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皇帝就迴到了皇宮,太醫院院正李東壁坐在床邊為朱武城診脈。


    董山又擰出一條熱毛巾擦去李東壁額上的滲汗。


    外殿,後宮的妃嬪都來了,一個個拿著手絹揩眼淚、擤鼻子。


    啪地一聲,殿門打開了,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走了進來,身後是被抱琴攙扶著的元春。


    坐在軟榻上的王皇後和吳貴妃站了起來,其餘妃嬪則跪了下去。


    “怎麽樣?”


    “皇帝醒了嗎?”


    王皇後躬身答道:“已經醒了,李院正正在拿脈。”


    裏麵,傳來了皇帝唿喚王皇後的聲音。


    眾人眉目一展。


    太皇太後疾步走到床邊,對李院正問道:“皇帝怎麽樣了?要不要緊?”


    李東壁答道:“迴稟太皇太後,昨夜雨大,陛下本就身子虛弱,便起了熱,所幸並沒有引起炎症,吃幾服藥,調養調養也就好了。”


    朱武城掙紮著就要坐起,皇太後忙說:“皇帝,你躺著。”


    “快,扶朕起來!”


    無奈,隻能讓董山拿被褥讓朱武城靠著。


    “讓皇祖母、母後擔憂了。”


    皇太後連忙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朱武城掃了一眼站在王皇後身邊的吳貴妃,接著把目光望向了元春,說道:“你怎麽來了!清早潮氣大,小心身子。”


    元春連忙走到床邊,又小心行了一禮,流著淚說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太皇太後連忙握住她的手,“你呀你呀,來時怎麽囑咐你的,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


    元春收了眼淚。


    外殿的妃嬪也止住了哭聲。


    李東壁:“太皇太後,陛下現在需要將息......”


    太皇太後:“事情是忙不完的,暫時交給內閣去處理,沒事的。皇帝將息龍體要緊。”又把目光轉向了王皇後:“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王皇後連忙說道:“太皇太後,陛下受了傷,臣妾應該受罰,怎敢反受.....”


    太皇太後:“就不要說這些了,皇帝這兒,你要多費點心。”


    王皇後不敢再說,隻好點頭。


    太皇太後又說話了:“還有,從今兒起,所有人都不必來請安了,讓皇帝安心將息。”說著,掃了吳貴妃一眼。


    朱武城對王皇後說道:“皇後,你奉皇祖母和母後迴去休息吧。”接著,他又把目光轉向了正望著自己的吳貴妃。


    吳貴妃眼中滿是哀傷和乞求的神色。


    朱武城輕輕地將眼睛閉上。


    太皇太後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握著元春的手走了出去。


    王皇後丟過去一個眼色:“出去吧。”說完,攙著皇太後向殿門走去。


    吳貴妃眼中盈出了淚水,默默地退了出去。


    聽見了外殿大門上閂的聲音,朱武城又睜開了眼睛,對李東壁問道:“朕的傷到底怎麽樣?”


    李東壁:“迴陛下,外傷好治,內傷卻是難辦。那一箭傷了腎經,這幾日臣能感覺到陛下體內腎陽在減少,腎陽不足,中氣便不足,陛下會更怕冷,頭疼目眩,咳喘甚至消瘦。”


    頓了頓,“腎髒強者才能長壽。”


    朱武城馬上明白了,沒有搭腔。


    李東壁又說話了:“陛下放心,您的傷勢與賈尚書的不一樣,不會出現不良的情況。”


    朱武城這時才是一振。


    這時,董山端著藥碗走了進來,“陛下,該進藥了。”


    朱武城雙手接過了碗,一口便將那碗藥喝了。


    董山接過藥碗,轉身從床邊的銅盆裏絞了塊麵巾替朱武城揩了嘴。


    朱武城的目光望了一眼李東壁,示意他出去。


    李東壁連忙退了出去。


    朱武城:“說吧,到底是怎麽迴事?”


    董山跪下了:“陛下恕罪,內務府的奴才們也是想著替陛下分憂,賈家商會幾乎快要壟斷兩京、中原和沿海省份的買賣了。已經影響到了內務府的買賣了,原本打算借著機會打壓一下,誰成想.....”


    “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皇帝故意拖長了聲音。


    “陛下.....”董山驚惶了。


    吳貴妃哀求的目光讓朱武城肝腸寸斷,對於皇後,他更多的是愧疚,至於元春,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隻有吳氏才在他的心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不然也不會在登基後就冊封她為貴妃,如今卻隻能看著她被賈家欺辱,父親被氣得臥床不起,同胞兄長被發配軍中贖罪,商會也被肢解了,雖然賈家說了五年後可以贖迴,但沒人敢開口從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手中要迴這些股份,就是自己這個皇帝也不行。


    “陛下,忠武侯.....忠武伯今日便可歸京,不若將他請進宮來?”


    朱武城擺了擺手,說道:“要守規矩。”


    董山暗暗一驚:“奴才下次不敢了。”


    “鳳藻宮是怎麽迴事?”


    “迴陛下的話,自從銳士營被拆分的消息傳開之後,太皇太後就將元妃娘娘接到了慈寧宮居住,每日一同用膳。”


    朱武城點了點頭,又問道:“朕的那些忠臣們都來了?”


    董山:“是。”從袖中掏出一本奏折,奉了上去。


    “誰的奏本?”


    董山低下了頭:“迴陛下,左都禦史梅盛的奏本。”


    朱武城接過奏本看了起來,臉上掠過了一絲不悅,將手中的奏本一扔,“辭官?這就是大明朝的官員,朕的好臣子?!”


    董山:“陛下千萬不要動氣,莫要傷了龍體。他們也是實在沒有法子.....賈家已經跟所有的商戶打了招唿,沒人敢將東西賣給他們,城外的老百姓更不敢,這樣下去,老人和婦孺肯定會出事.....”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又說道:“尚膳監每日寅時初從東便門將新鮮的果蔬魚肉運進宮,崇文門大街是必經之路.....”


    沉默了一陣子,朱武城說話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董山心中一驚,牙一咬:“要多久?!”


    朱武城目光一閃:“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更讓人刻骨銘心,等他們撐不住了再說。”


    董山:“是。老奴再啟奏陛下,吳貴妃想出宮去探望吳國丈。”


    朱武城沉默稍頃:“去,這件事你親自去辦,不要讓太皇太後知道了。”


    “是。”董山應聲,退到門邊,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


    船隊在行走兩天後,遇到了逆風,慢得像龜爬,好在已經進入了通州的地界,為了盡快將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在李楠的苦苦哀求下,賈珝最終同意換乘馬車進京,沒辦法,朝鮮王室太能作了,總是能給你一個驚喜,特別是那些女眷,若非搶救及時,好幾個屍體都涼透了,總不能將她們扒光了吧,為了防止再出意外,李楠親自去巡視,結果被這群女眷給拖進船艙了,差一點點就被所謂的翁主給玷汙了。


    賈珝合上賈赦的手書,對那親兵說道:“你迴去告訴老爺,就說我已經知道了,讓他們把心放在肚子裏。”


    “是。”


    看著親兵的身影消失後,賈珝迴頭對李楠道:“陛下已經歸京了。”


    見他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賈珝調侃地說道:“怎麽,打了人家一巴掌,這會兒又魂不守舍了?”又指著身後馬車問道:“現在離神京還遠著呢,你老李要是有這個心思,我賈某人定成人之美,怎麽樣?”


    此話一出,立時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李楠有些惱羞,作為一個正經的讀書人,華夷之辯那是深入骨髓裏的,如今他卻因為心太軟差點被一群蠻夷給禍害了,這要是傳出去了,他有何臉麵麵對自己的家人,麵對自己的同僚,還有,若是對方汙蔑自己,又該如何自辯?


    “別誤會,沒有羞辱你的意思。剛才我的話還沒說完,內閣和兵部早就定下了章程,李氏誅三族,那個什麽翁主並不在名單上,不過肯定會被沒入教坊司,成為賤籍。所以,你不要擔心她汙蔑你,根本沒有人會提審他們。”


    聽賈珝這麽一說,李楠的臉色好看了許多,雖說他打心裏鄙視這些蠻夷,但對方畢竟是王族,若真的傳出了什麽不好的消息,就算皇帝相信自己,內閣也會為了朝廷的臉麵將自己革職,自己好不容易才爬到這個位置,可不想就這麽被斷送了仕途。


    “伯爺,既然如此,那您為何還要在意她們的生死,這一路搞得大家提心吊膽的。”


    “哼!不是所有的文官都向你李大人這麽明辨是非,顧全大局,若是路上死了一個人,他們能將咱倆給淹了。特別是都察院那群小人,等老子迴去一定讓他們知道厲害,讓他們漲漲記性,不然我可不放心領兵出征。”


    李楠嘴角扯了一下,接著苦笑了笑,勸道:“伯爺還是忍著點,若是鬧大了,陛下未必會沉默。”


    頓了頓,“咱們這位皇上要強,好麵子....心思極重!”


    賈珝看了他一會兒,轉頭大聲說道:“跑起來,迴京吃午飯!”


    說完,一催戰馬,向神京奔去。


    ............


    東城,梅府後花園。


    “父親,您幹什麽呢?”


    梅文華見父親梅盛拿了一把鋤頭正在刨地,急問道:“好好的花園怎麽給刨了,多可惜啊!”


    梅盛假裝沒聽見,一邊刨地,一邊喃喃說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梅文華忍不住了,一把奪下了鋤頭,問道:“您到底要幹什麽?!”


    梅盛:“刨地種菜,我打算在這裏種上兩壟青菜,那邊在種上兩壟豆角,對了,那兩壟地留著四月份種黃瓜。”一邊說,一邊又指給他看。


    梅文華急了:“父親!到底出了什麽事?”


    梅盛用衣角擦了擦汗:“咱們家以後能不能吃上菜就全靠這幾壟地了。”


    梅文華一凜:“為什麽!”


    梅盛長歎了一聲:“哎!實話告訴你吧,為父前幾日上書彈劾了賈政,這不,賈家就開始報複咱家了,不允許商戶將糧食以外的物品賣給咱家。”


    梅文華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剛參加完複試,正在準備四月二十一日的殿試,一個沒留意,他父親又得罪了賈家,而且還彈劾了他的座師,這讓他以後如何有臉麵登門拜訪,如何麵對那些會試的同年。


    想到這裏,梅文華激動得臉色緋紅:“您為何非要跟賈家過不去啊!”


    “你不懂!”


    “我明白!”


    梅文華激動道:“您不就是想踩著賈家上位,然後在清流中博取聲名。您為什麽就不能靜下心來做一點實事,清談誤國呀!”


    “你不明白!”


    梅盛拿起鋤頭,掄起來就刨:“陳家被滅了滿門,咱們父子要想保住性命,必須堅定立場,所以你就不要想著薛家那小丫頭了。”


    梅文華扭頭跑了出去。


    .........


    巳時末,西市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薛蟠領頭,親自舉著一掛用竹竿挑起的鞭炮,劈劈啪啪地從大門中走了出來。


    一群薛家小廝都挑著燃放的鞭炮,熱鬧地放了起來。


    六歲的壽寧侯張仁禮在護衛的看護下將一把把粘著紅紙的銅錢從二樓拋向大街,無數看熱鬧的百姓一擁而上,撿起滿地的銅錢。


    薛蟠將竹竿遞給小廝,拱手對眾人說道:“各位,食為天今日開業,以後請多多關照。”說著,伸手扯下了門匾上的紅布,“食為天”三個亮金大字格外耀眼。


    接著,一名小廝搬來了一張挺大的招貼,擺在門前,上麵寫著兩行大字:民以食為天,來著皆是客;客分善與惡,惡客雙倍價。


    一個店裏的夥計,拿著一麵鑼站在門前,一邊敲鑼,一邊喊道:“開業七天所有菜品打七折,酒水免費飲.....”


    眾人轟然叫好。


    人群中,好些人臉色陰沉的鑽了出去。


    薛蟠和賈芸站在門前望著,問道:“哎,怎麽樣?我聰明吧。”


    賈芸笑了笑,“就是字不怎麽樣。”


    不到半個時辰,這個消息便傳遍了神京城,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食為天的開張,有人歡喜,也有人憎恨,喜得是終於不用連累家人跟著受苦了,當然價格是貴了不少。憎恨之人則是在背後咒罵賈家的無恥,不僅趁火打劫,更是明目張膽的惡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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