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中午時分喬致遠才被護士從手術裏推出來,身上插了不少的管子,監護器的情況尚算平穩。顧啟瑉主任和外籍專家是一同走出來的,兩人就喬致遠目前的狀況跟家屬做了一下說明,手術還算成功,但患者畢竟年歲大了,很多生理機能都已經萎縮,如果24小時之內沒有並發症跡象的話,那才能算是真正脫離危險期。


    顧初陪著井慧一同去了重症監護病房,喬致遠闔著眼躺在那兒,整個人看上去比顧初上次見到的還要瘦上一圈,看得直叫人揪心,井慧見他身上左一根管子右一根管子的,眼淚就掉下來了,她靠在*頭始終攥著喬致遠的手,喃喃,“致遠,你一定要醒過來啊。”


    喬雲霄站在旁邊,眼眶也有點紅了。顧初心裏壓得慌,她清楚這個時候所有的安慰都是徒勞,再動聽的話都抵不過喬伯伯能夠醒來。看著*上被病痛纏身的喬致遠,她也始終不敢鬆懈,就怕監控器突然出了異樣。心中酸澀,曾經的喬致遠是多麽風度翩翩?可打從顧家出事後,喬致遠的身體也似乎每況愈下了。顧初深深地吸了口氣,再輕輕吐出來緩解內心的楚痛,喬家有負於顧家,她痛也痛過,恨也恨過,雖說之後又在喬雲霄麵前表示自己放下了,但她深知,也就在喬伯伯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放下。


    她在手術室門口等待的時候,心中的焦急不輸給喬雲霄,這一次她是親眼看著喬致遠動了這麽大的手術,親眼看著他身上插滿了管子,這才感受到錐心之痛,才明白,就算再恨也好,在她的潛意識裏早就將喬氏夫婦當成是親生父母般了,她恨不起來,剩下的,就隻有深深的心疼。


    喬雲霄接到公司電話需要迴去處理公事,他看上去十分為難,顧初明白他的心思,要他安心去處理公司的事,醫院這邊她會照顧。喬家親戚往來雖多,但哪個不是衝著權勢來的?而井慧,對她最好的喬媽媽,打從嫁給喬伯伯那天起就生活無憂,大事小事都是喬伯伯出麵處理,平日來更是受到喬伯伯的萬般嗬護,現在喬伯伯這種境況,她最是憔悴不堪,顧初當然放心不下。


    顧初見已是晌午了,打算出去買點吃的給井慧,便打算跟喬雲霄一同出了門,出門之前井慧緊緊攥著顧初的手說,“小初,你一定要迴來陪喬媽媽和喬爸爸,喬媽媽很怕……”怕什麽,她不再說出口,顧初卻也知道井慧在怕什麽。


    她輕聲安慰,承諾自己隻是出去買飯,一會兒就迴來,井慧這才放心。


    醫院的走廊,病患來來往往,有*在唿隆唿隆地推著推輪車,顧初置身其中,看著那個流汗的*不由地想到了自己,曾經在瓊州,她除了在藥房就是在推車,個中滋味隻有她自己才清楚。再後來,她從醫治活人到解剖死人,這生與死的轉換就像是她的人生,變化之大令人唏噓。


    喬雲霄見她若有所思,停了腳步下來,看著她關切地問,“小初,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沒有啊。”她馬上收斂了心思。


    “你臉色看上去很不好。”


    顧初輕輕歎了口氣,“你的臉色也不好啊,放心吧,我隻是太擔心喬伯伯了,他沒事的話我才能放心。”


    “我媽那邊就麻煩你來照顧了。”喬雲霄麵色凝重,憂心忡忡,“上市後的喬遠集團不比以前,如果爸爸昏迷不醒,我媽再出什麽岔子,那麽集團的情況就……”


    “放心吧,雲霄哥哥你就去處理公事吧,我應付得過來,再說了,醫院裏還有笑笑呢。”她輕聲說。喬遠集團雖說發展甚好,但發展越大風險也是越大,雖說她不在喬遠任職,但打小見慣了顧家大大小小的事也已是清楚喬雲霄身上擔子有多重。他是坐上了集團第一把交椅,但說白了那些股東們最終還是會看喬致遠的情況,喬雲霄對於他們來說太年輕了。喬致遠就算退居二線也是集團的大樹,這棵大樹要是倒了,那麽喬遠集團將會麵臨不小的風波。


    爬的高摔得重,當年的顧家不也是這樣?


    “替我謝謝她。”喬雲霄說。


    “會的,快去吧。”


    喬雲霄轉身走了幾步,又迴過身來,顧初還以為他是忘了什麽剛要開口去問,就見他朝著她走迴來,手臂一伸將她拉入了懷裏,嗓音略啞,“小初,我……”


    “愛你”這兩個字再次卡在喉嚨裏,說不出咽不下。


    顧初不知道他是怎麽了,隻覺得被他抱得緊緊的,還以為他是出於擔心,便安慰他,“一定會沒事的。”


    “謝謝你。”喬雲霄最終說了這三個字來。


    顧初輕輕笑了,“在我心裏你就是我最好的大哥……”話沒說完,唇角的笑容就凝固了。


    喬雲霄察覺出她身體的僵硬,微微放手,卻見她一瞬不瞬地看著前方,也迴頭看過去。


    不遠處,陸北辰佇立於人群之中,來往盡是匆忙的腳步,唯獨他靜止獨立。晌午明亮的光透過長廊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映得身上的白襯衫都近乎透亮。原本就是個鶴立雞群極其惹人矚目的男子,可英俊的臉上一絲笑容都找不到,陽光雖烈,卻未入他的眉眼,眼底的涼一直蔓延薄唇之上,微微抿起時與下巴形成冷硬的弧度,周身有著疏離和無法靠近的氣息。


    越過人群,他的目光隻落在顧初一人身上,沉沉如暗夜黑雪。


    即使有距離的間隔,顧初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沒想到會在醫院看見陸北辰,眸光雖亂,卻有一瞬還在下意識地尋找他身上是不是受了傷,要不然怎麽會出現在醫院?


    可是,他安好無恙,隻是,臉色蒼白了很多。


    “雲霄哥哥,你先走吧。”許久後,她輕聲說了句。


    喬雲霄自然是不想走,但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他看了一眼顧初,見她用懇切的目光瞅著自己,就隻能壓下心底這口氣。走到陸北辰麵前時他又停了步子,目光冷冽。手機鈴聲不停地在響,是喬雲霄的,他不消看也知道是公司的電話,末了,壓低了嗓音冷冷落下句話來,“陸北辰,別以為你現在勝券在握了。”


    “彼此彼此。”陸北辰始終沒看他,隻是輕描淡寫落下這四個字。


    喬雲霄麵色愈發僵冷,但又生怕背後的顧初有所為難,便隻能離開。


    顧初僵在原地沒動,她知道他應該是誤會了,喬雲霄的擁抱,他的出現都是令她出乎意料的狀況,這個時候,她百口莫辯。但是,轉念又一想,他曾說過他壓根就不在乎喬雲霄,所以,誤會隻是她一廂情願吧。


    這麽想著突然又覺得好笑,他是個連婚姻承諾都不肯給的男人,可能,是所有男人都不會對他造成威脅吧。


    不在乎,就沒有威脅了。


    顧初的心口就疼了一下,手指尖微涼。可是,她就是這麽沒出息,哪怕就這麽遠遠地看著他,心中還是悸動,甚至很想走上前跟他說,不想結婚沒關係,我不想逼你,隻要你是真心愛我的,北辰,我不想跟你分手。


    才短短的*,她已經覺得度日如年了,隻是*,她發現自己,好想他。


    雙腳沉重,想要動,動不了。


    陸北辰卻主動走了過來,一步步靠近,她能唿吸到他身上的氣息,明明就是在醫院,他身上的來蘇水味道就是要比醫院的清冷好聞。顧初微微垂眸,目光隻及他那雙昂貴的手工皮鞋。


    直到,他在她麵前停住了腳步。


    高大的身影擋了大片的陽光,周遭的患者來迴來地張望。


    縱使男人麵色再冷,兩人站在一起也不失為一幅養眼的畫麵。高大英俊的男人,嬌小漂亮的女孩,在灑滿陽光的長廊之中駐足而立,羨煞旁人。


    顧初沒想過跟他站在一起的畫麵是怎樣的,一心想著如何開口說第一句話。陸北辰在她麵前站定後,雙手揣進了西褲兜裏,手腕上的那塊機械表在靜靜數著時間,沉默如金。


    “跟我迴家吧。”他開口,嗓音略有柔和,散了身上不少的寒意。


    男人熟悉的嗓音入耳時,顧初有一瞬想哭了,鼻頭酸酸的,滿腔又是委屈又是對他的愛戀,她不想要昨晚那樣的爭吵,又或者她情願他痛痛快快地跟她吵上一架,也好過他的*未歸。


    顧初抬眼,剛要跟他說她不想吵架,不想分手時,眼角就掃了不知何時站在陸北辰身後的女人身影,她抱著受傷但已包紮好的胳膊,氣喘籲籲地站在那兒,像是剛找到陸北辰似的。


    林嘉悅。


    原來,他是跟她在一起。


    顧初迅速落下眼眸,眼眶很快就紅了。


    不是表明不跟她在一起了嗎?不是兩家都鬧掰了嗎?他怎麽還會跟她同時出現?


    像是有把刀子狠狠捅進了心窩,疼,大過想哭。她攥緊了拳,手指愈發冰涼,扣得手心生疼,應該是破了,否則,不會是火辣辣地疼。是她笨,還以為他是專程來醫院找她的,原來,他是陪她來醫院包紮傷口的。


    陸北辰你好偏心,我的心受了傷,你可知道?


    再抬眼多了冰冷,她微啟紅唇,“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我不會跟你迴去了。”話畢,她轉身就走。


    哪怕再多看他一眼,她的眼淚就會下來。


    陸北辰見狀,眉頭倏地皺緊,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口吻嚴苛了,“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


    昨晚他雖氣但不敢離開,就是怕她想不開再離家出走,他隻是想讓她冷靜一下。外灘匯出事,他見那個時間她沒往外走那就是不能走了,這才敢離開。可今天,她一個電話沒有,他按捺不住還是撥了她的電話,沒人接。


    第一個念頭就是出事了。


    他便快速趕迴家,就生怕看見什麽不好的狀況發生。然而,她不在家,手機落在了茶幾上。他翻查了她的手機,有一通是語境在實驗室裏打來的,兩通是他的,再往前篩查,是個陌生號碼,他打了迴去,被告知是醫院的電話。


    他知道這家醫院,喬致遠常年住在這裏。


    她來看喬致遠,也會見到喬雲霄,說他不在乎,是假的。豈料,等他趕到醫院時,就好死不死地看見她和喬雲霄擁抱在一起,那一刻,他有殺人的心!


    可是,她的臉是那麽蒼白,眼角眉梢亦是憔悴,他的心就狠狠地揪痛了一下。什麽都不重要,他隻想要她迴來,在他身邊,這樣就好,雖然,當他看見她被喬雲霄擁在懷裏時唇角揚笑,雖然,他已經嫉妒得要發了狂。


    隻是*未見,這種煎熬,竟勝過幾個春秋。


    他清楚她有她的驕傲,所以,他情願低聲下氣,可是,她竟迴複了句更令他怒火中燒的話。


    顧初覺得胳膊被他抓得生疼,她皺了眉頭,語氣就越發的淡涼,“鬧到你放手為止,陸大教授,你可別讓你身後的林大小姐久等了,還來糾纏我幹什麽?”


    眼淚流迴了肚子裏,誰說眼淚是熱的?明明就是涼的,讓她的血液都停了流動。


    陸北辰微微一怔,迴頭這才發現林嘉悅站在身後,再轉頭,眉頭深鎖,“你不信我?”關於林嘉悅,他是怎樣的態度她應該最清楚,現在這番鬧,是她從未對他信任過。


    “你值得我去信嗎?”*未歸,身邊又多出個女人來,要她相信什麽?


    林嘉悅見兩人氣氛僵硬,趕忙上前,拉住了顧初另一條胳膊,急切道,“你真的別誤會,我們昨晚隻是——”


    “放開我。”顧初的心徹底涼了,看向林嘉悅時目光寒到極點,一字一句道,“否則我會忍不住耍潑撕了你這張臉!”


    林嘉悅驚喘一聲,手下意識地一鬆,她從來沒見過顧初這種表情,一直以來,隻覺得她挺溫順的。


    “昨晚我遇上了案子,她在現場受了傷,就這麽簡單。”陸北辰沉了語氣,大手始終箍著她的手腕。


    林嘉悅聞言後驀地看向陸北辰,他是個做事從來都不會解釋的人,因為在他認為,他做事,相信他的自然也不會在乎解釋不解釋,需要解釋的人那就是對他心存懷疑,又何必再去多費唇舌?


    可他現在,竟是怕顧初不信他?


    林嘉悅心底泛起哀涼,她心係於他,可他,憔悴了眉眼卻不是因為她。


    陸北辰這般解釋其實已經是費了全力了,可他忘了顧初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戀愛中的女人,在這個時候往往理智都跑遠了,再提“昨晚”二字形同火上澆油,別管是案子還是什麽的,哪怕是天塌下來了,此時此刻她的敏感點隻會落在昨晚她的男人是跟其他女人在一起。


    但顧初也沒有歇斯底裏,眼眶幹裂地疼。她說,“我知道了,現在能放手嗎?我的手腕很疼。”有案子,卻沒有通知她,他還有沒有把她當成是自己人?是帶著林嘉悅來換藥吧?真是好啊,案子還沒完結吧?他竟也能抽出時間來陪她。


    陸北辰咬咬牙,最終還是放手了,低低地說,“行了,別鬧了,跟我迴去。”


    “我現在不迴去。”她冷著聲音,她已經答應了井慧要去陪她,而且,現在喬伯伯還沒過危險期,她更是不敢離開。


    陸北辰眼眸暗沉了,“為了喬雲霄?”


    “我說不是為他你會信嗎?”顧初盯著他,眼眶終究還是紅了,“我隻是把他當成哥哥你又會相信嗎?”


    所有人都往這邊瞅,很顯然,他們更喜歡看一對佳人爭吵勝過恩愛。


    陸北辰臉色愈發地難看,“我再問你一遍,跟不跟我迴去?”


    “陸北辰,其實你從來都沒信過我。你知道愛上你的壓力有多大?我要時時刻刻去猜你在想什麽,還要在別人提防的眼神下繼續昂首闊步來牽你的手,在別人眼裏,我就是那個能害死你的禍害,就是能讓你停滯不前的絆腳石,你呢?你又給了我什麽?那些珠寶首飾嗎?我不稀罕,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們之間沒有信任,陸北辰,沒有信任的感情很累人的。”顧初哽著嗓子,眼淚就無聲無息地從眼眶砸落下來,她沒大吼也沒大吵,聲調絕望地令人心疼。


    說完這些,她便轉身了。


    她很清楚,他不信她,而她,在見到林嘉悅那一刻開始也失去了對他的信任,其實說的更透就是,不管是哪個女人,她怕是也都疑慮重重,像是換了魚薑,又或者哪怕是她不認識的女人。這場戀愛談得很累,她要小心翼翼,要患得患失,原因不就是琢磨不透他的心嗎?他是陸北辰,在外人眼裏清冷高貴的男人,她想猜透他心中所想?可笑。


    最終,她還是在林嘉悅麵前流淚了,是的,在這場無辜戰役中,林嘉悅成了勝者。


    身後是男人岑冷的嗓音,“你就這麽想要分手?”


    分手!


    如霹靂再次入耳。


    顧初停了腳步,緩緩鬆開了拳頭,再看,手心已經流血了,她竟也不覺得疼了。像是一條沒有迴頭的路,他和她就這麽陰差陽錯地到了這步田地,她還能說什麽?


    許久後,她開口,“是。”


    她的視線模糊了,不知是血模糊了眼睛,還是視線被淚水遮擋,沒迴頭,也不敢迴頭,就這麽離開了。


    走廊上,陸北辰僵直地佇立,一動不動如同雕像。


    他和她之間,從頭到尾都未曾歇斯底裏過,可是,成了一場傷了彼此的戰火硝煙。


    林嘉悅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因為是站在陸北辰身邊,她就更是清楚地看見他眸底深處的楚痛和傷疼,他是如此驕傲清高的一個人,就在公共場合下問出了那句“你就這麽想要分手?”的話,要知道,天下想要得到他的女人何其多,可他何曾這麽傷神過?


    她該高興的,因為兩人的爭吵,就算是分不了手,那麽兩人之間也會心生芥蒂,但不知為什麽林嘉悅就是高興不起來,她的心在隱隱地疼,像是看了一場悲傷的電影,悶悶的,想哭。


    “北辰,對不起,我是怕你有什麽事所以才一路跟著來醫院的,我沒想過會這樣。”她是發自內心的愧疚,聽語境說他匆匆忙忙離開了實驗室,她就怕是有什麽事,就馬上開車找他,原本是快到湯臣一品了,卻見到了他的車子,她便在後麵跟著,並不曾想他是來醫院。


    陸北辰一言不發,還是站在原地。


    “那個……要不然我去跟顧初解釋一下吧,她其實就在氣頭上,你可能不大了解,女孩子啊都是口是心非的,嘴上說分手,實際上一點都不想分手,你放心吧,她不會跟你分手的。”林嘉悅急切地說。


    陸北辰倏地看向她,腦海中不經意閃過曾經的一幕。


    “她已經跟你分手了,你還要像一條可憐蟲似的求著她迴頭?”


    “我愛她。”


    “你愛的女人現在躺在喬雲霄的*上!”


    “你給我閉嘴!”


    這一幕衝上了頭,他的眼轉得極寒,一字一句道,“林嘉悅,我用不著你來可憐我。”


    林嘉悅打了個冷顫,見他臉色鐵青得駭人,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什麽,趕忙說,“不不不,你別誤會,我隻是不想看著你和她爭吵而已。”


    “這是我和她的事,輪不到外人插手。”陸北辰冰冷地摞下這句話後,轉身離開。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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