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紛紛揚揚地下著。


    嘚嘚的馬蹄聲和吱呀的車軲轆聲,從遠處傳來,愈發顯得朝陽門大街空落沉寂.....


    一盞燈在大雪中發出昏黃的光從皇城方向飄了出來。


    一隊禁軍騎兵,都挎著刀,緊護著劉文彬的馬車。


    劉文彬閉著眼靠在馬車裏,雖然身子依然虛弱,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劉文彬的身子隨著車輪的滾動在微微晃動,午後,懷柔傳來了消息,官倉根本就沒有糧食,當地官員隱瞞了實情,僅懷柔一地就死了近千人,好些百姓已經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了,從官員家中抄沒的糧食根本不夠,雪越下越大,戶部緊急調撥的糧食一時半會肯定送不到,估計要餓死不少人。


    天子腳下居然有如此慘景,饒是劉文彬親曆過許多大事,可眼下的事情還是讓他不敢置信。


    聽說已經有白蓮教的人在趁機煽動,搞不好激起民變要造反了。


    想到這裏,劉文彬心裏一酸,若不是清楚最近神京發生的事情與宮內兩位有關,他都要懷疑大明朝的氣運是不是真的出現了問題。


    也許,自己當初能勸皇帝心狠一點就好了。


    又想到今日軍方幾位的強勢,劉文彬睜開布滿血絲的兩眼,喃喃地說道:“非國家之福也.....”


    ..........


    陳強和劉福生默默地圍坐在一隻大火盆前,熊熊的炭火把兩人的臉都映得通紅。


    小方桌上,那幾碟菜和一盤白麵饅頭仍然涼涼地擺在那兒。


    劉福生將手中的火鉗一扔,怒道:“欺人太甚!把咱們囚禁起來還不算,連封家書也不讓寫!還有沒有王法了!還講不講規矩了!”


    陳強倏地站了起來,踱到窗邊望著窗外紛紛飄落的雪花,開口說話了,聲音十分陰沉:“軍營從來都不是講王法的地方,至於規矩,那也是軍方的規矩,就是聖旨也不好使。咱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隻有這樣,才能從容麵對最後的結果,盡可能的不要牽連到家人。”


    劉福生把頭一抬:“哦?”


    陳強望著營房周圍三步一崗站滿了雪俑般的禦林軍士卒,淡淡道:“如果他們找不出幕後之人,多半會拿咱們頂罪。”


    劉福生一驚:“這,這不可能.....這可是上百名官員啊!”


    就在這時,一名遊擊渾身雪花挎著刀走了進來。


    他的眼睛在屋裏掃視,接著臉一沉,走到劉福生身邊,一腳踹翻了桌子,上麵的飯菜落了一地。


    這時,劉福生猛地站了起來,嗬斥道:“大膽!你一個小小的遊擊竟敢如此狂悖,本官要見齊國公!”


    那遊擊眼中閃出寒光,嘴角卻掛著笑紋,盯著劉福生說道:“怎麽?還擺你的官老爺派頭呀?死了你的心吧!”


    劉福生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你,你要幹什麽?我,我是禮部左侍郎.....朝廷的三品.....”


    那遊擊眼中寒光陡盛,閃電般拔刀出鞘!


    陳強隻見眼前白光一閃!


    一道血箭從劉福生脖頸噴了出來。


    接著“砰”的一聲,劉福生倒了下去。


    那遊擊握著雁翎刀,一步步向陳強走去。


    陳強這才迴過神來,圓睜雙眼,死死地盯住向自己走來的遊擊。


    “準備紙筆!”


    那遊擊的腳停住了,對外麵高喝一聲,接著對陳強說道:“將你們如何商議焚毀乾清宮,禍亂朝堂的事情一一寫下來,你就是懸崖勒馬的有功之臣,你是因公殉職,你的家人會得到朝廷的優撫!”說完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陳強蒙住了,站在那裏一臉的驚惶,一臉的茫然......


    .............


    王子騰的夫人李氏跪在地上,淚流滿麵地說道:“老太太,您要給王家做主啊!仁兒死的好慘啊......”


    王子騰的母親劉氏嘴唇翕動著,臉兒黃得像蠟。


    賈母一言不發,兩眼隻是望著遠處。


    王夫人鐵青著臉站在她的旁邊,手指使勁地一粒一粒地磨動著念珠。


    這時,王熙鳳在周瑞家和平兒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李氏:“鳳丫頭.....你弟弟死的好慘啊!你要給你弟弟報仇呀.....”


    雖然王熙鳳答應了賈璉不哭,被李氏這一番哭訴引得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邢夫人這時走了進來,慌忙道:“鳳丫頭,你懷了身孕,你就不要悲傷了,好好注意身體,知道嗎?”


    劉氏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王熙鳳扶到邊上坐下,勸道:“你懷了身孕,又這麽哭,要傷身子的.....”


    想著賈璉的囑咐,王熙鳳默默地點了點頭,接過平兒手中的帕子,一邊揩淚,一邊說道:“嬸子.....兇手已經畏罪自盡了.....仁哥兒的仇也是報了,你要保重身子呀.....”


    李氏突然停住了哭聲,轉過淚眼望著王熙鳳,好一陣才說道:“兇手畏罪自盡?你聽誰說的?”


    王熙鳳:“.....璉二爺。”


    李氏:“他有沒有告訴你,你弟弟是怎麽死的.....”


    這一問,把王熙鳳也問楞在那裏。


    李氏倏地站了起來,“因為你的好姑父,就因為他,不然仁兒也不會死在那群丘八的手中.....”


    王夫人一張臉氣得煞白,聲音也有些顫抖了:“你說的這些是從哪兒聽來的?”


    李氏瘋子一般地咆哮:“賈政呢?他哪兒去了?他心虛了!他怎麽不來見我......”


    賈母冷著臉問道:“你這是從哪兒聽的謠言?”


    李氏頭一抬:“是不是謠言,叫賈政來當麵對質便是.....我知道他就在榮禧堂!”


    王夫人的眼裏冒出火來,她這才明白丈夫方才為何臉色不對,手裏捏著的那串念珠也冒出汗來。


    賈母兩眼閃著光,定定地直視李氏,“你是來鬧事的?!”


    李氏慌了神,站在那裏愣愣地流淚。


    劉氏:“老太太,我們不是來鬧事的.....就是想讓賈家幫忙找出殺害仁兒的真兇。若無人指使,那個丘八哪來的膽量對禁軍千總官出手.....”


    說到這裏,又把目光轉向了王夫人,眼中滿是哀傷和乞求的神色。


    王夫人握著念珠的手微微一顫,接著,她閉上了眼。


    這件事既然牽扯到了賈政,那她就不能開口了,否則某些人又有理由了。


    ...


    “阿嚏!阿嚏!”


    賈珝翻開手中的賬冊,喃喃地說道:“又是誰在背後念叨我.....”


    .........


    坤寧宮隔間內,義忠郡王朱大康早已跪在那兒等候天佑帝。


    鐵青著臉的朱欽德走了進來,徑直走到書案前坐下:“你是在這說?還是去養心殿說?”


    朱大康答道:“迴皇爺爺的話,臣沒錯。”


    天佑帝:“哦?”


    朱大康:“臣隻是想盡一點微薄之力為皇爺爺分憂。”


    天佑帝無力地笑了一下,“那你的意思是朕錯怪你了?”


    朱大康:“迴皇爺爺的話,臣不敢。”


    “不敢?”


    天佑帝笑了笑,“看起來你那個師傅不稱職。朕讓皇帝給你換一個,怎麽樣?”


    朱大康卻不敢說話了,微低著頭。


    望著孫子,天佑帝神情淒然,他想了一下午,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選擇了,如果真的廢了小兒子,這兩個孫子,一個十一歲,一個十歲,自己能否撐到他們中一人成年?


    楞在那裏出神,這時竟連戴權走進來都沒能發現。


    良久,見他仍然沒有反應,戴權隻好上前輕聲喚道:“陛下。”


    天佑帝猛省過來:“怎麽了?”目光又望向了跪在地上的朱大康,“你迴去吧!”


    朱大康抬起了頭:“皇爺爺。”


    戴權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朱大康便不再吭聲,叩了個頭,起身退了出去。


    望著朱大康的背影,天佑帝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喃喃地說道:“這孩子的路走偏了,隻是可憐了吳氏.....”


    戴權:“陛下!”


    “嗯。”天佑帝這才又轉望向戴權:“怎麽樣了?”


    戴權上前低聲答道:“人已經送出城了。忠勤伯說了,願為陛下效死!”


    天佑帝這一次是真的笑了,“好,好。你告訴他,朕不會虧待他!”


    “是。”戴權沉吟了一下,方接著道:“馬順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是不是派人去看看?”


    “不用了,這麽多人要還是讓柳湘蓮跑了,那他也不必迴來了!”


    心裏翻騰了好一陣子,天佑帝突然望向了戴權:“賈家那邊還沒有答複?”


    戴權:“迴陛下,忠武侯去了通州,太夫人做不了主。”


    天佑帝冷笑了一聲:“什麽做不了主,就是不願意。”


    戴權十分震驚:“.....陛下。”


    .........


    天色越來越暗,平息了一個下午的寒風,這會兒突然嗚嗚地叫了起來。


    馬順硬著脖子坐在柱子前,兩隻紅紅的眼睛往上盯著柳湘蓮。


    他的身旁隻有幾個受傷頗重的錦衣衛校尉,院子中到處都是錦衣衛殘破的屍體,鮮血融化了積雪匯集成一條小溪緩緩流向不遠處的下水道......


    寒風唿嘯,卷起一團團雪片,撲打在眾人的臉上,那幾個錦衣衛校尉一個個緊繃著臉,風雪中仍然將眼睛睜得老大,死死地盯著那一排站立在柳湘蓮身後的重甲軍卒。


    一炷香前,他們對這處柳湘蓮的藏身之所發起了進攻,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這裏麵會有一群身著重甲出手狠辣、仿若野獸般的軍卒在等待著他們,雙方噗一照麵,兩百餘名南鎮撫司精銳便被對方殺得人頭滾滾,轉眼間,就隻剩下他們幾個了,就連示警的信號都沒能發射出去。


    麵對這群身著重甲,手持斬馬刀的惡魔,他們就像落入野狼圈套的羊群,根本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對方組成一個個小型軍陣,在人群中殺戮,大刀揮過,人頭滾滾落地.....


    柳湘蓮則一如往常,臉上平淡得像一片靜水。


    站在柳湘蓮後麵的北鎮撫司校尉這時低聲說道:“大人,陛下口諭,留馬順全屍。”


    這話雖輕,卻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中。


    那幾名錦衣衛校尉都情不自禁地一顫,接著又都把目光投向了馬順。


    馬順看了看柳湘蓮,又看了看那北鎮撫司校尉,然後將目光直愣愣地向那些軍卒望去。


    柳湘蓮說話了:“你們不該來這裏的.....”說到這裏,一陣黯然。


    “哈哈哈.....”


    馬順突然大笑起來,聲震肝膽,直笑得周圍之人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柳湘蓮眉頭一皺。


    馬順竟然笑出了眼淚:“陛下呀.....你好無情啊!”


    說著,舉起長劍往頸間一勒....


    那幾名錦衣衛校尉緊隨著揮刀抹向脖子....


    整個院落內頓時鴉雀無聲。


    柳湘蓮臉都氣歪了,恨恨地望向馬順的屍體。


    ..........


    廂房內,賈珝合上手中的賬冊,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睛,靠在椅子上稍作歇息。


    “家主,賈隊長來了。”外間傳來了親兵的聲音。


    賈珝睜開了眼:“進來吧。”


    賈貴帶著風塵輕步進來了,“三爺,事情辦好了,卑職親眼看著忠順王父子死在那老頭手中,牛二又殺了那老頭,至於那三十萬兩,明日就可以取迴來。”


    賈珝:“沒留下什麽痕跡吧!”


    賈貴:“三爺放心,一把火燒了個幹幹淨淨。”


    賈珝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也算是了結了自己一個心願。


    原本打算留朱載垢對付水溶,結果這貨竟是宗室,這樣一來他就沒了價值,不若直接除去,省得日後添麻煩。


    賈貴:“榮府傳來消息,老爺派人去了通州,找您迴府議事。”


    賈珝先是一怔,接著一笑:“老爺口口聲聲不願意管二老爺的破事,這一出事,比誰都上心。”


    賈貴忙笑道:“老爺是刀子嘴,菩薩心。”


    賈珝點了點頭。


    ..........


    水溶將手中的書放下,起身踱到窗邊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忽然看見連廊下站著一個人,身上飄著白雪,仔細看了看,竟是侍衛長。


    “你站那兒做什麽?”


    聽了這話,侍衛長連忙走了上來,“迴王爺,卑職有事稟報。”


    水溶:“什麽事?”


    侍衛長:“忠順王府出事了。”


    水溶一驚,急問:“你說什麽?”


    “一更天時,忠順王府火光衝天,卑職帶人前去查看,發現整個忠順王府都被大火包圍了,問了正在救火的西城兵馬司兵丁,都說沒有看見有忠順王府的人逃出來。”


    水溶:“為什麽不早說?”


    侍衛長:“管家說了,王爺剛吃完藥,正在休息,不讓打攪。”


    “哼”了一聲,水溶急忙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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