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癡之言如同驚雷貫耳。


    縱是嶽靈珊修持一千六百年左右時光,得成一顆通明劍心,亦被動搖。心意持定不住道基,渾身無意識的溢出細細密密的淩厲劍氣。


    “你是說……你我……我的父母……還有那些人,原本的命運……都該如我方才所見?”嶽靈珊一字一句問道。


    她語氣中有不解有震驚,唯獨沒有惶恐。


    上千年的修持,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女。道基成,根性生,上千年打磨的劍心遠超常人心性。


    “不錯!”


    劍癡歎道:“真相很殘酷,但……那的確就是那方世界寫定的命運。”


    “何為寫定的命運?”


    嶽靈珊逐漸冷靜下來,說話的語氣變得更沉穩。


    劍癡道:“你可以將其當做一個故事,一個被世界編寫注定的故事。你也知曉小千世界會破滅重演,但你卻不知破滅之後的重演,是在不停重複一個故事情節。不止嶽靈珊和林平之,便是你所超脫過的那幾方世界之人,都是一樣的處境。”


    “你之前問嶽靈與你有何幹係,她其實就是你的替代。你超脫了那方世界,但那方世界要重新演化,自然不可缺少故事中的人物,所以世界根據那段故事,重新演化出了嶽靈和林安。”


    嶽靈珊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依舊清冷如月,但她的內心卻又開始如海底激流一般洶湧。


    劍癡話中之意,已經不隻是再說他們真正的命運那麽簡單,而是關乎她“存在”的問題。


    無論多堅韌的人,驟然聽聞這種消息,都不可能視若尋常。


    嶽靈珊沉穩的語氣又變得有些茫然,喃喃道:“她是我的替代,那我……是不是也是另一個……嶽……的替代?”


    “不是!”


    “不是?”嶽靈珊一臉迷茫問道。


    劍癡解釋道:“因為你打破了命運超脫而出,世界破滅重演,才演化出了一個替代你的存在。如果你沒有超脫,下一次演化的人,依然會是故事中那個嶽靈珊。


    小千世界之人在沒有個體超脫,或者世界升格之前,都沒有真正的未來。無論世界曆經多少次重演,出現多少次改變,隻要沒有根本上的變化,最後都會迴歸原點,重新複製一個相同的情節。”


    “而那故事中的人就叫嶽靈珊,所以……你不是某個人的替代,你就是故事中的那個嶽靈珊。因你超脫,嶽靈替代了你在故事中的位置,她和故事中的嶽靈珊一樣的出生,一樣的命運,即是你的替代,也是他我。”


    嶽靈珊並未因他的解釋而釋然,神色反而更苦澀幾分。


    “……所以……我的思想……我的情感,我的一切……都不是出於我自己本心,而是早已被注定的東西。我究竟……算什麽?”


    嶽靈珊身上不斷溢出明滅不定的劍氣,顯然是因懷疑自己的“存在”,導致劍心動搖劇烈。


    修行者懷疑自己的“存在”,比生出心魔更可怕。嶽靈珊雖已生出根性,心性堅韌,卻也架不住對自我的懷疑。


    劍癡看出她狀態不對,連忙輕聲喝道:“定神!”


    “無論你以往是怎樣的存在,你如今都已超脫而出,可以擁有真正的未來,何必執著於過去!日後若能收束自己的時間線,自可將自己的一切信息收迴,那方世界便不會再演化你故事上的那段命運。”


    唿!


    唿!


    嶽靈珊沉默不語,唯有細微的唿吸聲悠揚迴蕩。


    她不斷變幻的眸光,各中意味複雜難解。


    顯然沒有那麽容易接受。


    “我的思想都不是出於本心,那我對他的感情,對父母的親情,又有什麽意義!”嶽靈珊心中一片淒涼。


    “識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你的過往已經改變,未來的人生亦可由自己鑄造,何必執著過去念念不忘!”


    “過往……改變……”嶽靈珊輕輕念叨,忽得猛然抬起低垂的頭顱,目光灼灼的望著劍癡。


    “我明白了!”


    “我們命運的拐點,就是你逆煉辟邪劍譜。是你……打破了注定的命運,讓那個故事擁有天翻地覆的變化,讓我們擁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那方世界的所有改變是因為你!”


    嶽靈珊緊緊盯著劍癡,一字一句問道:“一切改變的起因……皆是因為你……逆煉辟邪劍譜,如果我們的思想皆是世界注定,你為何……會生出逆煉的想法?”


    從劍癡將此事全盤托出開始,他就知道嶽靈珊一定會問出這個問題。


    他的神色依舊從容,直視嶽靈珊,將自己從未吐露過的秘密說出:“因為我……不是林平之。”


    “什麽?”嶽靈珊一時竟未能反應過來。


    “你……你不是他……那你是誰?”


    嶽靈珊內心並未過多激動,當她知道自己對林平之的感情不是出於本心,那段過往與她而言,就已經不在那麽重要。


    何況她也從真正的命運中看到,林平之是為了複仇,故意接近“嶽靈珊”。從他後來的做法,足可見對“嶽靈珊”的感情,根本經不起推敲。


    她隻是有點不敢置信。


    “我是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偶然來到了你們的世界。林平之神智隕滅,我與他靈魂相容,從而繼承了他的一切記憶。”


    嶽靈珊心神一震,不由問道:“他的神智是何時隕滅的?”


    劍癡道:“取得辟邪劍譜之後!”


    嶽靈珊沉默半晌,幽幽道:“若按世界注定的命運,他不應該中途夭折,他的神智隕滅可是與你有關?”


    “的確與我有關,我從界外而來,無意間衝入他的意識,撞碎了他的神智。”劍癡並未提及是神書所為,直接將此事攬在了自己身上。


    “你隻是繼承了他的記憶?”嶽靈珊又問。


    劍癡點點頭。


    “難怪!”嶽靈珊終於明白了一切。


    她忽又問道:“你明明可以不告訴我這些,……我對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吸引力?當年你就在逃避林平之的命運,今日將這些告訴我,是打算對“林平之和嶽靈珊”的關係作個了斷?”


    劍癡笑道:“我又不是真正的林平之,如何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一切。更何況你如今已擁有了真正的未來,有自己選擇人生的權利,我更不該欺瞞你。我給了那方世界的林安,一個打破命運的機會,他才是真正的林平之。相較於我而言,你的感情本就在他身上。”


    嶽靈珊忽然笑了!


    那笑容比百花齊放時更加的燦爛。


    “且不說我和他的感情是世界編寫注定,不是出於本心。我和他才相伴不足十年,和你卻相伴千年以上,你又怎知我的感情是對他不是對你?”


    劍癡也笑了:“你所謂的感情,不過對“林平之”曾經感情的衍生,何必來取笑我?”


    “誠如你所說,我卻很奇怪,你對“嶽靈珊”沒有感情,為何一路行來數個世界,沒有和其他人走在一起?逆辟邪之患,你想必早就已經解決了吧?那公孫蘭、歐陽情哪一個不是絕世姿容,驚豔絕倫的奇女子,她們也吸引不了你?”


    “還是說,你的心中向來無男女無情?”嶽靈珊視線迎上劍癡目光,滿是好奇。


    劍癡道:“我曾經來自於一個沒有武學的世界,自我來到你那方世界,最吸引我的從來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各個世界層出不窮的精彩武學,以及武學修行帶來的生命躍遷。”


    “有人追求名利,有人追求情愛,而我一心隻為攀登大道頂峰。身體的欲望,男女情感的愉悅,於我而言,實在不值一提。”


    嶽靈珊道:“看來正如那位歐陽姑娘所說,你當年是寧肯愛一柄冷冰冰的劍,也不肯愛一個活生生的人。”


    劍癡道:“凡人之情,皆為欲望所致。或為繁衍後代,或為排遣寂寞。似我輩根性已生,情出本心,絕非欲望所能驅使。


    我若要找一個相伴一生的女子。一定是在追求大道之路上,能夠互相扶持的道友。而非是一個隻有皮囊,為了男女之情拋棄自我之人。”


    “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追求,而非成為某個人的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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