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辰將車子一路開到了郊區,漸行漸遠,顧初卻漸行漸熟悉。蔥蔥疏影,光斑透過繁茂的葉脈打落在擋風玻璃上,遠近高低的別墅群映入眼簾後,顧初的指尖漸漸泛了涼。


    “北辰……”她好不容易從嗓子眼裏擠出聲音。


    陸北辰放緩了車速,“嗯?”


    “我、我不想去了。”顧初攥著手指。


    前方路窄,車子緩緩停靠。


    陸北辰靠在車座上,側臉看她,她看了一眼四周,又低了頭,絞動著手指頭。半晌,他橫過來胳膊,捏起了她的尖下巴,命她看著他。她抬眼,眼波微漣。


    “不想去了?”他低問。


    她看著他欲言又止。


    有些話想要問,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那種對即將揭開黑盒子秘密的預感如狂風似的將她席卷,她想去麵對,又害怕麵對。


    陸北辰與她對視了許久,鬆開了她的下巴,卻繼續朝前開了車。


    他替她做了這個決定,她覺得,此時此刻自己真的需要一個人來為她下這個決心,可是,她又隱隱思忖著,萬一不是她想象的那個樣子呢?


    穿過林蔭,車子這一次徹底熄火停下了。


    陸北辰坐著沒動,解了安全帶,側臉看著她。顧初也沒動,隻是盯著車窗前的那條石子小路,變了臉色。她僵直地坐在那兒,整個人都是緊繃的,唇微微發顫,手指攥得更厲害了。


    他的眼神深黑,如深潭似的無法見底。半晌後,他抬手,寬大的手掌覆在了她的肩頭上,微涼的纖肩,還在輕輕顫抖。他的胸膛像是有什麽東西碾過,疼痛無限擴散。輕拍了她兩下,為她解了安全帶,低低說,“走吧。”


    在為她解安全帶時,男人的臉頰離得她很近,可就算這麽近,她還是無法透過他的黑眸看穿他的心思。等安全帶解開的一瞬,顧初下意識地攥住了他的手,再開口時帶著顫音,“為什麽?”


    太熟悉的小路,就算她想要刻意遺忘,在上一次來上海時那番記憶終究還是被喬雲霄給喚醒。沿著這條小路就隻有一幢別墅,屬於顧家的別墅,在上次來過之後她就想著,從此以後也就絕緣了,雖說喬雲霄說得很樂觀,但是她想,即使真的買迴來她怕也是沒膽量住進去吧。


    那幢別墅承載了太多的迴憶,是她驕傲的開始,也是驕傲的結束。


    陸北辰察覺出她手指的冰涼,沉默了會兒,騰出另隻手輕拍了她的頭,“下車吧。”


    過往的一些事可以忘記,但過往的人,他無法放下。


    其實她也不是在糾結什麽答案,她過不了的隻是自己心理這關,而陸北辰什麽都不說的方式,也算是給了她一個緩衝。漸漸地,她鬆開了手,他的手背留下了被她抓出的紅痕。


    下了車,陸北辰站在小路的入口,朝著她伸了手。


    她一步步上前如同機械,直盯著那條通往老宅的石子路,走到他麵前時停了腳步,待了許久,才握住他的手。他便牽著她的手,走在棕櫚葉縫落下光影的小路。


    兩人都沒說話。


    就靜靜地來到了老宅。


    老宅門口依舊跟上次她見到的一樣,隻不過目光能及又多了幾個監控攝像頭。


    陸北辰將顧家老宅改成了他的實驗室,安全設備自然是世界尖端的,顧初想著,以前也有賊打過老宅的主意,想從中偷點什麽,但終究還是被發現抓了警局,現在,怕是沒人敢想翻牆進入了吧。


    她不用再去想陸北辰的實驗室有多大,也不用去想實驗室是怎麽個構造,這幢別墅,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甚至牆體的每一寸,地板的每一分。


    有視網膜的監控掃描,大門敞開後,陸北辰轉頭看著她,她深吸了一口氣,衝著他點點頭。


    陸北辰的唇角微微上揚了,對著門口的監控係統說了句,“語境,備一份顧初的出入資料。”


    那邊的嗓音愉悅,“沒問題陸教授,三秒鍾時間。”很快的,果然就是三秒鍾,有“嘀嗒”一聲,陸北辰對她說,“可以進了。”


    “備份了我的視網膜數據?”她好奇地問。


    “對。”


    “如果沒有備份會怎樣?”


    陸北辰想了一下,“那會出入十分得不方便。”


    他沒有具體說怎麽不方便,但從他的語氣可以聽出,不是本實驗室的人想要強行入內,可能會遇上很大的麻煩。


    通往主屋的小路照舊鳥語花香,一草一木都令顧初看著眼熟,她忍不住說,“所有的東西都沒變。”


    “花草一直長得很好,東列喜歡擺弄這些植物,所以你要感謝他。”陸北辰解釋,“但畢竟改成了實驗室,裏麵的構造還是有所改變。”


    “東列是誰?”


    “很快你就知道了。”


    顧初終於知道陸北辰口中的“東列”是誰了,竟然就是那天跟魚薑一起出現在書房的那個年輕男人,相比語境的呆萌可愛,這個把名字起得不像名字的男人眼睛裏總會帶著壞壞的笑,她看在眼裏,覺得此人的那雙桃花眼怕是惹了不少姑娘傷心了。


    果然如同陸北辰所說,進了房間,這裏麵就別有洞天了。


    如果不是走了那條小路,隻是將她推進了這幢別墅裏,她壓根就認不出是顧家老宅了。


    撲麵而來的先是消毒藥水的味道,但不及醫院濃烈,有清洌的洋甘菊味道混合著,使得空氣裏的消毒水淡而好聞,顧初終於找到陸北辰身上氣息的來源。


    其次是震撼。


    別墅共三層,她清楚記得挑高是12米,以前父親是找人封了一層挑高,所以進門不會覺得太高不可及,但現在,三層挑高全都打通,室內光線及裝修都改成了偏冷色調,使得人置身其中有點眼暈。


    更令顧初歎為觀止的是,牆壁嵌入了厚厚的水晶,每一塊水晶裏都有一顆頭顱模型,從左到右從前到後,數不清的頭顱占滿了這個空間,燈光映照水晶時,頭顱都會發出清冷的光。


    頭頂是一副具有意大利文藝複興風格的救贖浮雕畫,大氣磅礴。


    樓下除了洗手間和廚房,其他所有的房間全都打通了,先進儀器和散著寒光的實驗台、停屍台成了這裏的主人。


    實驗室裏的人不多。


    如果不算她和陸北辰的話,在這裏工作的就隻有魚薑、語境和潘安。


    這一次,經過陸北辰的介紹後,顧初總算知道了他們各自負責的工作。這三個有著奇怪名字的人,卻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


    魚薑,毒物分析專家,任何毒物都逃不過她的眼睛,不過據她自己說,她現在正企圖跟陸北辰學習屍骨構建術,雖然顧初還不大明白什麽叫做屍骨構建術,但光是聽這個名字就知道是一項很高大上的本事了。


    潘安,微生物學家,生得蔥白,又長得高大頎長,明明就是一個將滿臉桃花劫都掛在臉上的男人,但有時候總喜歡效仿潘安的安靜,當然,隻要不開口說話他就是個安靜的美男子,但隻要開口,那就是個勾搭的口吻,潘安,是他給自己起的中文名。


    語境,顧初了解得差不多了,隻是好奇他是否真的會跟外星人對話。據潘安介紹,語境就是個時時刻刻把腦袋放在外太空的人,自己在閑暇時發明了十二種外星球語,令顧初歎為觀止。


    這三人有個共同點,都是混血,都是華裔,思維都很奇怪。


    對於顧初的到來,潘安和語境都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尤其是潘安,那雙桃花眼就賊溜溜地往她身上瞄,然後又會像鬼神一樣無聲無息出沒在她身邊,冷不丁來那麽一句,“你臉上怎麽一點痘都沒有呢?連毛孔都看不見。”


    顧初覺得,可能最奇怪的不是這三人而是陸北辰,能請一群奇怪的人為他效勞,他本身也是個極大的怪胎。


    魚薑隻是簡單地跟她打了個招唿,相比上次離別,這次她對她的態度看上去疏遠了些,不過顧初也沒當迴事兒,畢竟她倆也不熟,再者,她心裏總是隱隱有感覺,她跟陸北辰的關係,可能沒有上下級那麽簡單。


    “有什麽發現?”陸北辰早早換好了白大褂,戴著口罩和手套,問。


    魚薑在旁一攤手,“vic,你給我們找了大麻煩。”


    “這簡直是在考驗我們的耐力。”潘安緊跟著說,又補了句,“哦不對,是在考驗語境的耐力,你害得他沒有時間去研究外星人了。”


    陸北辰目光落在語境臉上,語境就哭喪著臉道,“陸教授,等兇手抓到後,請您務必替我多踹他兩腳。”


    顧初在旁聽著倍感奇怪。


    陸北辰卻徑直走到了玻璃層後的實驗台,顧初見狀跟了上去,不看不要緊,一看才知道語境為什麽這麽痛心疾首了。偌大的實驗台上堆著高高的骸骨,乍一看還以為是人骨拚圖模型,結果仔細一瞧都是真正的骨頭,骨頭被切割得很碎,確切來說都沒一塊是完整的,實驗台的一角有半截腳掌骨,透著實驗台的光透著枯白色。


    “我花了五個多小時才拚湊得這些。”語境一臉委屈,“拚完一副骨架,我也該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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