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橋。


    不過這裏的確是一個很適合的地方。


    距離城牆足夠遠,遠遠超出哪怕重炮能有效瞄準的射程。


    事實上蘇州城牆上也沒有能打到楓橋的火炮。


    盡管城內士紳把一大堆寺廟的鍾都熔了,然後的確鑄造出不少兩三千斤的重炮。


    但技術上終究比不上工部。


    後者的工匠可全都是楊豐親自培訓出來的。


    所以他們這些重炮都要短一些,射程比不上工部的,其最有效使用方式是塞進去一堆大號的霰彈,然後用來轟擊攻城的重甲士兵。


    而楓橋本身也在神機營的前線後方。


    真正的前線距離城牆也就不到一裏,然後利用水網在城外築起炮堡,也就是用麻袋裝沙土,和木頭一起壘成一個個炮堡,就連頭頂都是木頭和沙袋,然後以各種噸位的火炮在裏麵轟擊城牆上。此前負責這個方向的神機營多次進攻,都是以火炮壓製城牆上,然後重甲士兵趁著冬天水淺直接強攻城牆,但都被城牆上的火力打退……


    “陛下,其實還是可戰之兵太少,如今這些火器雖厲害,但說到底打仗終究還是要靠人去拚,隻要有足夠的士兵硬衝,火器終究擋不住。”


    吳壽安小心翼翼地解釋他最近攻不下蘇州的主要原因。


    “你部下光神機營就一萬多,加上其他各軍至少三萬,對上無非兩三萬烏合之眾還嫌兵少?”


    皇帝陛下冷笑道。


    “呃,臣無能,臣罪該萬死!”


    吳壽安一臉惶恐的趕緊請罪。


    實際上他並沒有全力進攻,城牆上的彈痕能證明戰鬥的程度,對他來說守在外麵然後享受各地士紳的犒軍多好……


    後者犒軍可不是要他打下蘇州,人家就是買著他拖下去。


    整個圍攻蘇州期間,他自己就至少收了五十萬貫,手下主要將領都有,這些以各府州縣為名義的犒軍錢,就是收買他們的,否則真要是全力進攻,無論如何這蘇州也打開了。蘇州守軍的核心其實就是兩三千精銳,包括馬和支援的和蘇州衛被收買的,再加上部分舊倭國老兵,目前的倭國因為臣服大明,包括足利家在內的那些貴族都有了安全保障,沒必要養活太多士兵,所以都在大量裁撤。


    一大堆被裁撤後生活無著的武士淪為赤貧,畢竟他們既不會種田也不會做別的。


    然後就被賣豬仔到江浙當苦力。


    這次倒是被發掘出來。


    剩下還有不到三萬人,都是倭奴,朝鮮奴,安南奴,然後由士紳宗族裏麵青壯帶著。


    將領則多數都是當年跟著張士誠的老兵。


    這些就是蘇州城內所謂的團練,這些可以說烏合之眾,能頂神機營一個軍超過三個月,真的就靠吳壽安等將領舍不得打開。


    當然,皇帝並沒有理他,朱允熥的基本盤就是勳貴,至少目前他還隻能容忍這些勳貴們,他在侍衛簇擁中走上了楓橋,此時楓橋下的一艘小船上已經可以看到一個穿團龍袍的背對著他。


    至於這艘船和這個人當然已經嚴密搜查過。


    不但船上不可能有火藥,他身上同樣也不可能有火槍,這種疏漏還不至於發生。


    皇帝陛下徑直走到橋上,然後扶著欄杆低頭,但下一刻他就愣住了。


    “陛下,你我兄弟至親,如此相見,豈不令人唏噓?”


    他哥哥轉過身,一臉真誠的看著他說道。


    隨行的吳壽安,黃觀,甚至張顯宗等人,全都驚愕的看著船上的朱允炆,他們當然不可能不認識廣澤王,這根本不是方孝孺所說的假貨,這是真的。


    皇帝陛下毫不猶豫地轉頭……


    “方孝孺!”


    他怒喝道。


    “陛下,陛下,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後麵的方孝孺趕緊上前,他邊從侍衛中間擠過,邊一臉焦急的喊著。


    因為身上的鐐銬很重,他走起來不斷發出金屬摩擦聲。


    皇帝陛下立刻醒悟……


    的確,這必須是假的。


    畢竟他早就昭告天下,蘇州城內的朱允炆是假貨,是齊泰的族侄假扮,而且還有方孝孺這個朱允炆親信作證,這一點足夠讓民間相信,所以就算在這期間他哥哥的確到了蘇州,隻要他不承認就行。反正現在已經落入他手中,直接弄死都沒有對證,至於蘇州城內知道真實情況的,這個大不了統統殺了,誰敢說真是他哥哥就殺全家。


    緊接著他轉過頭……


    “你這狗東西,竟敢謊稱朕之兄長,朕難道連自己兄長都不認得?”


    他喝道。


    吳壽安等人趕緊低下頭,一個個開始冒冷汗了。


    這下子真麻煩了,他們可是在現場,他們也都是認識朱允炆的,現在皇帝陛下已經擺明了要睜著眼說瞎話,要不承認這是他哥哥然後弄死,那麽他們這些就是最清楚這個可以說絕密的,而知道這種秘密的,恐怕是不會有好下場,殺人滅口啊!


    死人才不會泄密。


    弄不好還得殺全家才不會泄密。


    此刻的他們真的遍體寒意,前方無數劊子手已經等著。


    “陛下,無需跟這賊人廢話,立刻讓錦衣衛拿下,此等賊人當就地正法!”


    方孝孺終於到了皇帝身旁,他抬起帶著鐐銬的雙手,一邊指著下麵的朱允炆一邊喊道。


    “錦衣衛,將這賊人就地正法!”


    皇帝立刻喊道。


    “陛下,你我兄弟至親,如此對我,何顏見大行皇帝?如此殘暴,豈容於天?”


    他哥哥喊道。


    “錦衣衛,殺了他!”


    皇帝陛下憤怒地趴在欄杆上,指著他哥哥吼道。


    方孝孺卻在他身旁雙臂一張……


    “將這賊人就地正法!”


    他喊著。


    吳壽安看著他的架勢皺了皺眉頭,但什麽也沒說,隻是向旁邊靠了靠,正好擋住距離皇帝最近的侍衛,而黃觀同樣心有靈犀般向旁邊一靠,同樣擋住了一名侍衛。皇帝並沒有發現異常,他隻是低頭看著他哥哥,下一刻方孝孺雙手間鐵鏈從天而降,一下子到了他脖子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方孝孺的鐵鏈就以極快速度在他脖子上纏繞一圈,緊接著方大儒向著欄杆外翻出。


    “救駕!”


    被擋在後麵的張顯宗這才清醒,他立刻大吼一聲。


    但已經晚了,翻出楓橋的方孝孺,手中鐵鏈勒著皇帝脖子,用自己身體的重量猛然向外拽下,皇帝陛下甚至沒來得及發出驚叫,整個人就被他硬生生拽了出去,最近的侍衛驚叫著撲向前,但卻被黃觀擋著遲了一步,另一個同樣撲出的侍衛同樣被吳壽安擋了一下……


    當然,不能說阻擋。


    人家隻是反應沒他們快而已,畢竟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不能指望他們有這些侍衛的反應速度。


    意外,純屬意外。


    “陛下!”


    吳壽安還驚叫著撲向欄杆。


    不過就在他撲到欄杆上時候,皇帝已經和方孝孺一起墜落河麵,後者身上幾十斤重的鐐銬,墜著皇帝一起迅速下沉……


    “救,救我!”


    鐵鏈略微鬆開一點,水性不錯的皇帝陛下奮力掙紮著喊道。


    但方孝孺從背後猛然抱住他,用身上鐵鏈的重量墜著他沉沒。


    橋上橋下一片混亂,那些侍衛們驚恐的跳下,試圖去救他們的皇帝,但他們身上都是重甲,下水之後也就能勉強自保,其中一個的確抓住皇帝,然後向上拖出一點,但後者背上的方孝孺卻死死抱住皇帝。另一名侍衛拔出匕首紮在他胳膊上,但這時候方大儒其實已經意識模湖,隻剩下弄死皇帝的執念,匕首的疼痛對他毫無影響。


    他依然墜著皇帝再次沉沒。


    這時候皇帝同樣已經無力掙紮,他在沉沒的瞬間,用最後的意識看了一眼他哥哥。


    後者站在一丈外的船頭,居高臨下得意地看著他。


    那些侍衛依然在努力,試圖把皇帝救出,但水下泥沙攪動,已經很難看到皇帝。


    畢竟皇帝同樣身穿重甲,實際上他裏麵是幾十斤重胸甲,就是神機銃都打不穿。


    他的胸甲,方孝孺的鐐銬,這些加起來七八十斤了,人體那點浮力加上這些後就毫無意義了,直接被抱著沉到水底,那些侍衛一邊自保,一邊不斷在水下摸索著,但這裏水深近一丈,很難找到沉底的皇帝,就在他們搜尋皇帝時候,朱允炆卻在看著吳壽安等人,後者也在看著他……


    “諸位,我是不是廣澤王?”


    他說道。


    “錦衣衛,快將他拿下!”


    張顯宗喝道。


    “張學士,方孝孺弑君,與廣澤王何幹?此逆早已背叛廣澤王,如今弑君乃其個人所為,張學士想要構陷廣澤王?”


    黃觀喝道。


    張顯宗愕然看著他,忽然他清醒過來,毫不猶豫地向後跑。


    “張顯宗與方孝孺合謀弑君,立刻將其拿下!”


    吳壽安突然喝道。


    那些錦衣衛麵麵相覷,但沒有人動手。


    大家又不是傻子,這他瑪擺明了是個局,方孝孺是廣澤王的死士,以詐降配合廣澤王弑君。


    雖然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大家的確有點懵逼,但抓張學士明顯是不對的,誰都明白張學士對皇帝是忠心的,現在就算暫時不知道該怎樣,但不能為虎作倀害忠臣。


    張顯宗迅速上馬……


    “諸位,你們可想過如何麵對燕王,如何麵對楊豐?”


    他看著吳壽安等人冷笑道。


    緊接著他掉轉馬頭迅速離開。


    吳壽安等人麵麵相覷,但緊接著紛紛轉身……


    “大王,陛下駕崩,國家無主,大王乃其親兄,此時還請大王登岸暫時主持大局。”


    黃觀壓抑著激動的心情說道。


    他們這些儒生們,終於等到自己的聖主明君了。


    “既然如此,本王就勉為其難了。”


    朱允炆同樣壓抑著激動的心情,然後讓船工靠岸,在吳壽安等人迎接下登岸。


    而此時那些侍衛們,依然在打撈著皇帝陛下,他們在五分鍾後,終於把皇帝陛下從水下撈出,但後者已經咽氣了,而且方孝孺的死屍依然盤著他,那些侍衛硬生生把胳膊和腿掰開,才把皇帝陛下遺體弄出來。而此時蘇州城門已打開,齊泰等吳王屬臣帶著團練出城,現在他們偽造的遺詔書當然就是真的了,所以他們隻是一群忠心大行皇帝的忠臣而已。


    同時蘇州士紳大量出錢犒賞各軍,安撫住還在不知所措的士兵們,不過這錢肯定是借的,所以吳王立刻宣布蘇州府免稅十年。


    這樣蘇州百姓也無不歡唿了。


    然後文臣武將率領蘇州百姓及各軍正式恭請吳王暫時監國。


    隨後吳王以監國敕昭告天下,大學士張顯宗與罪臣方孝孺合謀弑君,陛下不幸遇難,隨駕群臣以吳王為長兄,故請吳王監國並護送陛下遺體還京。


    緊接著在南邊的安陸侯吳傑奉監國敕。


    浙江及蘇鬆常官員皆奉監國敕。


    說到底這時候就算都明白是怎麽迴事,也沒有必要糾纏了,人家那是親兄弟,雖然不是一個媽,但都是興宗皇帝之子,而且大行皇帝最初也的確是想以吳王為皇太孫,人家本來就有資格當這個皇帝。皇帝也沒兒子,倒是皇後現在已經懷孕了,至於是男是女不好說,但就算是男孩,也總不能讓個還沒出生的小孩來當皇帝吧?


    剩下還有兩個弟弟,都是庶出,和吳王情況一樣,也就是說以繼承權排序來說吳王是當之無愧的排第一。


    盡管大家都明白皇帝陛下很可能是他謀害的。


    但是……


    現在終究還是他最有權繼承皇位啊!


    說到底這都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皇室內部鬥爭,跟大臣們真沒什麽關係,他成功了,那就由他當皇帝,關鍵是他繼位符合大臣們的利益,別的不說首先科舉改革肯定停了,光這一條就足夠大臣們支持他了。


    至於皇帝之死的真相,至少可以給他解釋,首先方孝孺是投降的,所以說他已經背叛吳王,既然已經背叛吳王當然不可能是吳王指使,而皇帝被害時候吳王也沒參與,他隻是去見他弟弟而已,當時方孝孺可是喊著要錦衣衛殺他,大家都聽到了,真與吳王沒什麽關係啊!


    說不定方孝孺是楊豐指使的呢!


    對,一定是的。


    是他,是他,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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