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禧堂東屋,王夫人盤膝坐在軟榻上,手數著念珠,閉目不語。


    薛姨媽坐在邊上,不時地瞟一眼雙眼微閉數著念珠的王夫人。


    突然,外間傳來了彩雲的聲音,“太太,王家表少爺來了。”


    王夫人慢慢睜開了眼睛,“進來吧。”


    薛姨媽有些吃驚地抬起了頭。


    王仁興衝衝走了進來,向王夫人請了個安,又向薛姨媽行了一禮,接著將一封信雙手遞給王夫人,“這是老爺的信。”


    王夫人接過那封信,展開細看,看著看著,眼中一陣陣閃出光來,看罷信,對王仁說道:“今日你姨媽家請客,寶玉也在,你去幫襯幫襯,我和你姨媽說會兒話。”


    王仁:“是。”又壓抑住興奮,恭敬地給薛姨媽行了一禮。


    薛姨媽一驚,又瞟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望了望薛姨媽,將那封信遞給了她。


    薛姨媽接過那信展看,臉色越來越青了,接著把信一折,對王夫人說道:“這是怎麽迴事?”


    王夫人笑道:“這就叫緣分哪。當年咱們姐妹天各一方,如今又聚在一起,這便是緣分,現在兄長又看上了寶丫頭,想來個親上加親,這更是天大的緣分哪!”


    聽到這裏,薛姨媽忍不住了,“王府幾個孩子是什麽情況,姐姐又不是不清楚,這不是把寶釵往火坑裏推嗎!”


    王夫人心裏雪亮,卻不點破,又說道:“仁兒這孩子,以前是不好,但現在不一樣了,陛下已經下旨讓他進入禁軍曆練,上任後就是千總官,要不了兩年就會升遊擊將軍,不委屈!”


    習慣性地轉動念珠,邊說道:“大哥封爵是遲早的事情,就是侯爵也並非沒有可能,這些遲早會傳給仁兒,在等下去可就晚了,另外,過了年寶丫頭就十六了,不小了!”


    薛姨媽氣得渾身顫抖起來,又不好多說,隻低著頭坐在那裏。


    王夫人望了望低頭不語的薛姨媽,嘴角浮起一絲笑容,本來她是看好薛寶釵,想讓她做自己的兒媳婦,一是想來個親上加親,另外就是,薛家有她想要的東西——錢!


    可現在不一樣了,不說整個賈家,就是二房都不缺錢,她也就淡了這個心思,自從太子登基之後,她就更不想了,因為隻要元春誕下皇子,按照祖製都會封賞娘家,寶玉身上會有勳職,這樣一來,為何要委屈寶玉?


    對於薛姨媽的心思,王夫人心知肚明,自然也就不爽,不過也沒放在心上,王子騰的來信又讓她心頭一亮,王家沒錢給王子騰活動,自己又舍不得,正好薛家有錢,與其白白便宜了外人,為何不便宜自家人,這才有了王子騰的這封信。


    雖說她也看不慣王仁,但這又與她何幹!


    薛姨媽突然站起,大聲說道:“不行,我不同意這樁婚事!”說著,就想走出去。


    王夫人眼光一閃,“你別走!”


    薛姨媽隻好站住。


    王夫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薛家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堂堂的嫡女,怎麽能給別人作妾?!”


    仿佛一聲驚雷,在薛姨媽頭頂轟響。


    ...........


    夢雲軒內一片祥和寧靜,賈珝竟然躺在一把躺椅上,一隻腳架在另一條腿上悠閑地晃著。


    黛玉放下筆,嫌棄地看了一眼,又拿起了一本賬冊。


    琥珀走了進來,看著賈珝那副神態,笑著搖了搖頭,一邊走到書案邊給黛玉遞了碗茶,一邊說道:“姑娘歇歇兒,身子是自己的,傷了可沒人疼。”


    說著,又將另一碗茶給賈珝端去。


    黛玉笑了一笑,“我原是早該結束的,可不知哪來的一隻蚊子,在這兒嗡嗡的,討人厭煩,心情都沒了。”


    賈珝倏地轉身,“哎哎.....怎麽還當著麵埋汰人呢?”


    琥珀撲哧笑了,“這也能往身上攬?”


    黛玉吃了口茶,眨眨眼,“姨媽家擺酒沒請你?”


    “嘖,我這不是過來陪你說說話,然後順便去吃個酒。”


    賈珝起身,喝了口茶,笑道:“誰知你這麽忙。”


    “.....”


    黛玉瞧了他一會兒,“一早寶姐姐過來,現在你又過來,這樣間錯開來,既不冷清,也不會太熱鬧了。”


    想了想,笑道:“我感覺挺好的.....”


    噝!


    賈珝吸了一口涼氣,這是林妹妹附體了?


    “嘁!”


    黛玉擺擺手,將那本賬冊翻開,“我這還有事,就不留你了。”


    “呃.....”


    賈珝撓撓頭,這丫頭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也越發有主見了,不再動不動就臉紅害羞了,看來讓她幫自己管賬打理俗事對了,這叫事業心帶動那啥?對,就是那啥!


    “撲哧”一笑,黛玉合上賬冊,“行了,快去吧!”


    “嗯。”


    賈珝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忽地轉迴身,“我打算讓林恆去漠北待兩年。”


    黛玉詫異了,“為什麽是漠北?”


    賈珝:“漠北剛被大軍清理過,三五年內非常的安全,那些韃靼人也會非常的聽話,這個時候很容易出政績,此時朝堂局勢晦暗難明,變換不測!


    林恆不宜待在京中,待後期清洗朝堂,會空出很多位置來,正好林恆又有拿得出手的政績,我也能給他運作。”


    黛玉:“要我給他去封信?”


    賈珝:“對!他是新科狀元,按製是要留京任職,所以,這件事需要他自己上奏疏。”


    “行,我明白了。”


    突然,晴雯興衝衝地跑進來,大聲道:“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賈珝慍惱了,“誰讓你進來的!”


    晴雯這才發現賈珝也在,“三,三爺.....”接著,一雙大眼可憐巴巴地望向黛玉。


    黛玉笑著說話了,“我平日裏是如何囑咐你們的,若是沒什麽事,待會讓李嬤嬤打你的板子,說吧。”


    晴雯小心地瞟了賈珝一眼,“梨香院打起來了,說是薛大爺將二房舅老爺家的表少爺給打了,寶二爺因為勸架也被打了....咯咯,可熱鬧了!”


    說著竟笑了起來。


    賈珝和黛玉都怔住了。


    ..............


    梨香院花廳內一片狼藉,破碎的碗筷、桌椅散落的到處都是,原本整潔的地麵上酒菜遍地灑落,王仁站在賈璉的身後,眼角滲著血麵部青紫,死死攥著雙拳,薛蟠被幾名薛家小廝死死抱住,邊上是麵色有些慘白的寶玉,幾人頭發蓬亂、衣袖上沾著酒菜,十分狼狽。


    賈璉咳了一聲,拍了拍王仁的肩膀,“都是自己人,磕著碰著了很正常,不要放在心上。”


    王仁看了看手上的血跡,他心中已經恨到了極點,自從他被過繼到王子騰膝下,從未遭到過如此的羞辱,今日竟被人按在地上猛揍,還遭到了辱罵,他打得不是自己,打得是王子騰和整個王家的臉麵。


    想到這,恨恨地說道:“自己人?當初要不是我們王家幫襯,他薛家早就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如今攀上了高枝兒便翻臉不認人了。什麽東西!”


    說著,還“呸”了一聲。


    薛蟠一副豁出去的派頭,“姓王的,這麽些年,你們王家從薛家拿了不下百萬兩的銀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是什麽主意?還有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是什麽狗模樣,也配打我妹妹的主意!”


    聽了這話,王仁再也按捺不住,厲聲道:“好!好!若不是看在兩家親戚的份上,你以為我們王家稀罕娶一個商賈之女?還有,你們薛家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堂堂的嫡女竟要給賈家作妾,呸,祖宗的臉麵都被你們給丟盡了!”


    “胡說什麽!”


    話猶未了,王夫人快步走了進來,看著滿屋的狼藉,眉頭緊皺,又急忙上前看了看寶玉,這才對著王仁嗬斥道:“該死的孽障,讓你來是讓你幫襯,酒喝多了你迴去挺屍就算了,怎麽還動起手來了?”


    王仁依然怒目圓瞪,說道:“姑母,是薛大傻子先動得手,不能怪我。”


    聞言,薛姨媽麵色一僵,卻如同未聽見似的,走到王夫人身邊,道:“他姨媽,今日之事是蟠兒的錯,就算了吧。”


    薛蟠急了,“媽,你又不是沒聽見他剛說的話,一口一個給人作妾,妹妹以後.....”


    “住口!”


    薛姨媽被氣得麵孔煞白,顫聲說道:“該死的孽障,你是要逼死你妹妹嗎?”說著,身子一軟,眼看就要倒下。


    同喜同貴連忙將她攙住。


    王夫人說話了,“妹妹不要著急,這裏沒有外人,不會傳出去的。”


    薛姨媽:“這些日子打擾了,過兩日我們就搬出去....”


    “姑娘,快來人啊!”


    突然,後院傳來了一聲尖叫,接著婆子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那婆子臉色白的沒有一點血色,慌張地開口,“是姑娘,姑娘上吊了!”


    薛姨媽兩眼一黑,向後倒去.....


    .............


    大門哢呀一聲打開了,兩名婆子急匆匆地走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滿頭大汗地走了迴來。


    薛蟠、王仁直挺挺地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梨香院中安靜異常,兩名小廝躡手躡腳走過了二門,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隻偷偷地瞟了一眼,便匆匆走了。


    寶釵屋內,薛姨媽渾身無力地倚靠在椅子上,臉上流滿了悔恨的淚水,自己不該為了薛家將她逼到絕路上,如果女兒就此去了,她這一輩子也不會心安。


    在薛姨媽身旁,王熙鳳連忙用手絹給她擦去淚水,低聲安慰,“姨媽放心,肯定沒事的,鶯兒發現的很及時.....”


    賈母先瞟了一眼口中念念有詞的王夫人,接著說道:“姨太太放心,寶丫頭吉人自有天相,再說了,李院正那可是當朝名醫,一定沒事的。”


    “老太太,寶丫頭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邢夫人瞄了一眼雙眼微閉的王夫人,發現她的額上滲出了汗珠,眼中閃過一絲快意,悲憫地歎了口氣,說道:“寶丫頭是大富大貴之相,一定會沒事。”


    說到這裏,頓了頓,接著道:“這以後,也不知誰有這個福氣,不過,肯定不會是那些紈絝子弟,酒色之徒。”


    王熙鳳一怔,瞥了一眼賈母,又望了望滿臉寒霜的王夫人,嘴角浮起一絲笑容,又想到躲在夢雲軒的賈老三,心中冷哼一聲,男人都一個樣!


    門簾掀起,李東壁提著藥箱從裏間走出來,薛姨媽急問,“李院正,我女兒怎麽樣了?”


    李東壁點點頭,“夫人放心,發現得及時,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好好休息幾日,切忌不能再受刺激了!”


    說著,又忙上前給賈母行了一禮。


    賈母笑道:“有勞李院正了,改日讓人攜禮登門拜謝。”


    “不敢!”


    李東壁連忙拱手。


    “請李院正到前院吃碗茶,讓珍兒好生相陪。”


    周瑞家等忙答了幾個“是”,領著李東壁往外走出。


    這時,薛姨媽從裏間走了出來,走到賈母麵前跪了下來,“多謝老太太了,要不是老太太仁慈.....”淚珠又一次滾落下來,賈母歎了口氣,對王熙鳳說道:“還不快將姨太太扶起來。”


    又對薛姨媽說道:“這些都是老婆子應該做的,拋開親戚不說,寶丫頭這孩子我很喜歡,你告訴她,我等著她。還有,你們就踏踏實實地在這住下,不要再提走的事情,否則我可就真的生氣了。”


    賈母親自開口挽留,薛姨媽自覺麵上有了光輝,連忙答道:“不敢惹老太太生氣。”


    賈母輕輕點頭,接著說道:“知道你們什麽都不缺,但該表的心意還是要有,明兒,我讓鴛鴦送幾樣好東西來,千萬別嫌棄啊!”


    “哎。”


    薛姨媽連連點頭,“肯定不嫌棄。”


    ...........


    榮國府存不住事!


    “聽說寶姑娘被逼上吊了!”


    “那樣美貌端莊的姑娘居然被逼得走出這一步.....”


    “不可能吧?”


    “嘿,你們不知道,這件事還與二太太有關。”


    “哦?”


    “二太太想把寶姑娘許給王家表少爺,可惜,那是個酒色之徒,寶姑娘不同意,這才上的吊。”


    “喲,還好救了過來,不然又是一條人命背在身上了。”


    “嘿嘿,這下二太太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


    黛玉捧著藥方看了看,又望向躺在榻上的賈珝,嫌棄十足,“你怎麽還不走?”


    “說好的陪你吃晚飯。”


    “.....”


    此話一出,黛玉不好刻薄,“你不去看看?”


    賈珝放下書,笑道:“你想讓我去?”


    “.....”


    黛玉瞧了他一會,對外麵喊道:“宋媽,告訴廚房,火腿燉肘子不要了。”


    嘶,下酒菜沒了。


    賈珝不敢再說,低頭看書。


    .........


    薛姨媽看著堆滿桌子的各色補品,淡淡道:“迴去告訴你們太太,就說多謝了,隻是我們薛家受不起,東西請拿迴去。”


    周瑞家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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