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之後,剛迴暖的天氣又變涼了,內閣首輔劉文彬披著長袍在文淵閣內漫步,從皇帝遇襲以來沒有一件事是能讓他感到高興的,先是清流帶頭上書彈劾賈珝,接著許多文官也開始跟風上疏,大有挑起文武之爭的趨勢,若非自己果斷處置,搞不好這朝廷就亂了。


    最讓他頭疼的還不是官場上的事情,畢竟這些還是在他的掌控之中,這幾日神京城內爆發了一場商戰,以吳貴妃娘家的吳家商號為首的“反賈聯盟”與賈家商會展開了一場價格戰,雙方已經殺紅了眼,都要置對方於死地,雖然百姓們享受到了實惠,但卻擾亂了整個市場,搞得其他商家叫苦不迭,不跟著降價就沒有任何生意,降價他們又賠不起。


    至於說等,嗬嗬,那些老百姓已經趁著這個機會開始囤積各種物品了,沒個一年半載的肯定用不完,這就是在等死。


    順天府、都察院,甚至就連戶部都收到了訴狀,都是那些受了無妄之災的商戶請求朝廷介入,結束這場價格戰,他們真的賠不下去了。


    “首輔,這已經是今日西市第三家倒閉的店鋪了,東市更加混亂,斜街上的雜貨鋪基本上全部關門了,那些小販也被逼著出城謀生去了。”


    劉文彬迴過神來:“吳家怎麽說?”


    那戶部主事猶豫了一下,答道:“吳國丈不答應賈家提出的條件,聽說他們以東西兩市的產業和城外的田莊為抵押向江南幾家票號借貸了八十萬兩白銀來應對商戶和百姓的擠兌。”


    劉文彬皺了皺眉頭,若說價格戰影響的是中小商戶和百姓,那因為兩方的商戰而引起的擠兌才是最為致命,一旦哪一方的票號兌不出現銀,便會造成更大規模的擠兌,還會引發更多的問題,一個處置不當,百年家業煙消雲散。


    貪心使人瘋狂,貪婪者終將一貧如洗。


    既然吳天祐等人拒絕了自己的好意,事後皇帝問起來,自己也能推責。


    “首輔,不能讓他們這樣鬧下去了,這會讓更多的中小商戶被迫關門,最後吳家等幾家商號也會被賈家商會擊垮,不說那些與這幾家商會有生意往來的商戶,就是那些在吳家票號存錢的老百姓都不好應對。到時候如果出了人命,事情就難辦了。”


    戶部尚書李守中一臉憂愁的出現在劉文彬的身邊,作為賈蘭的外公,他比別人更清楚賈家商會的實力,去年賈蘭母子從商會分得了近萬兩的分紅,這隻是賈家商會給榮府二房分紅中的兩成,榮府二房在商會中隻占了半成股,也就是說賈家商會去年拿出了百萬兩進行分紅,雖說這其中有著戰爭的原因,但足見賈家商會的實力。


    “你說怎麽辦?總不成讓賈家低頭吧。”


    一句話把李守中噎的沒法往下說了,站在那裏默不作聲。


    正在這時,禮部尚書陳祖榮匆匆走了進來:“首輔,李楠從天津遞來的六百裏加急。”說著將手中的折子一遞。


    劉文彬立刻接過折子展看,看著看著,臉色一下子凝肅起來。


    李守中:“首輔?”


    劉文彬:“朝鮮郡王已經在押來京的路上,那些士族和官員也已經寫下了李氏這些年所犯下的罪惡。”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歎了口氣,又道:“朝鮮郡王留有一子在江華島,所有印璽也全部留在了那裏,包括那些官員的。”


    說完,將折子遞給了李守中,又對陳祖榮說道:“快,將老公爺他們即刻請到這兒來!”


    ..............


    寶釵和探春帶著人剛一走進夢雲軒便都停住了腳步,一陣激烈的琴聲從黛玉房中傳了出來,這琴聲激烈宛若兵戈齊鳴,似有千萬個人在呐喊,千萬匹戰馬在嘶鳴,眾人都被琴聲中發出的肅殺之氣鎮住了,站在院子中呆呆地出神。


    突然“啪”的一聲琴弦斷了,琴聲戛然而止。


    寶釵眉心一動。


    探春輕輕歎了口氣,喃喃說道:“《十麵埋伏》十分難彈,沒想到林姐姐能彈得如此之好,隻可惜,竟在最後一刻弦斷了。”


    寶釵卻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呀。”


    話音剛落,賈琮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大聲喊道:“林姐姐!林姐姐!芸哥兒拿到了吳家的書契.....”


    .............


    西市吳家票號,十幾輛大車一溜兒排在門外。


    薛蟠端坐在一匹大白馬上,滿臉的驕橫之色。


    薛家的小廝們環騎在他的周圍,後麵還有一隊頂盔貫甲的賈家親兵。


    這時,許多行人都停下腳步,擠到街邊瞧熱鬧。


    票號掌櫃的帶著小廝來到了門邊,見狀大驚,忙拱手上前:“薛大爺,我們做的有什麽不周的地方,您盡管說,犯不著帶著這麽多人來堵門。”


    薛蟠:“我有急事,相煩你去稟報一聲。”


    那掌櫃:“薛大爺,不是小的放肆,咱兩家一無交情,二無生意往來,您有事請直說,我們老爺正忙著呢。”


    “啪”的一聲,薛蟠一巴掌扇在那掌櫃臉上!


    那掌櫃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尖聲喊道:“你、你憑什麽打人?!”


    薛蟠大聲喝道:“你薛大爺就打你這瞎了眼的畜生!一個奴才,什麽東西,也敢在你薛大爺麵前拿喬,就是你們老爺來了,也得給你薛大爺拱手請安!”說完,從袖中抽出一遝匯票摔在了他的臉上。


    圍觀的百姓們都興奮地擁了過來。


    那掌櫃的看見了,他的腳下的匯票足有二三十張,心中一緊,彎腰撿起一張查看,頓時腳一軟,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連忙將地上的匯票全部撿了起來,一張一張仔細查驗,頓時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上大顆大顆地冒出來,兀自跪在那裏出神。


    薛蟠不耐煩了,大聲說道:“這錢,吳家票號是給兌,還是不給兌?!”


    “是誰在這兒大吵大鬧呀?”吳天祐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那掌櫃的連滾帶爬把那些匯票送到了吳天祐的麵前。


    吳天祐輕輕擺了擺手,冷笑了一聲說道:“給他兌。”


    那掌櫃囁嚅了一下,迴道:“老爺,都、都是一萬兩的匯票,足有二三十張。”


    吳天祐的臉一下子陰沉了,望了望仍然端坐在馬上的薛蟠,接著說道:“仔細核驗一下,若真是咱們吳家票號的匯票,立刻給人家足額兌現。”


    咽著唾沫仔細核驗了匯票,那掌櫃的抬頭對吳天祐道:“老、老爺,一共二十三張匯票,每一張都是一萬兩,確定是咱家的匯票。”說到這裏,小聲提醒:“老爺,咱們隻剩下不到四十萬兩現銀了。”


    吳天祐的目光在街道上掃了一遍,這才從牙縫裏迸出了幾個字:“全額兌付了!”說完,上前一步拱手說道:“點驗銀子需要時間,請薛大爺在此歇馬等候。”


    薛蟠在馬上點了點頭,踏著下馬石跨下馬來。


    幾名小廝立刻從對麵酒樓搬來了椅子和茶幾,酒樓老板親自捧了一碗好茶奉上。


    很快一刻鍾過去了,一隊吳家小廝抬著第一隻箱子走到了薛蟠的麵前,停了下來。


    那掌櫃掀開了箱蓋,一錠錠銀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這一箱是一千兩現銀,請薛大爺點驗。”


    薛蟠放下茶碗,往椅背上一靠,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這才擺了擺手:“不必了,不說吳家票號的信用,就衝著吳貴妃娘娘,這個麵子還是要給的。”


    掌櫃愣了一下,接著對薛蟠深深一揖:“多謝薛大爺!”轉頭對小廝們說道:“抓緊搬,不要誤了薛大爺的要事。”


    一隊隊吳家小廝抬著一隻隻箱子向馬車走去,很快,所有的大車上已經堆得高高。


    那些吳家小廝仍然在搬著箱子。


    不一會兒,大街上也堆滿了箱子。


    那掌櫃忍不住了,走上前問道:“薛大爺?”


    薛蟠:“嗯。”


    “這些箱子?”


    “哦,不急。”


    薛蟠手一揮,一名親兵翻身下馬,從馬鞍袋中取出了一個匣子走了過來,見到這種情景,那掌櫃先是一愣,接著還是硬著頭皮問道:“薛大爺,這是.....”


    薛蟠:“打開。”


    那名親兵打開了匣子,從裏麵掏出了一份書契,然後展開給那掌櫃的看.....


    那掌櫃臉色立時難看了,轉過頭對薛蟠把臉一沉:“我不知薛大爺從哪兒得來的這份書契,但請您不要把事做絕了,這樣對誰都沒好處!”


    薛蟠:“喲嗬!憑你也敢在老子麵前說教?你薛大爺是誰?先帝親封的從六品武騎尉,你是什麽東西!將吳國丈請出來,我倒要問問,這就是吳家的規矩嗎?”


    掌櫃的羞憤難名:“好!我去給您請老爺。”說著,轉身向票號內跑去。


    眾圍觀百姓更是興奮,爭先恐後,擠前觀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吳天祐匆匆走了出來,一眼便望見親兵手中的書契,心一咯噔,走到親兵麵前,拱手道:“可否給我看看。”


    親兵望向薛蟠,薛蟠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吳天祐一把搶過書契展開急看,臉色開始變了。


    薛蟠接過書契,說道:“薛家違約,隻要吳國丈現在償還七十萬兩現銀即可。”


    吳天祐迴過神來,先是掃視了那一隊賈家親兵,接著盯住薛蟠,突然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說道:“好手段....好手段!賈家應該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吧!人心險惡啊!告訴我,除了前往寧榮街請罪,賠償損失,賈家要怎樣才會放過吳家?!”


    薛蟠兩眼望天滴溜溜轉了好一陣子,這才說道:“老子現在不高興了,你跪下磕頭,說不得老子一高興就告訴你了。”


    吳天祐:“你、你們欺人太甚!”


    說到這裏,吳天祐一口氣提不上來,竟昏了過去。


    掌櫃的急忙抱住吳天祐,哭著喊道:“老爺.....您醒醒!老爺.....您這是怎麽了.....”轉過頭對小廝大聲喊道:“快!去請大夫!”


    那些與吳家結盟的商戶露出了怪異的眼神,顯然是在考慮自己的退路了。


    ............


    內閣值房內。


    陳瑞文看完了那份奏折,略想了想,說道:“影響不大,李氏已經失了民心,隻要擊敗女真人,朝鮮就可以迅速平定下來。”


    劉文彬默默地點了點頭。


    牛繼宗:“陛下什麽時候迴京?”


    劉文彬向窗外瞧了瞧,見沒有人,這才小聲說道:“已經在歸京的路上了,明日就能到。”


    牛繼宗暗暗一驚:“這麽快?身子沒問題吧!”


    劉文彬沒有答話,隻是點了點頭。


    李守中說話了,“戶部已經準備好了六萬大軍三個月的糧食,明日清晨第一批軍糧就會運往遼東。”


    牛繼宗笑著說道:“你老可要抓緊些,忠武伯說了,他還要趕著迴來成婚呢。”


    陳瑞文微微一笑:“是該結婚了,整個賈家也就那丫頭能管著他。”


    劉文彬和李守中相對大笑。


    正在這時,張嘉誠快步走了進來,在劉文彬耳邊低語了幾句。


    劉文彬臉色一變,轉望向李守中說道:“李尚書,相煩你陪我走一趟賈家。”


    .............


    寧榮街上跪了一長溜兒的人,人群前麵擺著一隻隻大箱子,箱蓋全部掀開,一錠錠黃金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攝人眼目!


    跪在最前麵的是吳天祐的長子吳宗翰,吳貴妃的親哥哥,他們已經跪了大半個時辰了,賈家沒有消息傳出來,他們就隻能跪在門外等候。


    榮國府左邊那扇大門邊上的小門打開了,劉文彬和李守中走了出來。


    轟轟烈烈的“反賈聯盟”徹底失敗了,而且是敗在一個剛過完十四歲生日的小姑娘的手中,若不是親眼所見,說給誰都不信,賈家給出了解決方案,不要錢,也不要產業,隻要每家三成的股,賈家不會插手他們的買賣,但賈家對於各家的貨物有優先購買權,五年後,若是需要,他們可以用現銀贖迴。


    劉文彬的目光帶著複雜的眼神望向了吳天祐的長子,吳家受到了特殊的處罰,吳家長子必須跟隨大軍前往朝鮮,期間賈家會保證他的人身安全,但不會受到任何特殊的關照,也不會有任何軍功落到他的身上,大軍凱旋之日便是他重獲自由之時,說白了,就是人質。


    不知是不是為了惡心吳貴妃,賈家決定將吳家的五成股送給太後和太皇太後,自己剛提出質疑,卻被林如海的那位女公子一句“忠武侯受罰是怎麽迴事?”給噎的沒法往下說話了,意思很明白,賈珝可以為了皇室背鍋受罰,吳家卻受不得一點委屈?!


    這是個要強的小姑娘,她這是在給皇帝添堵,更是在給內閣找麻煩,吳貴妃一商賈之女為何能與出身豪門的元妃平起平坐,還不是因為受寵。皇帝迴來後肯定要找自己等人問明緣由,不好辦哪。


    臨出門前賈赦還說了一件事,從現在開始,除了糧食,所有商鋪不會將貨物賣給左都禦史梅盛等人,他們造謠汙蔑賈家,讓賈家心裏不舒服,那他們就要更不舒服,一片菜葉他們也買不到。


    這件事之後,再想找賈家的麻煩就要好好掂量了,除非一出手便能整垮賈家,否則就再也沒人敢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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