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上書房內,一名小黃門匆匆走進來,來到天佑帝的禦案邊,低聲稟報道:“陛下,劉閣老來了。”


    “宣他覲見。”


    這兩日天佑帝的心情極為惡劣,蜀王府的悲劇以及淑妃吳氏的死讓他心中充滿了自責,清洗蜀王黨可以說是大獲全勝,可天佑帝沒有勝利的喜悅!


    他靜靜地坐在龍椅上,心裏一陣難過,有著一絲茫然和哀傷。


    片刻,劉文彬匆匆走進了上書房,躬身施禮道:“臣參加陛下。”


    大殿內燒了四大盆明火,用的都是檀香木,滿殿飄香,溫暖如春。


    大殿內一片沉寂。


    劉文彬躬身呆立了半晌,卻沒有聽見天佑帝的聲音,他心中隱隱感到了一種不妙,又道:“臣劉文彬參見陛下!”


    天佑帝終於開口了,“閣老有事要見朕?”


    “是。”


    劉文彬從袖中掏出一本奏章,奉了上去。


    “誰的折子?”


    天佑帝望著戴權手中的折子。


    戴權低下了頭,“迴陛下,劉閣老的折子。”


    天佑帝沉默了稍頃,望向劉文彬,“什麽事,你就直說吧。”


    “陛下!臣還是上次的請求,臣身體不好,懇求陛下放臣迴家養病。”


    “愛卿打算到哪裏去養病?”


    “臣離家快三十年了,打算迴錢塘老家。”


    “錢塘?”


    天佑帝緊盯著他,“不走不行嗎?!”


    劉文彬撲地跪倒,“陛下,臣年老多病,不能在為朝廷,為陛下操心,懇請陛下恩典,臣來世結草銜環再報陛下恩德!”


    “你從太子那裏過來的?”


    “是!”


    劉文彬這一聲答得有些顫抖,緊接著他又解釋道:“臣分管工部,將一些部衙內的事情向太子說明。”


    天佑帝目光一閃,“過完節再說。”


    “陛下....”


    “好了,不要再說了。”


    天佑帝有些不耐煩了,“朕知道你的心思,你迴去吧。朕可以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你還是大明朝的內閣大學士。”


    劉文彬的臉白了,想著從太子那裏打聽來的消息,心一橫,“陛下,吳家有罪,鹽商有罪,但並不是所有的世家都有罪,還請陛下廣開恩德,給蘇杭的世家一個機會,他們必將銘感五內,不敢忘卻陛下恩德。”


    天佑帝壓下心中的一口氣,淡淡地道:“聖旨已下,斷無更改的可能!”


    上書房內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這是承認了此事,這兩日朝廷內流傳著一個小道消息,那就是皇帝給東平郡王去了一道手諭,徹底清洗蘇杭兩地的世家,並附著一份名單,其中就有出身錢塘的劉文彬的家族,雖說劉文彬是支脈,而且已經三十餘年沒有迴去了。


    劉文彬怔怔地跪在那裏,這時,天佑帝又說道:“你是個忠直之人,你該聽說了,蘇杭等地的土地大部分都被世家大戶給兼並了,而且都是強買強賣,就拿你們錢塘來說,聖祖朝末年還有六成農戶自耕地,但到去年為止,隻剩下不到兩成了,而且都是下等田,因為世家大戶看不上才得以幸免。


    你可知道那些佃農過得是什麽日子?他們一年到頭累死累活的忙活,連飯都吃不飽,好些人都賣身為奴,慘啊!”


    說到這裏,天佑帝下了最後的決心,“這些事情不解決,搞不好大明朝會因此亡國!朕要在有生之年徹底解決這個事情,而且要盡快解決,這些為富不仁的世家大戶必須清除,沒有商量的餘地。”


    天佑帝又深望了他一眼,“你的家人都在神京,以後就待在這邊吧。”


    此時劉文彬心如死灰,他萬萬沒想到皇帝的手段會如此的強硬,如此的狠辣,他的臉色慘白,嘴唇微微顫抖,他剛要說話,忽然眼前一黑,竟一頭栽倒在地上。


    “不好!劉閣老昏倒了。”


    內閣大學士劉文彬在上書房當場昏倒的消息不到半個時辰便傳遍了神京城,這件事轟動了朝野,神京城的大街小巷充斥著各種小道消息。


    東城張府,一名太醫從臥室內走出來,對守候在門口的小黃門和張家人說道:“準備後事吧!”


    張輔的臥房內,滿屋子的藥味。


    張輔的老妻坐在床邊,小心的給他擦拭著額頭,這時,張輔的眼睛慢慢地睜開了,其實他醒了好一陣子了,他直到現在才真正體會到皇帝的狠辣,才感受到了政治鬥爭的殘酷,才發現自己是多麽幼稚,竟天真的以為皇帝一直被他們所拿捏,愚蠢啊!


    吳家被滅了九族,張家會落得個什麽樣的下場?


    “夫人...”


    “老爺,你,你醒了!”


    張輔輕輕擺了擺手,“你去將老大喊進來。”


    “老爺....”


    “快去。”


    張輔老妻無奈,隻得退下去了,片刻,張輔的長子張延濟走了進來,一進臥室便關切問道:“父親,您感覺怎麽樣了?”


    張輔搖了搖頭,“我要不行了,你去準備一下,我要給陛下上折子。”


    張延濟:“父親....”


    “快去!”


    張輔把手一抬。


    又過了一會,張輔在張延濟的攙扶下坐到了書案前,他拿起一份空白的奏折,展了開來,提起毛筆蘸了蘸墨汁,準備給天佑帝上最後一份奏折。


    張延濟咬了咬牙,推開門往裏看,隻見張輔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張延濟麵色凝重的走了進去,發現張輔雙眼緊閉,張延濟的手顫抖了,慢慢伸了過去在張輔的鼻翼邊,渾身一顫,兩行熱淚奪眶而出,“父親!”


    張延濟放聲大哭起來。


    .........


    寢宮內,天佑帝的心情異常的好,就在剛剛,劉文彬命家人來取走了告老還鄉的辭呈。


    這時,戴權快步走了進來,麵色凝重地說道:“陛下,張府來了消息。次輔.....”


    “他怎麽了?”


    “迴陛下,次輔死了。”


    戴權拿著一份奏折遞了過來,“這是他臨死前寫給陛下的遺折.....”


    天佑帝怔在了那裏,半晌,接過那本奏折,轉身走向了小書房。


    小書房內,天佑帝靜靜地坐在禦案前,左右兩條紫檀木長案上各擺放著一把一丈長的紫檀算盤!十二名司禮監宦官飛快地在那裏左手撥珠,右手揮毫計算著剛從戶部取來的天佑三十九年的山東、河南、湖廣三省的田畝稅賬目。


    算珠聲慢慢稀疏下來,幾乎同時,兩條長案前十二名司禮監宦官算完了各自的賬目。


    司禮監少監黃錦連忙上前將每個宦官麵前的信箋收攏起來,一共十二頁,然後親自將十二頁上的數字進行核算一遍,然後又謄抄在一張空白信箋上,雙手捧著呈到戴權麵前。


    戴權接過這張信箋,“撤了吧。”


    黃錦輕輕地一擺手,十二個司禮監小宦官分工有序的抬著算盤和長案輕聲走了出去。


    戴權這才將那張信箋呈到天佑帝麵前。


    天佑帝接過信箋飛速的看完,又將張輔的遺折平鋪在禦案上,“去年司禮監預估戶部存銀多少?”


    “迴陛下,好像是八百一十三萬兩。”


    “八百一十三萬兩,好啊,光山東、河南、湖廣三省就侵吞了四百七十二萬兩,真是朕的好大臣,朝廷的好官員啊!”


    天佑帝突然站了起來,“一群京官欺上瞞下貪腐三百一十七萬兩就已經駭人聽聞了,沒想到這三省僅僅十餘位官員就貪墨了原本應該上繳國庫的四百七十二萬兩,若不是張輔的這份遺折,朕還被蒙蔽在鼓中。”


    小書房內一片沉寂。


    “你說,他們有多少財物?”


    天佑帝問話了。


    戴權想了想才答道:“抄完就清楚了。”


    聽了這話,天佑帝點了點頭,張輔的遺折上說了三件事,頭一件便是有關當年武宗皇帝落水駕崩的事情,因為是上一代人的事情,再加上時間久遠,吳家才是主謀,張輔也不是太清楚,隻知道當年因為武宗有了召迴巡撫,另設總督府,勳貴武將、鎮守太監負責製,這對於文官而言無疑是釜底抽薪。再加上武宗對吳家起了殺心,雙方一拍即合,炮製了武宗落水一案,至於到底是誰出賣了京營,張輔並不清楚,隻知道有人背叛了武宗皇帝。


    第二件事,張輔向天佑帝檢舉揭發山東、河南、湖廣三省巡撫衙門欺上瞞下,侵吞稅銀一事,這也解開了一直壓在天佑帝心中的謎團,他終於知道為何每年都有這麽大的虧空了,要知道,每年司禮監都會提前預估算戶部收支,比如去年就該結餘八百一十三萬兩,結果不僅沒有盈餘,還多出了三百一十七萬兩的虧空,經過張輔的一番解釋,天佑帝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賬冊上已經上繳國庫的稅銀並沒有全部運進京來,都是通過賬冊運轉在操控,不了解內情的人根本發現不了。


    天佑帝:“正好禦林軍要擴軍,朕的內庫也沒錢了,湖廣暫時不能動,山東、河南兩地的巡防營如何了?”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們都是陛下的臣子。”


    “好!”


    天佑帝眼中露出了兇光,“這件事你抓緊安排,朕不希望有意外發生。上元節以前,朕要聽到準確的消息。”


    戴權低下了頭,“是。”


    天佑帝想了想,“還有周家的事情,要抓緊查,一想到有人在背後算計著朕,朕這心裏就不踏實。”


    戴權:“是。”


    天佑帝點了下頭,目光又落到了張輔的遺折上,半晌,轉頭對戴權說道:“你說會是誰?!”


    戴權躊躇了半晌,這才說道:“陛下,當日李參將趕到之時整個宋府就已經陷入了火海,不過據周邊圍觀百姓述說,大火是從後宅燃起,應該就是書房了。”


    聽戴權這一說,天佑帝放在禦案上的手微微一顫,一邊在急劇地咀嚼著戴權的話外之音,一邊急劇地思考著當夜宋府可能的真相。


    張輔遺折上還說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有關宋乾之死的事情。


    一直以來,天佑帝都認為宋乾是死在吳世昌的手中,然而,張輔的遺折卻讓他大吃一驚,當夜吳世昌並沒有見到宋乾,等他帶人衝進後宅的時候,宋乾的書房就已經被大火包圍了,據宋府管家所說,宋乾就在書房內。


    也就是說,在吳世昌進門之前,宋乾就已經被人殺死在書房,吳世昌隻是替人背了黑鍋而已。


    又想起張輔提起的那本記錄著江浙世家勾結海匪倭寇走私的賬冊,天佑帝一巴掌拍碎了禦案上的玉如意,他在意的不是哪些世家勾結海匪倭寇,他在意的是那本賬冊上還記錄著天佑三十八年到天佑四十年每一筆錢的去向。


    天佑帝瞬間就明白了這本賬冊所蘊含的能量,有太多官員從這些世家手中拿了見不得光的銀子,而這都被宋乾給記錄了下來。


    吳世昌想拿到這本賬冊,不過卻被人給捷足先登了。


    戴權說話了,“也許已經毀於大火之中了。”


    天佑帝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隻瞟了戴權一眼,沒有吱聲。


    大殿內一片沉寂。


    這時,戴權給天佑帝倒了碗新茶,“不若讓金陵鎮守府去浙江查一查,既然對方拿走了那本賬冊,肯定會用的。”


    天佑帝默默地點了點頭,“讓錢峰親自去一趟,仔細查,不要打草驚蛇,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能耐,處處先吳世昌一步,還讓他每次都替他背黑鍋。”


    .......


    張輔之死很快傳遍了朝野,緊接著又有一個消息傳出,張輔臨死前給皇帝上了一份遺折,盡管不清楚這份遺折內寫了什麽東西,但大家還是猜出了一些可能,張輔為了自己死後張家不會遭到皇帝的清算,肯定會向皇帝交代一些密事以換取寬恕,甚至可能會檢舉揭發一些官員,無論涉及到誰,肯定會再次掀起一場大的清洗,一時間滿城風雨。


    而隨著張輔一死,朝堂政局再一次發生了改變,內閣又空出一個位置,還是次輔,那麽誰來補這個缺,便成了滿朝文武最關注的事情。houmian


    (今日就一更!改稿子中,後麵會加快速度進入正式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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