“難道本公不該當太傅嗎?”藍玉長歎一口氣攤倒在太師椅上。神情非常落寞,對於一個一生都為了這個帝國效力的老將來說,到頭來,沒有獲得他所希望的榮譽,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對於藍玉來說,一直如此賣命地東征西討,支撐著他的就是對於榮譽的渴望。


    在他心目中,位列三公才是他人生的最高目標,如李善長、徐達、常遇春那樣,成為人臣之極。可是朱元璋的封賞並未如一開始大家猜測的那樣加三公,甚至連大家認為的最低限度的三孤都沒趕上。


    所謂三公三孤,三公是指太師、太傅、太保,正一品。少師、少傅、少保為三孤,從一品。掌佐天子,理陰陽,經邦弘化,其職至重。無定員,無專授。終洪武一朝,隻有三個人位列三公,洪武三年,授李善長太師,徐達太傅。先是,常遇春已贈太保。三孤終朝無兼領者。日後有過於謙領少保銜,張居正加少師兼太子太師銜,這已經是鳳毛麟角者了。而三公地位極其尊崇,終大明一朝,除了洪武年那三位再無人能加如此顯位。


    三師三少則是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從一品,掌以道德輔導太子,而謹護翼之;太子少師、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並正二品,掌奉太子,以觀三公之道德而教諭焉。他們皆東宮大臣,無定員,無專授。洪武元年,太祖有事親征,慮太子監國,別設宮僚或生嫌隙,乃以朝臣兼宮職:李善長兼太子少師,徐達兼太子少傅,常遇春兼太子少保。後來三師三少就成了一種恩寵的表示,並非專指東宮官員,比如袁崇煥曾加太子少保。


    所以當萬眾期待藍玉將成為本朝第四位三公之時,一個太子太傅銜就如一塊吃之不爽,棄之可惜的雞肋卡在藍玉的喉嚨,讓他嚴重不爽。


    程士美道:“涼公,隻怕情勢比人強,皇上發表的封賞表麵上對您恩寵有加,但實際上處處對您都提防一手。您剛迴京,立刻把神策衛封給了寧王,又讓李景隆兼著五城兵馬司,這都明顯是防著您。誰知道四川的兵一撤,皇上是不是就要對您動手?涼公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藍玉在太師椅上,臉色陰沉,還有什麽無法讓他下決心的呢?周圍幾個親信心中不知道該如何勸說。藍玉突然問道:“曹震,你為什麽願意將身家性命壓在老夫身上?”


    曹震道:“日後可能有人會覺得我曹震擁戴涼公,是為了追逐名利,攬開天辟地從龍之功。可是在震內心不是這樣想的,震隻是覺得皇上這幾年不知道為什麽就對我們這些老兄弟看不順眼。胡相那會殺了一批,我就不相信唐勝宗、陸仲亨、費聚、陸聚1他們真想造反,他們個個都封了侯,造了反對他們有什麽好處,最終難道還能封公封王不成?最近還有葉升因為一個家奴之言就被殺了頭,永嘉侯朱亮祖被鞭死,死了之後還定個胡黨之罪。如今又有傅公爺,被如此殘忍地逼死。


    震就是怕,哪天這一刀要砍到我的頭上。與其等死,不如跟隨涼公拚一拚。事成之後,震不要高官厚祿,隻要封給我一片田園做個逍遙自在的富家翁便了。”曹震著一番話,說得非常實在,其實真要人相信唐勝宗、陸仲亨他們是叛逆,誰也不會相信,就算其中有一些人真的叛亂,也不能有那麽多公侯都叛了吧,在大家眼裏,這不過是朱元璋兔死狗烹的伎倆而已。


    鶴慶侯張翼又道:“中山王死得就不明不白,哪裏有背癰發作還賜鵝之禮;還有隴西王文忠公,居然懷疑是那些太醫下得毒,就算給他們一千個膽子他們也敢下毒?我老張打死都不相信,而且最後凡是醫治過文忠公的太醫都被殺了頭,這不是殺人滅口又是什麽?以前對老兄弟下手要不就暗著來,死後還有哀榮;要不好歹羅織個罪名。現在可好,逼死傅公連個說法都沒有,這樣的日子我老張也過膩了。涼公,您功勞這麽大,皇上隻給你一個太子太傅,瞎子也能品出其中的味道,分明是抹殺您的功勞。現在大功在身已經如此,日後如何,老張不敢想象。”


    程士美道:“上次涼公用了美的計策,去請陝西練兵,現在皇上留中奏本,明顯就是一個拖字訣。封賞下來之後,孫讓和毛海二位將軍的兵就得迴去了,等到他們一走,涼公羽翼一去,估計皇上就要動手了。”


    “別說了!”藍玉突然打斷程士美的話,“既然如此,本公也不是束手就擒之人,大家都是跟隨本公出生入死的兄弟,既然大家都這麽說,藍玉也隻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幹他一遭,大丈夫在世,寧可站著死,不可跪著生。大家跟著我藍玉,定當還大家一場富貴。曹震,張翼,你們那裏有多少人?”


    兩人相視一眼,看來藍玉下了決心,曹震連忙道:“我在鄉下的園子裏有兩百家丁,老張那也有百十人,加上張溫、陳桓、朱壽、曹興他們那裏也能湊出個千把人來。平時在家都有練兩手,上陣都是能撕殺之人。”


    藍玉道:“好,既然做,就要做得徹底。二月十五皇上出正陽門外勸農,在京臣工都要一同前往。咱們就在這天動手。莊成,府軍前衛會隨隊護駕,屆時一動手,你們要把錦衣衛和金吾衛的兵打散,圍在聖駕周圍,不得讓他跑了。”莊成領命。


    藍玉又道:“孫讓、毛海,你們兩人到時候率本部在正陽門外官道上兩邊埋伏,隻等孫成他們一動手,就兩下夾攻,務必抓住他還有一眾王公官員。”孫讓、毛海二人連忙起身領命。


    “羽林右衛留在城中,還有各侯府中的兵將,全部聽候曹震指揮,你們的任務是攻入五軍都督府和五城兵馬司,與黃恪都督裏應外合,不得讓城中一兵一卒調出城去勤王;王成汪信,你們二人帶領龍江右衛、龍驤衛兩衛人馬控製京城十三個城門,務必作到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藍玉吩咐道。曹震、張翼、黃恪、王成、汪信幾人一同領命。


    藍玉最後道:“所有行動全部由公俊負責,各位必須聽從公俊的調遣,不得有誤。”


    程士美道:“涼公,除了軍事方麵,朝堂之上也要做些準備。”


    藍玉道:“吏部尚書詹徽,戶部侍郎傅友文,尚寶司丞何宏平時與老夫素有交情,公俊可與他們幾人聯係。不過此事先放緩一些,等軍事方麵籌劃好了,再通知他們。我再說一遍,沒有老夫的命令,今日商討之事,不得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你們的老婆孩子。卻記切記。”


    “是,謹聽涼公調遣!”眾人滿麵紅光,藍玉終於下了決心。


    ……


    二月初七,諸事不宜。


    朱植的傷已經大好,新年以來,他一直在府中韜光養晦,隻等開春之後就離京就藩。現在自己力量薄弱,跟朱元璋作對顯然得不了任何好處。所以新年期間,他一直以傷未好為借口,窩在家裏閉門謝客。


    朱植算算日子,按照曆史記載,二月初八就是朱元璋動手拿下藍玉的時候了。瞿優瞿遠兩兄弟在傍晚時分驟然來訪,而且帶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


    瞿遠道:“父親昨晚被藍公請入府中,一呆就呆到三更時分才迴家,迴家之後,父親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一直到早上。今日早間,他讓我們倆收拾收拾東西護送母親迴鄉暫住。我兄弟二人說不日將跟隨遼王到遼東建功立業,開春就要成行。父親麵色凝重,非常生氣,命我二人必須在今日就離開京城。我們兄弟二人覺得十分奇怪,因此來請殿下拿個主意。”


    朱植眉頭一皺,難道藍玉已經把瞿能拉入夥了嗎?朱植問道:“這事你們告訴過其他人嗎?”兩人一起搖頭。


    朱植道:“好,你們最好誰都不說,等我來處理。走,帶我去見見瞿將軍。”說罷,朱植立刻起身更衣。老天爺啊,瞿能可不能陷入藍玉一黨中,他要是被喀嚓了,自己的遼東攻略中重要的一顆棋子就沒了。


    朱植跟著瞿家兄弟騎上馬飛奔到瞿府,他不想惹人注意,悄悄地從後門進了府。瞿府中靜悄悄的,沒什麽人走動,這種安靜讓朱植趕到有些別扭。瞿家兄弟將他帶到書房門口,瞿遠敲敲門道:“父親,在嗎?”裏麵傳來一聲:“進來。”三人推門走了進去。


    隻見瞿能坐在書案後麵,雙眼正打量著進門的不速之客。朱植把戴在頭上的氈帽除下,道:“本王來看看瞿將軍。”瞿能驚訝地看著他,但因為長時間在外作戰,並不認識朱植。瞿遠道:“這位是遼王千歲。”


    瞿能驚訝之餘,連忙從座位上起來,跪下行禮。朱植把他攙扶起來,笑嗬嗬道:“那日在奉天殿一睹將軍風采,早有心前來相見,隻是一些瑣事耽擱,一直到了今日才有幸得見將軍。”瞿能連忙一通的不敢當。兩人寒暄一陣分賓主坐下,兄弟兩人分列瞿能兩邊。


    朱植開門見山道:“二位公子有大材,本王十分愛惜,想帶上他們一同去遼東建功立業,不知道將軍能否割愛?”


    瞿能道:“謝殿下錯愛,犬子如何擔待得起。隻是聖人曰,父母在不遠遊。能與他們的大哥都在軍中效力,能希望他們服侍在內子身邊。”


    朱植道:“聖人的確說過這話,可下一句卻是,不遠遊,遊必有方。恐怕瞿將軍譴走二位公子是另有打算吧?”瞿能臉色一變,沒了話說。朱植看在眼裏,心中已經有了計較,趁機吩咐兩兄弟出去,不許任何人接近書房,他有話對瞿能說。


    朱植道:“瞿將軍是哪一年從的軍?”


    瞿能道:“迴殿下,末將是洪武五年入伍的。”


    朱植道:“嘿嘿,隻用二十年時間,將軍從從白丁封伯,這功績在本朝也算是恩寵有加了。”


    瞿能不知道朱植要說什麽,隻好應著:“都是皇上的恩典,末將何功之有?”


    朱植道:“將軍何必謙虛,我們這些在朝廷的並不知道在外征戰之苦,這些榮耀都是將軍該得的。不知將軍和藍大將軍平時關係如何?”


    瞿能道:“不知殿下此問是什麽意思?”


    朱植道:“那日在大殿之上,父皇賜酒,隻有將軍一人喝了,其他三人都得等到藍大將軍發話才飲。”


    瞿能頭上不禁滲出汗水,眼前這位年輕的王爺,瞿能早聽兩個兒子講過,一直以為他不過是天生苗裔得封王爺,隻道他是不學無術的公子王孫,誰知道朱植卻有這麽仔細的觀察能力,一句話說中了瞿能內心中的疙瘩。


    瞿能迴道:“他們幾人一直跟藍大將軍出身,末將隻是這次藍大將軍西征時才跟隨左右。”


    朱植見他神情心中已經猜出幾分,又道:“如果跟了藍大將軍,你會獲得什麽?封侯?還是封公?”


    這句話如利劍一樣狠狠地刺在瞿能心裏,他不知道朱植了解多少,隻是覺得他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內心。瞿能道:“末將不懂殿下的話。”


    朱植站起來,冷哼一聲:“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以為藍玉背地裏搞的那些會瞞得過皇上的眼睛?!藍玉昨晚請將軍過府是不是拉將軍入夥,隨他一同叛亂?!”


    怎麽,難道藍玉那裏除了紕漏,如此機密之事怎麽讓朱植知道了?!自己該怎麽辦,如果他去告發自己,那就是抄家滅族之罪。瞿能心亂如麻,眼睛突然看到掛在牆上的寶劍。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殺氣驟然發出,連朱植也有所感覺,但他仍然異常鎮定地說:“如果本王去告發,此時來見你的就是錦衣衛,而不是本王!就算將軍此時能擊殺本王,逃得了初一就能逃得過十五嗎?瞿將軍,不能再執迷不悟了,本王看重將軍之才,又與二位公子交好,所以才來勸將軍懸崖勒馬!”


    朱植這番話讓瞿能混亂的內心吹入一絲清新的空氣,剛才他隻是一時手足無措亂了心神,現在連忙把殺氣收斂起來,道:“殿下怎麽知道這些?”


    朱植道:“我怎麽知道的將軍不需關心,現在將軍倒是需要關心一下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不能看著兩個好兄弟跟隨將軍一同下地獄。”瞿能頹然癱倒在太師椅上,神情萎靡。


    朱植知道他的心理防線已經快要崩潰了,又道:“將軍好好想想,你並不是藍將軍的私人,他拉你入夥是看重你現在的位置,求得一份助力而已。就算他僥幸成功,難道將軍能得到更大的榮耀嗎?任何事情都要考慮一個風險性,將軍為了他一己之私冒險,一旦失敗,那就得付出一家人的性命。何去何從將軍好自為之。”


    本來瞿能不是藍玉嫡係,隻是他把著後軍都督府,藍玉想把他也拉入夥。就算藍玉成功,真能照他承諾的那樣封自己一個公爵嗎?光這個瞿能就不是很相信。所以在這樣性命悠關的大事麵前,瞿能隻能一方麵敷衍藍玉,另一方麵從長計議。要說內心,他也不是真的想反了朝廷,隻是他也拿不準。藍玉積功日久,軍內軍外到處是他的人馬,如果一旦叛亂成功,自己會不會惹上殺身之禍?


    這個生存還是毀滅的問題,瞿能已經關上門思考了一個晚上,還是沒有想出個辦法,隻得讓兩個小兒子帶上老婆到鄉下避禍。現在看來估計朱元璋早有準備,如果再摸棱兩可,到時候真是兩邊不討好了。


    想到這裏,瞿能把心一橫,橫豎一刀,不如就相信眼前這王爺吧。他長歎一聲,跪倒在地道:“殿下,能死罪,藍玉的確有不臣之心。請殿下給能指條明路。”


    朱植趕忙把他扶起來道:“懸崖勒馬未為晚,將軍是聰明人,隻要緊緊站在皇上一邊,就可保你富貴。本王在此,能為將軍作證。藍玉讓將軍做什麽了?”


    瞿能把昨晚在府中之事一五一十告訴朱植,嚇得朱植目瞪口呆。他原先隻想把瞿能拉迴來,沒想到竟聽到如此驚人的消息:藍玉要提前動手,將在今日夜裏奪門入宮。


    原來,藍玉把瞿能招入府中,是跟他攤牌,指出兩條路跟他走,要不幫助自己起事,要不就老實呆在藍府裏,實際上就要把他軟禁。瞿能沒有選擇隻得答應藍玉做五軍都督府的內應,才被放出府來。藍玉要求瞿能今晚落黑之前迴到都督府坐鎮,為動手的軍隊開出調令。


    朱植聽到這個消息著實吃驚不已,按照曆史,到了明日,藍玉就要在殿上被擒。那是什麽原因讓藍玉突然要提早到今晚動手呢?難道是朱元璋的計劃反而泄露給了他嗎?!幸虧自己想來挽救瞿能,否則到了明日天亮之時,大明的天下真的要變成他姓藍的了。


    朱植在屋裏來迴踱步,盡量使自己變得平靜一些。麵對眼前的變故,他該怎樣做。片刻,朱植道:“瞿將軍,想戴罪立功嗎?”瞿能連忙點頭。


    朱植又道:“那好,你立刻迴都督府坐鎮,帶上親信之人,把所有膽敢從逆的叛賊都抓起來。另外除了皇上的聖旨和本王的信物,將軍不得聽從任何人調遣,發出任何命令。這是本王的令牌,今夜請將二位公子跟隨本王,到時候如有需要,會著公子拿這塊令牌前來與將軍聯係。過了今日”說著朱植把自己遼王的腰牌取下給瞿能看。


    瞿能跪倒道:“全憑殿下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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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兄弟我的確有點忙亂,不過關於主角性格的問題,騎兵還是會堅持自己的路子,不會改變。喜歡無所不能主角的讀者們,隻能對不起了。


    1:延安侯唐勝宗二十三年坐胡惟庸黨誅,爵除;吉安侯陸仲亨二十三年坐胡惟庸黨誅,籍其家;平涼侯費聚二十三年坐胡惟庸黨誅,爵除;滎陽侯陸聚二十三年坐胡惟庸黨死。爵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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