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刻,顧初是以為陸北辰暈倒了。當他壓下來的時候,是全部的身體力量,驀地就令人窒息,閃過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完了,要怎麽送他去醫院。


    可很快地,他支撐了身體,她隻覺沉重感驟然減輕了不少,他的唇在她臉頰摩挲。


    是高燒時的氣息,燙了她的耳鬢。


    自喉間、鼻息間、唿吸間,還有貼近的皮膚間。


    被高燒溫度透支的大手,有了進一步的蘇醒。


    顧初心中警覺了。


    身上的男人昭示著不同於高燒病重的表達。


    更像是,一種情感的崩裂。


    “陸北辰……”顧初試圖去喚醒他的清醒,抵著他厚實的肩膀,“你別這樣。”


    他卻沒看她,閉著眼,臉又湊了過來。


    病重的他,卻異常地執拗。


    顧初再笨也知道他想要的,她試著去抵觸,他卻貼著她的臉頰低低地說,“如果重新開始太難,那麽我願意跟你一起迴到過去。”


    嗓音低醉,臉頰與臉頰相觸時過燙的溫度,驚飛了顧初的心髒,那蜿蜒的疼就從胸口的位置綿延,疼得她難以唿吸。


    她想起了喬雲霄說北深與他父親的關係,又想起了陸北辰說過的那句:為了你,他求了多年都不想講話的父親……心口的痛成了脫口而出的動力。當衣扣被釋放的那一刻,她低低呢喃,“大學裏的那個是不是……”


    最後一句,近乎泣聲。


    其實,這句話,在好久之前她就想問。每一次在見他像極了陸北深的時候,她都有這個衝動,但很快地,他總會用一種別於北深的狀態與她相持,這麽一來,這句話就成了一顆棗核釘,緊緊地卡在喉嚨裏,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剛剛,他為什麽要那麽說。


    又或許,她很想知道,此時此刻的他是否是清醒的。


    隻可惜,顧初沒有得到迴答,這個問題成了謎,陸北辰似乎更熱衷於索取,她的話他充耳不聞,落在她耳畔的粗重嗓音,不是請求,而是祈使句,“給我。”


    所以,當心尖那正在蜿蜒著的痛瞬間化為實質性的疼,那一刻就結結實實地擴散。


    疼到驚聲。


    他的吻在下一秒就壓了下來,截住了她的出聲。


    顧初的眼淚就沿著臉頰滑落了下來。


    瓊州大學的階梯教室到宿舍樓,中間隔了一條兩旁載滿梧桐樹的石子小路,這裏的梧桐跟校史一樣的年齡,盛夏的酷暑總會被這裏的枝蔓葉茂屏蔽了不少。可顧思並不喜歡這條路,因為這條路上太多情侶,牽著手,嬉笑著從她身邊經過。


    在不知道多少次心裏詛咒那些不停炫幸福的情侶身影時,同寢的姑娘唿哧帶喘地追上了她,跟她說,有一個男人找你。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劉繼強,怔楞的片刻,又聽那姑娘念叨,“你是不是又惹上什麽事兒了,怎麽警察親自找上門了?”


    “警察?”


    “就在寢室門口呢,還知道咱倆是同寢的,要我當了話筒。”小姑娘嘻嘻哈哈的,“挺帥的嘛,我發現啊,這男人一穿上製服就是精神,特man啊。”


    顧思有點懵。


    “不會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吧?找個警察做男朋友可一點*都沒有啊,他能查出你祖宗十八代的事兒。”


    顧思懶得聽她講什麽製服*,一溜煙往寢室方向跑。


    果不其然,一輛警車明晃晃地“擺”在女生寢室門口,十分不合理地“招搖過市”。寢室門口進進出出的女同學們全都張望著,指指點點。車內,有人落下窗子坐在車裏抽煙,夾煙的手指粗糲,虎口有膙,應該是常年摸槍造成的。警燈沒有晃,像是沉默的眼,在盯著顧思。


    顧思一看這架勢,腿就軟了一下。


    車裏的男人一偏頭,看見了她,衝著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其實顧思一瞧見警車的影子就想到是羅池,心始終在打鼓。又一想,她雖說跟羅池這個人接觸不長,但多少了解隻要打死不鬆口的話,這個羅池還是沒轍的。


    有了這層心理保障,顧思多少淡定了,鬆了鬆情緒走上前,盯著羅池,“有何指教羅大警官?”


    “呦嗬,小姑娘不大友善啊。”羅池半個身子“掛”在車窗,笑嗬嗬地看著她。


    顧思環視了一圈周圍,示意他,“穿著警服開著警車來我們學校,目的昭然若揭啊,你讓我怎麽友善?”


    “這麽說你心虛了?”


    “是現實太殘酷,人心太薄涼了大叔。”顧思沒好氣。


    “大叔?”羅池忙照了一下後視鏡,又探出頭來,“我有那麽老嗎?”


    “當我口誤吧。”顧思懨懨。


    羅池挑了下眉,“漢語博大精深,你解釋一下什麽叫做‘當我口誤’。”


    “這也是你辦案的其中一個環節嗎?”


    羅池想了想,“當然不是。”


    “那我憑什麽解釋給你聽?”顧思懶得搭理他,轉身要走。


    “小姑娘有點忘恩負義了啊。”羅池在她身後甩了一嗓子。


    顧思頓步迴頭,“你對我有恩嗎?”


    “我來是跟你的校領導解釋一下,要不然你得背上處分。”


    顧思折迴來,陰慘慘地笑,“這麽說我還得感謝你羅大警官是吧?沒錯,您老是消除了校領導的疑慮,但現在呢?”


    “現在怎麽了?”羅池說著看了一眼周圍,見來往的學生們都朝著這邊看,心中了然,笑了笑,改了口風,“你權當有個當警察的朋友來找你敘舊,多牛。”


    顧思雙手插兜,慢條斯理地說,“羅警官,我跟你好像沒什麽交情。”


    “很快就有了。”羅池將煙頭一掐,“上車。”


    “我還有課。”顧思拒絕。


    羅池開門下了車,繞到副駕,替她開了車門,“幫你請好假了。”


    顧思站在原地沒動,但明顯的,已經不高興了。有認識顧思的女同學,經過後見了這一幕後開著玩笑嚷嚷,“思思,這麽帥的男朋友還吵架啊?你不要我們可要了啊。”


    羅池十分瀟灑地衝著她們招招手,顧思一臉無語狀。待女同學們進去後,她說,“羅警官,我想我跟你還沒熟到隨便上你車的程度吧。”


    “那我就跟你說一個咱們倆都熟的人。”羅池靠著車門,陽光下,那口白牙明晃晃的,笑得不懷好意,“劉繼強,總可以了吧。”


    “你什麽意思?”顧思警覺。


    羅池朝著車上示意了一下。


    顧思知道這個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也知道當警察的就是喜歡刨根問底,沒轍,隻好上了車。


    咖啡店。


    眼前是一杯還在冒著寒氣的咖啡,半融的冰塊晃蕩著,伴著小銀勺的攪動。隻是,銀勺很快停了,冰塊被咖啡的漩渦帶動,輕輕碰撞著咖啡杯的杯壁。


    “蕭雪的案子都已經結了,兇手你們都已經抓著了,我不明白你還問這件事幹什麽。”顧思打從坐下來態度就不好,一聽羅池繼續糾結她自首的事兒,她就愈發地不耐煩了。


    羅池也點了杯咖啡,不過是熱的。在顧思劈頭蓋臉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後,他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後慢條斯理地說,“小姑娘還是不要喝那麽涼的東西。”


    “羅警官貌似還沒七老八十吧。”顧思皺眉。


    羅池聳聳肩膀,“讓我想想啊。”


    這句話聽著意外,顧思皺著眉頭看他。半晌後,他才又擠出了一句話,“看來你是挺愛劉繼強的,所以明知道他跟蕭雪有瓜葛,你還義無反顧地一頭紮進去。”


    “這是我的事。”


    “蕭雪案發後,你發現了劉繼強的不對勁,在得知蕭雪死於普萘洛爾後,你開始懷疑劉繼強,因為就在蕭雪被害的前幾天,劉繼強的藥廠丟了一批普萘洛爾。當然,劉繼強當時不會跟你說這些事,事實上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批藥物的丟失將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麻煩,直到我們查到了他的頭上,他才跟你說了這件事。”


    “隨你怎麽分析。”顧思不是很配合。


    羅池笑了笑,“你這個態度就不對了,你姐姐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甚至都不惜去做那個陸大怪人的助理,隻為了能跟進這個案子不讓你受委屈。”


    “你口中的陸大怪人是陸教授?”顧思哼笑,“你放心,我也不會讓我姐受委屈。”


    “請神容易送神難呐。”羅池長歎了一聲。


    “你什麽意思?”


    羅池忙轉移了話題,“其實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個事實,劉繼強未必有你想的那麽無辜,雖說兇手找到了,但他的確有利用你的嫌疑,你自首之後,他甚至連麵都沒露。是真的沒辦法見到你還是說想要避嫌,我想你很容易想的到。”


    “你說了這麽多,肯定是想要我倒戈吧。”


    “我喜歡你用倒戈兩個字。”


    顧思喝了口咖啡,冷哼,“不過不好意思,我沒有幫你的必要。”


    “當是為死者伸冤。”


    “事實上我十分討厭蕭雪,她死了,挺好。”


    “因為她是你的情敵?”


    “不,僅僅是因為她罵了我姐。”顧思咬牙,“我可以容忍她在我麵前說劉繼強如何如何對她好過,但絕對不允許她說我姐半句壞話,我不清楚她和我姐還有跟她們有關的什麽男人,我隻清楚,我姐絕對不是她口中的那種人。”


    羅池慢悠悠地喝著咖啡,聽完後,說了句,“現在你姐已經介入了這個案子,你口口聲聲愛你姐,那麽就好好想想,一旦蕭雪的這件事真的跟劉繼強有關的話,你的天平要橫向哪一邊。”


    顧思攥著咖啡杯,咬咬唇,良久後說,“事實上,劉繼強的其他時間做了什麽事我並不清楚。”


    “那麽就好好迴憶一下,哪怕是蛛絲馬跡的線索都要告訴我。”羅池說到這兒,又糾正了句,“哦不,是為了你姐。”


    顧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的家。


    隻記得,從計程車下來的時候,司機很關切地問了句,“小姐,你沒事吧?”


    許是太過慘白的臉嚇壞了司機,就像,當她迴到家第一件事就鑽進了洗手間後,對著鏡子也被自己的臉色驚到了一樣。


    顧初泡了很長時間的澡。


    放了很熱的水。


    像極了昨晚上陸北辰身體的溫度。


    於是,她又神經質地將熱水全都換掉,滿滿的都是溫水,她置身其中,直到,水溫涼透,她才徹底的安靜下來。


    昨晚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場夢。


    她無法拒絕,任由陸北辰一點一點地將她吞噬。


    手指很疼,輕輕一碰,指甲都在叫囂。


    也許,酒店的*單也早就被她抓爛,隔著*單,她的指甲要麽就深陷掌心,要麽就緊扣他的肩膀,像是一場浩劫,最後,換來的是她無助的*。


    高燒的陸北辰,始終處於迷離。


    可同時的,他又像是貪嘴的貓,將她這條魚銜了去,去皮撥肉。


    初次時他大口吞噬,像是餓了很久,殘暴毫不憐惜地吃得連魚鱗都不剩。


    她知道,她死了。


    就這樣,被他強硬地打撈上岸,直接摔死在了甲板上,又或者是被他釘在了太陽板上,無法動彈,任由他最原始最粗野地大快朵頤。


    殘風暴雨後,天色剛剛泛亮,他又貼了上來。


    吻,熱。


    這一次,他成了優雅的食客,慢條斯理地挑著刺,抿著血,她成了一條被他裝在精致盤子的魚,被好生料理了一番。就如同所有人評價他的那樣,他全身上下都是味蕾,自然,會將食材發揮到最大極致,來滿足他異於常人的美食需求。


    她被掏空了。


    迴來的路上,她整個人一直在發抖,四肢像是脫離了身體,連幽魂的影子都撲捉不到了。


    顧初扯了浴巾,晃晃悠悠地來到鏡子前。


    水溫過涼,沒能捂熱她的臉。


    烏黑的頭發間,還是一張慘白的臉龐,讓她想起在漆黑的夜裏,孤月在明晃晃地顯身,周遭沒有星子,襯得月亮愈發地嘹白。


    身上的痕跡成了一種昭示。


    她不敢看,用浴巾盡數遮住。


    今早她走的時候,陸北辰還沒醒。他的高燒已經退了,一場饜足過後,他睡得也格外踏實。


    她逃離了,逃離了那張*,逃離了那個酒店,逃離了那個讓她心境起了變化的男人。她無法等到他醒來,然後,再不知道用怎樣的心態來麵對著他。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


    或者說,對她來講太突然了。


    而對於他來說,也許不過遊戲一場。


    顧初就這麽認定了自己上輩子肯定是蝸牛,所以這輩子才延續了蝸牛的本性。事情發生了,其實她一定要是花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消化掉。


    換了幹淨的家居服,她披頭散發地進了畫室。


    這個她想要拚了命去塵封都無法得逞的空間,一進來,有的還是屬於北深的氣息。將北深的畫像一張張地攤開,上麵的那張臉,就跟昨晚的那張一樣。


    恍若隔世。


    顧初輕觸畫像裏的男子。


    他不笑的時候,異常嚴肅。


    一笑,就春暖花開。


    他會單純無邪得像個孩子,又會成熟內斂得如同長者,他可以邪魅輕狂,亦可以安靜如畫。她還記得曾經問過他,北深北深,你是雙子座的嗎?他問為什麽會是雙子座。她就說,因為雙子座的人內心都住著另一個自己,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


    他就會笑笑,摟著她說,顧初你要明白,每個人的世界都不是完美的,尤其是我,也許更加傷痕累累。她記得很清楚,北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可言語背後總是透著凝重。她不清楚那份凝重的由來,隻是,會無端地心疼。


    在一個小盒子裏,顧初找到了一枚戒指。


    將戒指拿到手裏,又瞧見中指上的那枚,被陸北辰強行戴上的白蘭戒指。心抽痛了,其實她是知道,當陸北辰為她戴上這枚白蘭戒指的時候,她想到的是,北深。


    盒子裏的也是一枚白蘭戒指。


    隻不過,不及中指上的貴重。


    顧初輕輕執起盒中的戒指,眼眶就紅了。是他們去鼓浪嶼時北深買給她的,當時隻源於上麵的白蘭,獨一無二,她開始迷戀。戒指的價錢對於她來說不貴,但對於北深來說就有點吃力了。她是清楚北深條件的,就打算自己出錢買了這枚戒指。


    北深卻將她拉走了,別別扭扭地說,哪有女孩子給自己買戒指的?顧初知道自己一旦一意孤行就會折了他的麵子,便忍痛割愛閉口不提了。可第二天下午,北深蒙上了她的雙眼,往她手裏塞了一個小盒子。


    她打開一看,驚喜地快要跳起來。


    正是那枚戒指,小小的白蘭羞答答地點綴戒圈之上,美不勝收。她欣喜地摟住了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長長的法式深吻,當他將戒指戴在她指間時,她雙眼都是亮閃閃的,因為想著的是,如果這是婚戒該有多好。


    迎著陽光,她晃動著手指給北深看,問他漂不漂亮?北深就一貫吊兒郎當地說,真弄不懂這有什麽好喜歡的,不就一戴著玩的玩意嗎?


    可就這麽一個戴著玩的玩意,在後來的歲月裏顧初才得知,北深買戒指的錢是他那天當晚跟別人賽車贏來的,那一晚他把同來鼓浪嶼的男同學的手表壓上做了押金,租了輛重型摩托車,跟車隊的人比了三場,全勝。


    那隻獲救了的手表主人後來跟顧初說,陸北深就是個賭徒,他真的是什麽都敢賭,這種人踏上社會後肯定是個狠角色。


    顧初聽著,隻有心疼。


    迴到學校,她第一件事就是買了滿滿一兜子的柳橙,不管不顧地衝到他的寢室,將柳橙鋪滿了他的*。正在複習功課的陸北深嚇了一跳,她卻跳上了他的腿,摟住了他的脖子,跟他說,你愛吃什麽,以後我都讓你吃到吐。


    同寢的哥們推門進來正好見到這一幕,又忙捂著眼睛出去了。她才臉紅,將臉埋在他的脖頸,他就無奈,跟她說,我還以為你不知道什麽叫害羞呢,闖男生寢室跟闖自己家廚房似的,還有點女孩子樣嗎?


    她嘟嘴,上前拿了柳橙就往他嘴裏塞。


    北深愛吃柳橙,所以,在那兩年的戀愛時光裏,柳橙成了必不可少的媒人。


    可那一天在遊巷,陸北辰就抓住了她的手,對她說,我知道你沒忘。


    她沒忘。


    她一天都沒有忘記,北深是極愛吃柳橙的。


    所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已然將陸北辰當成了北深,他送了北深曾經送過的白蘭戒指,他吃了北深曾經愛吃的柳橙。陸北辰,這個男人正一點點的以北深的姿態侵犯她的生活。


    直到,將她的人,也徹底剝奪。


    身體的倦怠也不及心上的口子,她隱約覺得,自己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她惹了一個不該惹的男人。


    鎖畫室的時候,顧思正好從學校迴來,進了門,見她的臉色後嚇了一跳,顧初沒多說什麽,轉身要迴臥室,就見顧思上前扯了她的家居服。


    顧初低頭一看,是斑斑點點的血跡,紅得刺眼。顧思誤會了,說,“姐,你這個月怎麽提前了?”


    “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她找了個借口,又翻了一套幹淨的睡裙出來,關上臥室門前,跟顧思囑咐了句,“我很累,晚飯你自己吃吧。”


    顧思“哦”了一聲,想了想又敲敲房門,“我給你衝杯紅糖水吧,你的臉色很難看,是不是又痛經了呀。”


    房內沒動靜,顧思以為她隻是特殊時期不舒服,就不便再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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