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雙總會做長長的夢。


    夢裏有她的學生時代,與那個白衣少年牽手。他的掌心很暖,她會在他的注視下羞紅了臉。梅雨季節時他會撐著一把黑色的傘遮住她的頭頂,他的眼睛也是黑傘的顏色。


    每次她從夢中醒來時她總是會想,夢裏的那個他到底去了哪裏?他為什麽會被另一個人所取代?多年後他終於出現了,然後淩雙每天思考的問題就變成了,他為什麽躲著我?


    可現在能如願以償地相處了,她這個問題又問不出來了,就好像覺得能這麽安安靜靜地相處下去也挺好。來貢卆她很珍惜,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私心的,可女人在麵對愛情的時候誰能沒有私心?


    入夜時她給陸北深的傷口換了藥,換藥時她心裏又酸又疼的,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是低著頭的,屋子裏的燈光又暗,所以陸北深剛開始沒察覺出來。直到她起身去扔紗布的時候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狐疑地看著她,“你哭了?”


    淩雙鼻子酸酸的,悶悶地說了句,“沒有。”


    陸北深將她拉坐下,看著她,沒說話,但也不讓她走。她看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到他腿上,許久後才說,“我覺得挺對不起你的。”


    “受傷的事?”


    她點頭。


    “我又沒怪你。”陸北深笑了。


    “以後你別那麽傻了,什麽事都想管什麽人都想救,你有幾條命啊?”淩雙語氣稍有怨懟。


    陸北深鬆了手,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這個樣子看上去挺孩子氣,淩雙心口就軟軟的,盯著他,“笑什麽呀?傻子。”


    “我又不是誰的事都管。”陸北深看著她。


    淩雙忽而明白他話中意思,一時間心跳加快唿吸急促了,然後在心裏狠狠鄙視自己,怎麽說都是大風大浪闖過來的人了,怎麽一聽到這種恰似*的話就變得跟小女生似的慌亂?


    翌日顧初去查看陸北深的傷口,淩雙開門從裏麵出來了,顧初沒料到一大早上會看到這樣一幕當場愣住了,淩雙也沒想到一開門就能看見顧初,還結結實實地把她堵了個正著,眼神慌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哭笑不得道,“哎,我看見你我慌什麽呀?”


    顧初被她逗笑了,“是啊,瞅你剛才那樣,就跟被我捉殲了似的。”


    “瞎說什麽呀。”淩雙闔上門把她拉到一邊,“他的傷口恢複挺好的,昨天挺晚的時候我又幫他換了次藥。”


    淩雙雖說現在不從醫,但換藥看傷勢這點小事還是難不倒她的,顧初也沒質疑她的判斷,“哦”了一聲後又盯著她瞧,瞧得淩雙全身發毛,離她八丈遠,“你別用一副鬼上身的神情看著我啊,說實話我這人膽小。”


    顧初靠在扶欄上,也不說話,就是看著她直笑。淩雙終於還是扛不住了,半晌後別別扭扭地說,“是,昨晚上我是在他房裏睡的,但我倆可沒什麽啊,你也知道他受傷了,又是因為我受的傷,我照顧他也是應該的。比如說,他大半夜的餓了渴了的。”


    “再比如他大半夜冷了……”顧初慢悠悠地說。


    “是啊,冷了的話我就——”淩雙說到半截才意識到掉進她設下的陷阱裏了,一下子急紅了臉,“顧初,都跟你說了,我跟他沒發生什麽!”


    顧初忍著笑,“我又沒說我不信。”


    “我不是害怕嗎?我可不敢獨自麵對那個大血手印,有陸北辰陪著你,你當然不怕了。”淩雙還在拚命解釋。


    顧初又“哦”了聲。淩雙知道這件事算是越描越黑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一晚上,說得清清白白的怕是誰都不會相信,當今社會大多飲食男女,這在時尚圈很正常,發生點什麽不為過。末了,她也不打算解釋了,臨下樓之前甩了句話,“人都說結婚後的女人會變我之前還不信,現在信了,顧初,你現在變得思想太汙穢了。”


    淩雙蹬蹬蹬下了樓,顧初轉身趴在護欄上衝著她的身影說,“那你要不要同流合汙啊?”


    “懶得理你。”


    沒一會兒淩雙端著餐盤迴來了,顧初抻頭一瞧那叫一個營養豐富,她笑道,“你給瑤姐塞了多少紅包啊?竟然有最出爐的麵包?”話畢伸手要來拿。淩雙一個閃身避開她的“爪子”,說,“想吃讓你家教授給你訂去,搶病號的早餐你還算醫生嗎?”


    顧初翻了翻眼皮,“重色輕友說的就是你吧?”


    “你再翻眼珠子快飛出來了。”淩雙說著就關緊了房門。


    顧初終於領教淩雙為了男人有多麽不顧情麵的模樣了,不過這也是她樂意見到的,看樣子房間裏的那兩人相處很好。她是了解淩雙的,平時拽得很,性子又清高,這要是陸北深不給她好臉的話她才不會自討沒趣。


    這麽想著她就下了樓,時間尚早,窗外剛蒙蒙亮。來到貢卆後顧初的作息時間就徹底大調,這裏不像上海似的不夜城,入夜後也沒什麽娛樂活動,能收到的電視節目又少,所以一入夜她就會犯困,第二天卻很早就起來了。瑤姐起得比她還早,平時會讓店裏的員工打掃大廳和準備早餐,但今天隻有她一個人,顧初剛下一樓就看見瑤姐蹲在吧台旁在擦那隻圖騰,一邊擦還嘴裏還一邊嘟囔著。


    這個時間不會有什麽人起來,昨天整個客棧的人受到了不少驚嚇,怕是今天要日上三竿客棧才能熱鬧。一樓大廳空蕩蕩的,窗子全開著了,室內的竄堂風一陣一陣的,客棧的大門也開著,門上掛了串藏式的手工犛牛風鈴,風一吹叮當直響。可就在這時顧初看到了一個人,遠遠地坐在客棧露天咖啡區,他背對著她,戴著鴨舌帽,好像是在吃東西,身上衣服的顏色灰鏘鏘的。


    她上前輕拍了一下瑤姐的肩膀,不成想嚇了瑤姐一跳,嗷一聲就蹦起來了。也把顧初嚇了一跳,見瑤姐一臉的驚恐她連連道歉。瑤姐等看清楚是她後用力地拍著胸壓驚,近乎有氣無力地說,人嚇人會嚇死人的。顧初一時間覺得挺不好意思,又賠了不是,瑤姐擺擺手,跟她說,吃早飯的話自己去廚房拿吧。


    顧初不急著吃早飯,問她剛才在幹什麽,瑤姐指了指圖騰說,“我念叨念叨讓它消消氣,別再折騰我這客棧了。”說完重重地歎了口氣,半晌後又道,“這家店我也不指望能賺什麽錢,留著不過是個念想,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一切會好的。”她輕聲安慰。


    有關瑤姐的事她還是聽醫療組的同事說的,原來這家客棧的老板不是瑤姐,是她男朋友的。瑤姐和她男朋友其實都來自大城市,在離貢卆很遠的繁華都市上學、工作,然後兩人談婚論嫁。直到有一次他們兩人無意來到了貢卆,她男朋友就喜歡上了這裏,說住在這裏才能叫做真正的生活,於是就在這裏開了客棧。


    風月古道客棧算是貢卆最早一批的客棧了,每一個房間,室內的每一處設計都有她男朋友的心血,而那時候瑤姐也確實在大城市裏呆夠了呆累了,於是就決定跟隨他住在貢卆。客棧剛開業之處沒什麽客人,整個貢卆也沒幾個來旅遊的客人,所以一年頂多接待幾次背包客,可瑤姐的男朋友樂在其中,堅持要把客棧開下去。瑤姐是個愛情至上的人,她覺得人生在世賺多賺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


    就這樣,客棧在開業第二年的時候兩人決定結婚,可世事難料,就在兩人婚期剛定下來沒多久,她男朋友就發生意外離世了。所有人都以為瑤姐會關了客棧迴城裏,沒想到她在哭了一星期後將客棧的門一開,繼續做生意。就這樣,她在貢卆一待就待了好些年,經過歲月的打磨,她風情萬種,她嘴裏葷腥,可誰也沒見著她真的跟哪個男人廝混在一起。


    篝火晚會那天,瑤姐喝得有點多,拉著顧初說,“當年阿峰跟我說,以後客棧就是我們的家,現在他沒了,我得幫他把家守住啊。”


    聽說,瑤姐的男朋友叫阿峰,程峰。


    瑤姐畢竟也是走過大風大浪的,聽了顧初的安慰後笑笑,“我沒事,其實啊,你們沒事才是最重要的,來這裏的人誰不都是圖個樂嗬?唉。”


    顧初不知道該怎麽說,其實她是怕陸北辰一語成讖,那個徐警官也許真的無法破案。瑤姐將手裏的抹布放到一邊,神情落寞,“其實吧,之前你們張羅要走我不是擔心沒錢賺了,我是覺得啊,你們這一走客棧就冷清了。”說到這兒,她又自嘲笑道,“瞧我傷春悲秋的,我這客棧啊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你們走了等旺季一到又有客人了。再說了,現在發生這種事,我也希望你們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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