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死老鼠,血淋淋的,正中她懷。這冷不丁掉下來的“禮物”大大出乎意料,嚇得顧初汗毛豎起。手一甩,死老鼠被扔了出去,沒等反應過來,頭頂上又簌簌落下東西,七八隻死老鼠前後都砸在了她身上,不但滿身鮮血,而且還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顧初捂著鼻子,砸著玻璃門,衝著陸北辰喊,“快放我出去,我的衣服都髒了!”


    陸北辰隔著玻璃門,隻是看著她,沒做迴應。斯密斯從旁歎了口氣,不忍直視。顧初見他不予理睬,心中又急又怕的,戰戰兢兢地朝著頭頂上的通道看了一眼,趕忙竄到了另一旁。豈料腳步剛移過去,隻聽“咯唥唥”的一聲響,她所站的位置上方也有機關打開,駭然抬頭,緊跟著砸下來一堆東西。


    “啊!”她拚命撲騰,肩頭上沉甸甸的,隨手這麽一扔才發現竟是隻死雞!


    這一次,砸在她身上的不僅僅是死老鼠了,死雞、死鴨全都混在了一起,那羽毛上都沾了鮮血,一時間她像是進了屠宰場似的。顧初跟其他姑娘都一樣,最見不得死老鼠,但她還有跟其他姑娘不同的地方,她更見不得長羽毛的東西,那些鳥啊雞啊之類的,她向來敬而遠之,從不喜歡太靠近活物,更是不敢靠近。


    而這次,這些原本她就害怕的東西全都血淋淋的砸她身上,她想躲都無濟於事,一時間處於崩潰邊緣。於是,又開始砸玻璃門,奈何,手都捶紅了,陸北辰還隻是靜靜看著,沒有放她出來的意思。


    頭上的暗道是自由活動的,那些死物剛開始還隻是幾隻幾隻往下掉,後來又是成堆往下掉,再後來,掉下來的死物越來越多,顧初已經數不過來了,隻覺得無論往哪躲,頭上總會砸下來東西,最後,那些死物堆滿了狹小的空間,全都是死亡的味道,令她窒息。


    “陸北辰!”她又怒又氣,如果不是隔著一層玻璃門,她必然要撲上去咬斷他的喉嚨。


    陸北辰依舊冷靜。


    她在裏麵變得寸步難行,地上鋪滿了死物,觸目所及的血淋淋,肮髒作嘔的腐臭、血腥味塞滿了她的喉嚨,她忍不住衝到角落裏吐了,看上去狼狽極了。身上的衣服髒了,長發也染了血,臉色煞白得駭人。


    斯密斯實在看不下去眼了,走上前壓低了嗓音對陸北辰說,“這種治療方式會要了她的命。”


    “她必須要過這一關才行。”陸北辰的聲音也低低的,“必須要在生理上先克服對肮髒的抵觸。”


    斯密斯盯著在裏麵不停嘔吐的顧初,歎道,“她是你喜歡的女孩,你還真忍心?”


    “就是因為她是我喜歡的,我才想她以後會更好。”


    “如果真的做不了醫生也沒什麽,你這是在逼她啊。”斯密斯有點心疼顧初。


    陸北辰倏然看向斯密斯,目光森涼。斯密斯很少見他這幅神情,倍感奇怪,難道,自己說錯什麽了?


    “我有過讓她離開我的念頭。”陸北辰的嗓音寂寥,眼裏的涼漸漸沉落,“但,動了心,嚐過甜,就再也不能說放就放了。”


    “你……”


    “我很清楚我現在的情況,哪怕真是苟延殘喘有可能還是不能陪她到最後。”陸北辰看著裏麵扶著牆角的顧初,目光是疼,心裏更疼,“能成為一名神外的醫生是她最大心願。我可以為她鋪路,但心理這關總要她自己過才行。她要有可以轉移注意力的事,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至少她還有一份保障的事業。”


    斯密斯明白了他的想法,歎氣多了惆悵。他不清楚陸北辰和裏麵那女孩子之間的種種,但很清楚她在陸北辰心裏有多重,她成了他的牽絆。為了她,他寧願拒絕手術,隻不過是不想被命運所控。作為他的主治醫生,他不希望陸北辰跟這個女孩子在一起,陸北辰向來是個不動聲色的人,但心思細膩情感厚重,這儼然就是份飛蛾撲火的愛情,會傷了彼此。可作為認識陸北辰多年的朋友,他又左右為難了,愛情一旦發生,誰又能阻止?


    “你認為我自私吧?”聽他歎氣,陸北辰苦笑,“像我這樣,應該有自知之明離開。”


    “可是你不舍得。”


    “是,我不舍得。”陸北辰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輕聲道,“人總會貪婪短暫的溫暖,我不過是個普通的男人,也不例外。”地老天荒的愛情,從一開始他就想擁有,哪怕痛恨過、錐心過也想擁有。可生命在一分一秒倒數,如指縫油走的流砂,他的流砂又注定了過早流逝,他該放開她,又或者,早知現在當初就不該與她相識,但,因為失去過,因為嚐過那種削骨的痛,那種剝筋的苦,所以,才不想再一次經曆。


    他承認,是他自私。


    斯密斯不知該說什麽,這就好比他在看著一個吸食毒品的病患,明明是一錯再錯,明明是要阻止,但,如果這毒品成了唯一能緩解他痛苦的解藥,失去了這枚毒品他就失去了生命,該怎麽辦?一道難解的題,他不會解了。


    機械粗苯摩擦發出的聲音,阻隔了陸北辰與斯密斯的交談,顧初聽不見這些,也沒心思聽見這些。她的雙腿都在打顫,近乎要將苦膽給吐出來了。牆壁很髒,她也顧不上了,扶著牆壁一步步往前挪,她想去求陸北辰,想要告訴他她不喜歡這樣,可一腳踩上死雞時,胃裏又開始隱隱抽動了。


    鞋子上也染了血,踩在滿是血腥的地麵上,滑膩膩的。


    又有響動聲,顧初下意識抱住頭蹲了下來。


    她以為又會是類似死物砸下來,不曾想,是帶體液的東西。她驚喘,唿吸都來不及倒,肮髒的液體就潑了下來,她的頭發上、衣服上被打濕。是更加難聞的氣味,隨手一抓,像是被什麽機器攪碎了的骨肉……


    也許是豬、也許是牛……她來不及去想,因為,頭頂上澆下來更多黏糊糊的東西,幾場下來,她已經狼狽得不成樣子。


    顧初哭了。


    淚水混著血、混著肮髒的被碾碎的骨肉……


    她不管不顧地再次衝向玻璃門,用力地錘砸,大哭著喊陸北辰的名字,淚珠大顆大顆從眼眶裏落下來,死死盯著他的眼,懇求他、哀求他放她出去。


    陸北辰麵無表情,一動不動佇立於玻璃門外,看著她瘋、看著她鬧、看著她大哭大叫。他始終凝著她的眼,不曾移開過目光,薄唇微抿,卻不開口說放她出來。


    連斯密斯都看不下去了,轉身出去。


    攪碎了的骨肉和那些死物混在了一起,在狹小的空間裏刺激著顧初,她喊得嗓子都啞了,眼淚都快流幹了,漸漸地,她就不再掙紮,也不再哭喊,站在原地,成了個木頭人。


    斯密斯在外麵抽了一根煙,又待了會兒,一小時後他才迴來。玻璃門也已經髒兮兮的,全都是她的手印,陸北辰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她蹲在地上,耷拉著頭,身上頭發上肮髒至極。


    “開門吧。”許久,陸北辰終於命令了句。


    斯密斯可算是鬆了口氣,三步並兩步地走過去扳起開關,一陣響動聲後,玻璃門緩緩打開了,封閉的空間與外界接壤,難聞的氣味迅速竄了出來。


    連斯密斯都受不了這個氣味,臉色一變,衝到外麵去吐了。


    顧初還蹲在地上,一動不動,連頭都不抬一下。


    陸北辰上前,彎身,輕輕撚起她的下巴。她被迫抬頭看他,眼睛無光,蒼白的小臉已是髒兮兮的,原本是一身淺色衣服,到現在,早看不出顏色來了。


    他的黑眸滑過心疼,但很快壓下了,扶她起來。她撐著他的手臂順勢站了起來,半晌後有了反應,緊跟著抬手就來捶打他,眼淚又簌簌而下。


    陸北辰沒躲沒閃,緊跟著手臂一收將她攬懷裏,任由她像是發了瘋似的推搡捶打,許是真刺激著她了,她幹脆一口咬住他肩頭,發了狠似的不鬆口,哪怕是隔著大衣,他也能感到疼。


    斯密斯再進來時就看見了這一幕,驚駭非常。


    陸北辰卻一動不動,任由她的發泄,直到她累了,再也無力捶打時,他才低低地對她說了句,“去洗洗吧。”


    ……


    迴程的路上,顧初一句話不說,眼睛紅紅的,一直盯著窗外看,就是不看陸北辰。


    在那幢破舊的小白樓裏幸好有沒被破壞的淋浴係統,雖說設備陳舊,但熱水供應不成問題。她在浴室裏足足待了一個多小時,身上的皮都快被她給搓破了。幹淨的衣物全都裝在一個袋子裏,那袋子就是陸北辰之前從後備箱中拿出來的,她穿上憤憤地想,原來他早有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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