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去吧。”


    這道生硬響起,屋內的人一頓,旋即往門外看去。


    弱柳扶風!


    這個便宜爹爹自然還不到柳枝飄飄的嬌弱,但人站在那裏,仿佛一陣風起就會被吹走,外麵可是下著大雪呢。


    “幺兒。”老夫人忙站起來,沈則言跨步而去,一雙手穩穩地扶住有些激動的老夫人,直到把人安穩地坐下。


    沈妙珠的心裏鬆了一口氣。


    她忍不住拿眼去看鄭氏。


    娘親怎麽下得去口?


    誠然這十多年鄭氏的相貌未有變化,可這沈則言站在老夫人身邊哪裏像是母子,說是祖孫都是有人信的。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偷眼去看沈嘉和。


    沈嘉和餘光掃見又是好笑又是好奇,腳步剛要動,背後的衣服被拉了一下後猛然鬆開,他眉頭微微皺起,很快衣服又被拉了一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突然出現的沈則言身上,跟著他一起進來的馮姨娘並沒有人在乎,沈若畫麵色複雜而又驕傲。


    沈嘉和一步一步移動。


    沈妙珠看著納悶,身邊被推了一個人過來。


    那個人驚慌地看了沈妙珠一眼,還想躲到沈嘉和後麵,就被扯著胳膊拉了迴去,是個身量比她還要矮上一個頭的小少年。


    沈妙珠疑惑地看向沈嘉和。


    沈嘉和點了點頭,目光重又投向那正母子情濃的幾人身上。


    老侯爺雖並未起身,目光卻一直停留在沈則言的身上。


    “父親,我迴來了。”沈則言輕聲說道。


    老侯爺嗯了一聲,道:“既然迴來了就一處聽聽,嘉壇的事情如何解決。”


    沈則言應聲。


    沈則雍開口:“三弟。”


    沈則言喊了聲大哥,腳步換忙地到了鄭氏跟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沈妙珠上前一步,身旁的少年緊跟著靠了過去,沈若畫被擠了開去,臉上十分懊惱,馮姨娘拉了拉她的手,搖了搖頭,眼睛卻膠著在沈則言的背後。


    鄭氏神色淡淡的,雙手放在椅背上。


    沈妙珠心中歎了一口氣,小手蓋了上去,寬大的袖子蓋住了別人的視線,她一下一下輕輕扒開鄭氏的手指。


    鄭氏的手反握了迴去。


    另一邊卓氏終於甩開了沈則正的手,不滿地瞪了丈夫一眼,她大聲喊道:“三弟,你若是肯的話,沈家倒沒有那麽丟臉了。”


    她倒是聰明,拉了整個沈家下來,若是說嘉壇丟臉,準保得老夫人一個茶壺伺候,胡氏嘴角微微上挑。


    “我倒沒有什麽問題。”沈則言看了看沈嘉壇:“一轉眼,你都要成婚了。”


    沈嘉和麵色一冷。


    沈嘉春敏銳地往左邊靠了過去,沈妙珠嚇了一跳,迴頭去看,心裏跳漏了一拍,是不是什麽東西錯了?


    “隻是……總也不能我一個叔父帶著嘉壇去。”沈則言繼續說道。


    是不太妥當,有分量的人有了,可沒了兄弟陪同,沈嘉壇仍還是一個人。


    而在世家,最忌諱的就是獨。


    你若是有本事,別人自縫了嘴巴,怕你敬你,哪怕說道也就在心裏過一遍。


    但沈嘉壇顯然不是。


    卓氏先是一怔,隨即想到了什麽,喊道:“怎麽是一個呢,不是還有嘉春嘛。”


    身旁的少年身子猛地一抖。


    沈妙珠歎了一口氣,微微側了側身子,把人擋住,隻是……誰也沒有在意他的存在。要說她的存在是眾人可以忽視但卻不得不在十多年後去正視。而身旁這個少年,他就像是個影子。


    沈家三兄弟,除了沈則正隻有卓氏一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幾朵嬌花。在還不是定遠侯前的沈則雍就屋外藏香,除了沈若慧的生母王氏是胡氏的丫鬟外,沈家春的生母卻是個忌諱。


    就連鄭氏也不知,她隻是影影綽綽地知道這麽一個人的存在,隻是當年她自身難保,怎麽會去調查別人的事情。


    不曾想後來府裏多了一個沈嘉春,年歲月份與沈妙珠相近,幾乎是前後腳投胎出來的。等沈則雍成了定遠侯,沈嘉春的存在就有些像抹不去的汙跡。沒有誰會去喜歡一個不光彩出身的孩子,而胡氏做得隻是漠視。


    少年被養的膽怯,細風柔雨都能下得驚慌失措。


    沈妙珠沒想到,兄長對他竟然會有些不同。


    “嘉春不行。”


    沈嘉壇看了過去:“三弟?”


    誰也沒有想到反對的會是他。


    或者說,他們壓根覺得就沒有人會反對。


    “他不行。”沈嘉和走了出來,看向沈嘉壇:“三哥,到時候你如何介紹嘉春的身份?”


    “那當然是……”沈嘉壇停了下來。


    “四弟嗎?”


    “對……”沈嘉壇眼睛一亮,剛要承認又沉默了下來。


    沈妙珠看得不解。


    身後響起沈若畫略帶嘲諷的聲音:“因為他跟你一樣,不,比你還要慘,他在沈家壓根就沒有身份。”


    身邊的少年明明什麽也沒有做,沈妙珠就覺得他更沉默了,至於沈若畫,她並不想理會,無論怎麽應對,都是在這個少年的身上撒鹽。


    沈嘉春一直是遊離在生活的沈家。


    就像沈嘉和說的,他並沒有身份。


    沈家隻有一個老太爺,三個老爺,三個少爺,一房一個看似極其公平。


    沈嘉春隻是嘉春。


    看似一樣,其實連沈這個姓都被人若有若無地忽略,似乎這樣就可以不是沈家的人。


    在沈妙珠看來,這是典型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把人往外一送都比現在的情況來得好。


    沈家人會想不到?


    沈妙珠不知,或許內裏另有因情,隻是沈家沒有四少爺是肯定的。


    “大嫂。”卓氏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她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胡氏。對比起來,雖說對方是沈家的當家太太,侯夫人,可唯有在後院之事上,她不如她。更何況,明天沈嘉春必須在場。


    除非沈嘉坤留下。


    胡氏張了張嘴,她心裏是惱極了,旁人還罷,身為母親既然沒有注意到日子重了的事情,現在還要別人去給她擦屁股,甚至拖了自己下水。


    “那就讓嘉坤……”她看向長子。


    沈嘉坤的臉沉了下來。


    “就讓嘉坤和嘉和去,這是原來就定下的。至於嘉春,他往後自然是四少爺,這點是毋庸置疑的。”沈則雍說著看向了老侯爺。


    兩廂一比較,好似也沒有什麽不能答應的。


    老侯爺默了默:“也罷。”


    “隻是這樣一來,族譜上……”沈則言迴頭,朝沈嘉春招手。


    “族譜就先算了吧。”胡氏勉強笑道:“這可不是小事,時間這麽緊,哪裏是說做就做的。”


    “她說的也確有道理。”開口的是老夫人,沈則言也不能說什麽。


    “既然這件事定下,那我要先迴去了,明天下聘,晚上還有得忙呢。”一想到因為這點破事耽誤到現在,晚上說不定要熬夜到二更天,卓氏就坐不住了。


    “我不要。”


    沈嘉春往後退了一步,投射在身上的目光太可怕了,他嚇得低下頭,惹得耳邊一聲輕笑,臉一熱喊道:“我不要去,明天,我不要去。”


    “這事由不得你。”沈則雍臉色陰沉,沈嘉春的反應讓他覺得沒有麵子。哪怕這個兒子平日再怎麽冷淡,可不能更改的是他是自己的種。


    而沈嘉春竟然想反抗?


    這是什麽意思?


    為何給予他身份,就是為了明天的事情。他不去?是不想要沈家四少爺的身份,還是不想認他這個爹?


    “我……”原本就過分蒼白的臉蛋一下子褪去了全部血色。


    沈妙珠剛要上前,就聽一直沉默的鄭氏說道:“都挺有意思的。”


    “你什麽意思?”卓氏皺眉。


    鄭氏笑著說道:“沒什麽,就覺得這鬧劇挺有意思的。”她走了出來,不難避免地站到了沈則言的身邊。


    鄭氏沒有去看那個愛了也恨了的男人,隻是彎了彎腰,對沈嘉春說道:“你娘當年費盡心思,不惜泯滅良心,賭上自己的生命,就是為了給你一個身份。以前是你沒資格,現在卻怕機會丟掉,怕是你娘在底下都的爬起來拿著燒火棍把你打得滿頭包。”


    屋內的氣氛隨著鄭氏的話凝固住了。


    鄭氏拍了拍手,那姿態像是拍去不幹淨的灰塵。


    “既然如此……也把珠珠兒一並重新登記到族譜上吧。”鄭氏說完看也不看其他人,轉身往外麵走去。


    “珠珠兒,走了。嘉和,你也該早點歇息。”


    沈妙珠屈膝行禮,不待別人說話,一溜煙跑了出去。


    風雪還未停。


    鄭氏站在屋簷下,白齊在一旁撐著傘,臉上笑眯眯的表情隻在看到沈妙珠身後的時候笑得更燦爛了一些。


    沈妙珠沒有迴頭,小聲問道:“哥哥,都是為了我嗎?”


    “我沒有想到他會這個時候迴來。”沈嘉和的聲音帶著一絲艱澀。


    “隻是的確幫了忙是嗎?”


    身後有一瞬的沉默。


    “是的。”


    “可我還是不喜歡他。”


    “珠珠兒,嘉和。”已經在馬車上的鄭氏朝她們招手。


    沈妙珠迴身拉起了沈則言的手,跑了過去。


    空中飄過小姑娘若有似無的聲音。


    “我就喜歡娘和哥哥。”


    沈則言先是一愣,唇角慢慢揚起。


    就是沒有那個人,該發生的事情還是會發生,他算計了每個人的心思和反應,哪怕這一次不成,那也沒關係,已經更進一步了,下一次再阻攔也必須是正中靶心。


    隻是沒想到母親橫空出現,雙手握住了那把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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