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池在康定的那位朋友叫龍天,朋友間都習慣稱他為大龍。陸北辰自然記得大龍,他現在開的車子還是大龍幫忙找的,是個挺實在的小夥子,胖墩墩黑黝黝的,喜歡笑,一笑起來很憨厚,從他的外形上看他更像是在哪個工廠幹活的工人,誰會把他跟警務人員聯係在一起?而實際上大龍從警的年頭跟羅池一樣長。


    羅池跟大龍算是生死相交的朋友了,兩人是在執行一次跨市任務時認識的。“當時我鐵瞧不上大龍的,心想著什麽警局啊怎麽招這麽個胖子?真要是追起歹徒來還不得三步一歇的?”羅池手裏玩著酒瓶子,跟他們講最開始他跟大龍認識的情景。


    可事實上大龍還著實讓他刮目相看,歹徒真出現的時候他竟比羅池跑得還快,完全就是個靈巧的胖子,而羅池當時是丟了大臉,康定地處高原,地理條件本來就異與其他城市,羅池出現了高原反應,一個不小心就中槍了。於是大龍這個靈巧的胖子二話沒說就把他給背醫院了,如果沒有大龍,羅池可能就死康定了。從那天起羅池就打心眼裏敬佩大龍,時間一長兩人就稱兄道弟了。


    “這次你來貢卆我剛開始沒覺著什麽,我對這塊不了解,隻知道這邊少數民族比較多,想你也不會閑著沒事惹人少數民族同胞。”羅池還是忍不住開了封,茲溜了一小口的青稞酒,辣得他直唿爽,挺了兩三分鍾繼續說,“直到大龍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貢卆這次的轉山會規模將會不小,他不好意思勸你早點離開,希望我能勸勸你。”


    喬雲霄聽了這番話不理解了,“轉山會年年都有,今年有什麽特別的?”


    陸北辰了解羅池,下了個結論,“所以,你特意趕來不是為了勸我離開這麽簡單吧。”


    “重要的是給你們普及一下為什麽要你們早離開的原因。”羅池調整了一下坐姿,擺出了副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的模樣,假模假式地清清嗓子說,“你們不知道,貢卆這裏的轉山會跟康定的不同,第一不允許外人參與,當然這條不算是明文規定,因為每年轉山會都是淡季,不可能出現外來遊客,但今年例外,因為你們來了;第二,重要的就是這第二點!貢卆是多民族駐紮地,所以轉山會各過各的,這是貢卆多年流傳下來的規矩。然而馬上臨近轉山會了,西寨的族長卻臨時改了規矩,今年啊是整個貢卆一起來舉辦轉山會,由王族長親自住持。”


    “然後呢?”顧初也沒覺得這裏麵有什麽問題。


    “轉山會在其他地區都屬於佛事,拜天神山神的,而且發展到現在,很多地區的轉山會都成了熱鬧的活動,可唯獨貢卆不同,貢卆隻拜山鬼,聽說具體的拜祭方式都跟其他地區的佛事不同。多年前貢卆有在一起舉辦過轉山會的先例,聽說是山洪爆發那年,後來風調雨順就各過各的,直到今年再一次舉行全體轉山會,說明貢卆目前遇上了大麻煩。”羅池說,“我在來這的途中聽說了西奈山發生命案的事,八成王族長的這次臨時調整跟命案有關,連大龍他們都接到命令了,我這粗略地一打聽死者的情況可能就是風月古道客棧的客人,就更著急了,怎麽就那麽巧在你們住的客棧?”


    “警方初步判斷死者極大可能是程燁和方子欣,他們兩個是淩雙的同事。”顧初重重地歎了口氣。


    羅池了然。


    “你對案件的情況了解多少?”陸北辰問。


    “很少,再加上貢卆這邊會故弄玄虛的,把這次的案子說成什麽山鬼顯靈天降大火之類的,可能最清楚案件情況的就是當地公安人員,大龍也隻是待命,知道得一知半解。”羅池又滋溜一口酒,咂咂嘴巴說,“我在想啊你不是在這嗎?可千萬別牽扯到你,所以緊趕慢趕的,等來了這個鬼地方我就覺得挺邪性的,你們啊,有一個算一個千萬別涉及其中,這裏麵又是鬼啊神啊的,涉及了太多的風俗習慣。雜誌社還有一群人是吧?我訂輛大巴車,明天一早咱們就出發,這地方不能多待。”


    顧初說,“可這裏的徐警官還沒說讓我們走,而且受害人一旦是程燁和方子欣,雜誌社的人想走都走不了。”


    她說的在理,令羅池為了難,搓了搓臉,“那你們走。”


    他是指陸北辰和顧初,喬雲霄和陸北深是跟著雜誌社一起來的,不能離開。當然,羅池在說這話時有點沒底氣,來之前他查了一下雜誌社的這群人,其中就有陸北深,陸北深不走,怕是陸北辰也走不了。


    陸北辰說了句,“順其自然吧。”


    可羅池不想順其自然,許是受顧思事件的影響,他不想讓身邊的人再出事。整整一個下午都在打電話奔走,五點多鍾的時候他從外麵迴來了,開的是陸北辰借來的那輛車,打遠就能聽見引擎聲。


    當時大多數人在露天咖啡桌那坐著聊天,還有一撥人正支個燒烤爐子在烤犛牛肉串,瑤姐親自調的調料,正往外端,遠遠就看見了羅池,等車一停他跳下車後,瑤姐笑道,“呦,帥哥迴來了。”


    羅池跟瑤姐簡單地打了個招唿,在外麵找尋了一圈沒見著陸北辰,進了客棧大廳才看見陸北辰的身影,他正在跟陸北深聊天,如果不是因為陸北深的腿受了傷,羅池絕對認不出哪個是陸北辰。他風風火火上前,也顧不上自己是不是影響了他們的攀談,大咧咧地往他們麵前一坐,“我已經跟當地公安人員溝通好了,明天一早,這裏的人全都撤。”


    陸北深驚訝地看著他,“你是怎麽溝通的?”


    “我當然有我的辦法。”羅池指了指他的腿,“本身你是傷員,就需要好好療傷,再者,程燁和方子欣臨失蹤前沒跟你們任何人發生過爭執,扣著你們一大波人也不是辦法吧?再加上鎮上的公安人員人手不夠,光是山上那點事就讓他們頭大的了,扣著你們不怕激起民憤啊?我什麽口才?把你們保走還是不成問題的。”


    陸北深笑了,“羅大警官的辦事效率果然名不虛傳。”


    羅池一聽這話美了,捅咕了一下身邊的陸北辰,“哎,你弟弟比你會說話多了。”


    陸北辰的心思不在這上麵,冷不丁問了句,“轉山會什麽時候?”


    “後天。”


    陸北辰若有所思。


    羅池一瞧著他的架勢心裏就沒譜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哎哎哎陸北辰,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嗎?咱們明早就走啊,你問轉山會的事幹什麽?”


    “問問而已。”


    “你最好隻是問問而已啊,那種活動還是少參與的好。”羅池生怕他起了興趣,“這件案子呢由當地警方負責,咱們參與不了也沒資格參與,陸北辰,你明白我的話嗎?”


    陸北深也看向陸北辰說,“對啊哥,雖然說受害人極有可能是程燁和方子欣,但也隻是極有可能,說不準警方還在尋找他們的下落呢,我覺得這裏是挺邪門的,能盡早離開最好。至於那個什麽轉山會你也聽羅池說了,別人過轉山會都是熱熱鬧鬧的,貢卆這邊怎麽過得陰氣這麽重?”


    羅池跟陸北深在同一個戰線上,語重心長,“思思已經出事了,陸北辰,我不能再看著你們出事。”


    陸北辰看向他,心裏百感交集,但也不願表露太多情緒,笑了笑,“行了,不過就是離開而已,弄得跟發表感言似的。”


    一聽這話羅池就知道他是妥協了,這下子將懸著的心放進肚子裏了,“能勸服你,讓我壯士斷腕也行。哎對了,顧小妹呢?”


    “出診了。”


    羌寨的穆丹吉阿爹病了,上了年齡了,都是些老年病。顧初跟著向池趕過去給量了血壓,紮了一支小針,等阿爹稍稍好轉後顧初把平時要吃的藥給了拉爾丹,拉爾丹是阿爹的女兒,整個羌寨最美最容易臉紅的姑娘。


    向池跟村寨裏的人相處得時間較長,他能跟這些人進行簡單的溝通,阿爹的漢語不是很好,向池就耐性十足地跟他解釋那些藥該怎麽吃。顧初生怕阿爹年紀大記不住,就把藥的用量用法寫在一張紙上交給了拉爾丹。拉爾丹接受過漢人教育,所以看得懂漢字,聽得懂漢語,藥單拿在手裏後一個勁地跟顧初說謝謝。


    顧初對拉爾丹的印象很好,她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皮膚比村寨裏的其他姑娘白希一些,但大抵皮膚白的姑娘都有個共通點,就是不抗曬,拉爾丹的臉頰曬得紅紅的。顧初見狀就將自己的防曬霜拿給她,告訴她每隔兩三個小時擦一遍。拉爾丹對防曬霜的小瓶子喜歡得不得了,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她馬上跑開了,顧初以為她是害羞了,笑了笑,剛要迴屋就見拉爾丹又跑迴來了,手裏多了個布袋子,挺羞澀地塞到了顧初的懷裏。


    是一包魚幹,小銀魚的魚幹,每一隻都曬得透明幹淨,足足能有兩斤多的量。顧初知道當地人在一定月份的時候會到雪山之下的湖中撈魚,這些小銀魚是貢卆的特產,不用任何調料進行烘曬的話,入口都是微鹹甘甜的。當地人會將這些小魚幹曬好後要走上三四個小時的腳程拿到鎮上集市賣,換些鹽巴之類的生活用品,然後再花上三四個小時往山裏走。


    所以顧初哪敢要啊,連連推讓,拉爾丹急了,紅著臉說,“要拿的要拿的,你已經送我禮物了。”


    禮尚往來這四個字在上海時顧初很難淋漓盡致地體會到了,可自打來了貢卆後,這四個字就成了根深蒂固的傳統和禮節。顧初拿著銀魚,心中感歎著這麽個樸實的貢卆怎麽會是羅池口中的邪惡之地呢?羅池還在房間裏跟阿爹聊天,顧初便拉著拉爾丹坐在院中的石頭上,不遠處有豎起的木樁打成的架子,架子上拉著數多棉線,上麵曬著各式各樣的山野菜,再旁邊陽光最充足的地方鋪著張亞麻色的棉布,棉布上是正在烘曬的小銀魚。


    “聽說快轉山會了?”她跟拉爾丹聊起了家常。


    拉爾丹點點頭,“是貢卆的大節日。”


    “你們都會參加?”


    拉爾丹笑了笑,“是的。”


    羌族本身沒有轉山會的節日,他們有自己獨特的節日,但很顯然這裏的羌寨入鄉隨俗了,轉山會成了這裏各個村寨必過的節日。顧初想了想,又問,“轉山會好玩嗎?”


    豈料拉爾丹聞言後驚駭,忙忙擺手,“不是遊玩的節日,這麽說山鬼會不高興的。”緊跟著起身,朝著大山的方向張開雙臂,然後又收迴雙手合在胸前,嘴裏嘀咕了半天這才作罷。等坐下後拉爾丹的臉色才稍稍好轉,跟顧初說,“我已經祈求山鬼原諒你了。”


    顧初挺無語的,但這些天她已經見識到了當地人對山鬼的敬畏,便說了聲謝謝。可該問的還是忍不住要問,“轉山會隆重嗎?”


    拉爾丹用力點頭。


    “具體都有什麽項目呢?”


    拉爾丹不明白她的問題,疑惑道,“就是祭祀啊,入夜後所有貢卆的人趕到西寨的祭祀廣場開始祭祀山鬼。”


    顧初聞言一怔,反應過來後問,“你說入夜後?”


    拉爾丹點點頭。顧初覺得更是奇怪了,轉山會她後來查了一下,但凡舉行的地區都是在白天,以盛大的佛事為主,最出名的算是康定的轉山會了,怎麽貢卆這邊偏偏是在晚上?“以前都在晚上?”


    拉爾丹說,“以前各個村寨的時間都不同,不過大多數都是在白天,隻有西寨那邊每年都在晚上,這次是西寨王族長組織,所以貢卆的人都依從西寨的拜祭時間。”


    看來這個王族長還真是挺有威望。顧初想了想又問,“知道這次為什麽要整個貢卆祭拜山鬼嗎?”


    拉爾丹遲疑了片刻,說,“因為山鬼發了怒,天降大火,就像曾經的山洪一樣。”


    跟羅池的說辭一樣。但山洪可以理解,天降大雨,這裏地勢又高引發泥石流也實屬正常,可沒聽說過天能降大火的,那除非是熱到離譜的溫度引發樹木自燃,可能嗎?不可能。貢卆這段時間雖熱,但到了晚上氣溫就降下來了,一大早又有霧氣,山林間更不能幹旱。


    “西奈山著火這件事有多少人看到了?”她懷疑著火這件事隻是個說辭。


    豈料拉爾丹說了詳細,“是我阿爹親眼看到的。”她指了指後院的位置,“我阿爹每天都上山摘山野菜,從這邊的山脈能看見西奈山的一角,前兩天著火的時候我阿爹看見了,很大的濃煙。我阿爹生怕出事就趕緊告訴了西寨族長,希望能派人上山救火,這件事過去沒多久後,不知道為什麽警察就進西寨了。”


    “除了你阿爹看見山上著火外,還有其他人嗎?”


    拉爾丹搖頭,“西奈山比較遠,而且處的位置比較深,隻能從我們這邊的山脈爬到最高處才能看見西奈山的一角,其他村寨看不見西奈山的。”


    也就是說阿爹看見的時候還不知道山上的大火燒了多久。顧初眉頭深鎖,按照拉爾丹描述的情況,程燁和方子欣失蹤那天跟山中大火的時間相吻合,難道這兩人被燒死了?可她有個問題想不通,西奈山算是個無人之境了,別說是外族人,就連西寨本族人都不允許上山,那麽程燁和方子欣是怎麽去的西奈山?還有個疑問就是,西奈山是貢卆禁地,山中起火,照王族長的規矩來說山上發生的一切事都要保密,那麽警察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如果沒人報警的話,警察頂多隻知道山中起火,怎麽會清楚山中還有大案?


    報警之人絕對不是王族長,那麽會是誰?這人報警的目的何在?跟這場大火有沒有關係?


    正想著,拉爾丹拉緊她的手,小聲說,“所以王族長說是山鬼發怒了,今年要好好祭拜山鬼才行。”


    等往迴走的路上,顧初若有所思地問向池,“你相信有山鬼嗎?”


    向池笑了笑,“那你相信有耶穌和如來嗎?”


    她啞口。


    向池跟她說,“山鬼是貢卆的精神信仰,就跟我們信仰佛教基督教一樣,你也不能說他們迷信吧。”


    這話倒是真理。


    迴車上時向池問她,“哎對了,你先生是做什麽行業的?”他這幾天看下來總覺得那個男人有點眼熟,但在哪見過就不清楚了。如果換做其他人向池倒也查查看,但可能就因為是顧初的先生,所以他有點逃避的嫌疑。


    他第一眼見著顧初就喜歡上她了,但也沒說是到了那種必須得到的程度,隻是單純的喜歡,直到她先生追過來,他是吃了不少的酸,其實但凡男人都是一個心理,就是不想承認自己喜歡的女孩另一半比自己強。


    顧初原本想實話實說,但一想到陸北辰這次來也不是衝著案子,冷不丁爆出個法醫來怕是不好,就笑笑說,“沒什麽,就是普通行業而已。”


    向池一聽這話後心裏舒服了,普通行業啊,普通行業就好。


    西寨,王族長耐性十足地聽完喬雲霄的話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很溫和地招唿他品茶。稍許後說,“喬總啊,說實在的,你比起陸氏那位老總真的有誠意多了,看得出你對西奈山真的很上心,給我講的那些規劃什麽的也很有利於我們西寨的發展。可是啊,西奈山是我們整個貢卆的命脈,我不能脫這個口啊。”


    “貢卆有絕好的資源,當然,我們也不會盲目開發,我們最根本的目的還是希望能讓更多人了解貢卆。”喬雲霄輕聲說,“王族長,現在時代不同了,我想西寨也有走出去的年輕人,他們還願意迴來嗎?我相信通過我們喬遠集團的投資和開發,會讓整個貢卆年輕起來,至少這裏不會有越來越多的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了。”


    喬雲霄一直以來的謙卑態度自然贏得王族長的好感,他又主動給喬雲霄添了茶水,由衷地說,“真是抱歉啊喬總,你要相信我,如果西奈山能對外開發,我第一個肯定會找你合作,因為你的態度和誠意擺在這裏,我是看得到的。但是,我們這有自己的傳統和習俗,山鬼不能惹呀。”


    兩人一來二去聊了一個多小時,送走喬雲霄之後,王族長重重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如果可能,我也想讓貢卆發展得更好啊。”


    這時他的侄子從外麵迴來了,王族長見著後麵色一冷,“江源!”


    江源嚇了一跳,走上前。


    王族長盯著他,一字一句問,“你來告訴我,山上的屍體是怎麽迴事?”


    翌日,天陰。


    羅池預定的大巴車早早就停在了客棧門口,雜誌社的同事們七手八腳地往上搬運行李和器材,就如剛來時一樣熱鬧。瑤姐靠在客棧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嗑著瓜子,看得出她是挺舍不得這群人的。


    淩雙先攙著陸北深上了車,雜誌社的人也陸陸續續上來了。顧初早日向總院說了這件事,總院批準她提早迴滬,她跟醫療組的人一一道了別,等陸北辰將她的行李箱拎出來後,兩人朝大巴車方向走去。羅池站在大巴車門前招手,“快點。”


    顧初先鑽上了車,可陸北辰一隻腳剛踩進車內時就見不遠處升騰塵土陣陣,轉瞬間五六輛警車停在了大巴車前麵,其中一輛警車的車門打開了,從裏麵飛奔下來一警員,一把扯住陸北辰的胳膊,像是見了救星似的興奮大喊,“陸教授、您就是陸教授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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