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的廚房裏那些人因為親眼看著董四家的幾句話得了跟鎏金簪,心裏頓時跟灶上剛沸騰的開水,滾燙滾燙的。能在廚房裏做事的,除了小丫鬟這類,多是上了些年紀的, 她們自己有沒有出頭的時候且先另放一邊, 誰家裏沒有個孩子,即便不是親生兒女, 侄子侄女子的也是有的。同董四家的共事多年,紅葉也是在她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 能有多少本事心裏也清楚。雖也算能幹, 更多的還是得了夫人姑娘的另眼相看。眼看著,馮姨娘被打壓下去, 以後爬不爬上來不知道,但三夫人有三少爺在, 往後的日子決計不會差,四姑娘那裏自然也是如此。她們說得熱火朝天,沈妙珠站在廚房門口往外看,見到有人從裏麵走出來,下意識就往旁邊一閃。出來的是沈嘉和與沈家兄弟。三個人的表情都有些嚴肅。沈嘉和站在屋簷下看了看,帶著人往西次間走去。那裏有一陣子沒住人了,好在每日打掃時必須的,沈妙珠招來一個丫鬟,讓她們送了炭盆過去。一時半會,地龍是燒不起來的。沈嘉和帶他們去了西次間,從沈則言搬出去後就一直空在那裏,鄭氏也隻是讓下人每日不忘記打掃。眼下正好用上。三人方坐定,就有丫鬟魚貫而入,炭盆、茶壺還有幾隻手爐。鄭程錦雙手合抱,冰涼的手心一點點被溫柔,他抬起了頭開始打量屋子。從進沈家到剛才,他一直微垂著頭,稍顯謙卑的模樣。隻是不想還是入了別人的眼。屋子裏大部分的擺設都還是原樣不變,沈則言隻拿走他慣用的一些生活物品。這書房裏,更多的還是他的生活痕跡。鄭程雲站起身,四處摸看了起來。字畫、寫廢卻被保存完好的手稿,他不比自家堂哥,算是文不成武不就,僅僅作為門外漢卻也覺得這寫字作畫的人是極有文采的風流人。鄭程錦咳了一聲,就看著二弟忙到旁邊做好。他正欲說話。沈嘉和突然起身,幾大步就跨到了門前,開了門,就從外麵抓了個偷聽的“小賊”進來。沈妙珠低著頭,慢慢踱步進來。看她這幅樣子,鄭程雲大笑:“珠珠兒,我還想是誰呢?你幹嘛不直接進來。在自個家裏還做賊呢。”沈妙珠翻了個白眼後朝鄭程錦看去。鄭程錦先是一怔,後微微臉紅。先前因著要說的是他的婚事,鄭氏這才找借口讓沈妙珠離開的。而眼下他們之所以不在東次間,也是因為他的婚事。“無妨。”沈嘉和卻不是這樣的想法,珠珠兒的年紀說小卻也不小了,他不認同鄭氏的做法,但也不會去反對。同樣妹妹既然想聽,他也大開方便之門。多聽聽直到多一些,總沒有太多的壞處。唯一就是怕鄭程錦介意。鄭程錦搖頭:“外麵冷,表妹還是屋裏坐吧。”婚事被告知的時候,他也驚訝,但塘棲鎮那邊已經到了要納彩的步驟了,被知道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何必藏著掖著。沈嘉和微一點頭,把手爐塞了過去,拉著人在身邊坐好。案桌有點高,小姑娘勉強露出黑珍珠似的眼睛。鄭程錦失笑,繼續先前的話題。“是陳家,陳閣老家的孫女。”雖先前已經知道了,但再一次證實,沈嘉和雙眉皺起,像似陷入煩惱。鄭程錦不意外他的反應,就是他,在聽到後,也是連連問了數遍,得到相同的答案,這才相信是事實。玩笑歸玩笑,這樣的事,鄭二老爺還不會去瞎編胡說。“可有信物?”沈嘉和問道。鄭程雲從懷裏掏出一封信:“表哥,這個可行?”“這是?”鄭程錦也是第一次看到。鄭程雲嘿嘿一笑:“我怕祖父不讓來,偷偷留下的。”鄭程錦無奈。這二弟的性子,他還能不明白,怕是想要來京都這才故意截胡,隻可惜沒用用到,就一直留在身邊,沒有機會放迴去。以祖父的性子,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發現書信不見了,二弟真是好大的膽子。“陳家?陳閣老的孫女?”沈妙珠終於迴過神來。見她問,鄭程錦沒做多想,點了點頭。沈嘉和從鄭程雲手裏拿過書信,看了上麵的印鑒,的確不假。若是婚事定下,當然不隻是這封信,畢竟已道了要納彩的步驟了。但這書信,卻是證實陳閣老的確有與鄭家聯姻的打算。這是在有些荒謬。哪怕是鄭家出了個蔣淳熙,想要培養潛力股,類似陳閣老這樣的人也不會那麽快就做定了主意。就是婚事,也應該書信往來有商討之意。可陳家……似乎真的要把姑娘下嫁到一個商賈家中。鄭程錦還隻是個秀才老爺。這樣的身份,在陳閣老眼裏實在是不夠看的。“我並未見過陳家的人,顯然也不能因為聽過我在塘棲鎮的一些風傳,就把家中孫女下嫁,這就不就是在賭博,完全就是個賠本的買賣。”鄭程錦雖不願自貶,但也明白自己的位置。“陳閣老雖老謀深算,卻也因此注定他不會豪賭。”沈嘉和是注定要往上攀爬的人,陳閣老的存在就像是遠處的高山,他雖離得遠,卻已經做過了解。表兄弟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這門婚事不能迴絕,就隻能拖延。“表妹,你怎麽了?”鄭程錦的聲音突兀響起。二人不由看去,就見沈妙珠貝齒咬唇,麵有糾結。沈嘉和心中一動,不由想到她剛才的問話。顯然不是隨意問問的,而是知道些什麽。鄭程錦看到沈嘉和遞來的眼神,兩個人沉默地等待著。沈妙珠歎氣,先對鄭程錦說道:“表哥非是我故意不說,而是此事重大。這個世道,對女子總是苛刻一些。我必須慎重思考才是,不能因為幾句話,就害了人。”隻是顯然從兄長和表兄的對話裏看出,鄭家和表兄或許也會因為她的猶豫不決成為被算計的對象。這是她不願意的。事有輕重,人有親疏。何況那不過是一麵之緣的人,就是名字,她也不知道。說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都不能夠。而鄭程錦,卻是她的表兄,在未與兄長見麵前的十年裏充當了她生命中兄長這一位置。“我們迴京都的路上,娘親對麵的那個艙房裏住的就是陳老太太和陳家姑娘。”當時陳家姑娘身上有恙,卻要隱瞞。鄭氏想著同為女子,生活不易,答應瞞下。隻是也不知道此人是不是陳家要嫁給表哥的那位陳姑娘。“陳家這一代隻有一個陳姑娘。”沈嘉和想了想看向沈妙珠:“聽說是個孝順的,一直奉養祖母在老家。”陳閣老有三個兒子,一個青年時意外墜馬而死,一個暴斃,唯一活下來的兒子也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而那位陳姑娘,是遺腹子。“是墜馬還是暴斃?”沈妙珠忍不住問。沈嘉和麵有深意地看著她。沈妙珠低了低頭,說了當時在她們艙房的發現。鄭程錦不由擰眉。“是暴斃。”沈嘉和歎了一口氣:“她的父親是嫡長子,迴鄉祭祖的路上患病,等到了地,人也去了。”當時一起的還有她的母親,傷痛過度暈厥過去後,才發現有了身子。可以說這個陳姑娘是生在長在老家的。“前幾年,她母親去世,這一次也是守孝後進京的。”當時陳姑娘迴來,私底下不是沒有人說到她的婚事上。她的出身因為父母皆亡而蒙上了一層陰霾。可這樣的人,即便加不到皇室家裏,嫁到世家或是權貴中做個次媳也是可以的。萬萬沒想到,竟然和遠在塘棲鎮的鄭家有了交集。鄭程錦臉色一沉,心中同樣蒙上陰霾。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婚事,不能自主,從小便有了這個認知。隻是沒想到,婚事背後會有可能被人算計。這是他的驕傲所不容許的。“三少爺,夫人讓您和表少爺過去呢。”翡翠在外麵高聲稟道。她找了一圈,好在外麵的丫鬟給她指路。鄭氏應該是鄭二老爺說完話了。幾個人就想過去。鄭程錦提了一口氣,憋在胸口後,壓抑著情感說道:“陳姑娘的事情,還請表弟和表妹暫時隱瞞。”沈嘉和看了他一眼,應了。這個表哥,心中也是有丘壑,不過是身處環境的影響,讓他不得不壓抑自身。若哪一日能解放自己,成就斷然不會小。何況這是他自己的事情,最受影響的也是他。沈嘉和並不是隨意掌控別人想法的人。沈妙珠見狀也是點頭,還不忘捅了同鄭程雲的胳膊。鄭程雲摸了摸鼻子:“我什麽都不知道,那封信也不是我拿過來。”鄭程錦搖搖頭,從沈嘉和手裏接過信,折了折收了起來。


    “你以為祖父會信?”


    鄭老爺子自然不信,此刻早就派人上鏡,打算把鄭程雲帶迴去,免得在京都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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