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


    閿鄉。


    “到底怎麽迴事?”


    潼關衛指揮同知吳凱看著已經拔出刀的陳千戶。


    當然,拔出刀後生死由命了。


    不過得益於現在已經普及的皇明醫典,還有朱元璋的古典版全民醫療體係,哪怕是閿鄉這種小縣城,也有具備了初級消毒知識的醫生,所以至少消毒是給他做了。


    鹽開水唄!


    至於效果聽天由命唄!


    這時候河神已經消失,據東古驛傳來的消息,黎明時候聽到黃河上有雷霆聲,應該是暫時迴到黃河,不過在這一天裏,河神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閿鄉,現在閿鄉各地愚民愚婦,都在東門外匯聚,甚至還擺上貢品,等著迎接河神駕臨。至於吳凱他其實是這次行動總指揮,他是周王親信,潼關衛雖然是守衛關中大門,但實際上隸屬河南都指揮使司,畢竟對於朝廷來說,關中可是很容易關起門割據的地方。


    這大門肯定不能給陝西。


    古代軍事要地多數都這樣,比如澤州的寧山衛,盡管控製天井關這個進山西的大門,但也隸屬河南都指揮使司。


    控製之道嘛!


    “楊豐。”


    陳千戶虛弱地說道。


    “他在何處?”


    吳凱愕然道。


    “河神。


    我懷疑河神就是楊豐,他身上是真鎧甲,若是李彥仙成神,何必穿真鎧甲。”


    陳千戶低聲說道。


    “那你為何不動手?”


    吳凱怒道。


    “我也隻是懷疑而已,畢竟他看著真不是凡人,不但渾身放光且法術厲害,還未見他施法,周圍草木就自燃,且會天雷,目光所及就有雷霆炸開。且對我等了如指掌,不但直接喊出我等隱藏,且連我姓陳都知道,行走間似有無數鬼哭相隨,我也無法斷定到底是不是。


    實在不敢貿然行事。


    若真是河神,激怒了他,還不知得如何懲罰我等。”


    陳千戶說道。


    他這一說連吳凱也毛骨悚然起來了。


    想象一下那畫麵,的確鬼氣森森啊!


    下一刻……


    “砰!”


    門開了。


    吳凱被嚇得差點坐地上。


    “楊豐,是楊豐,那個河神是楊豐!”


    直接衝進來的知縣,顧不上給他行禮,咬牙切齒地說道。


    兩人疑惑地看著他。


    “他身上白光是一種叫手電筒的東西,可以無火照亮,甚至能刺人雙眼暫時失明,我在張顯宗那裏見過一個,他身邊的鬼哭是他手上帶著的一個可以說話的東西。據他所說他們大夏國人人都有,不但能說話,還能放出圖畫,他在京城的展示中,就自己展示過。


    根本沒什麽河神,都是他在裝神弄鬼而已。


    這個妖孽。


    實在是太狡詐了。”


    知縣說道。


    他可是上一科進士。


    在京城也是參觀過五台山下那些展覽畫的。


    “那天火呢?”


    陳千戶掙紮著說道。


    “民間傳說,他手中有個法器,被這個法器照到之處,隻要是易燃物就都會燒起來,縱然隔著百步,也能隔空點火。”


    知縣說道。


    這個本來就不是秘密,京城老百姓都知道。


    其實也就是這裏距離京城實在太遠,這個時代信息傳遞又慢,真要是有個這幾年在京城待過的,一看那白光就能猜到了,話說楊豐可是把手電筒擺在展覽館當照明的,京城百姓基本上都見識過。


    當然,也可能其實是有的,隻不過很機靈的故意不說。


    “雷霆呢?”


    陳千戶說道。


    “你扔一個手榴彈聽聽,與雷霆有何區別?”


    吳凱說道。


    陳千戶無言以對……


    “可他這是為什麽?”


    他喃喃自語。


    “河神來啦,快去迎河神,河神駕到。”


    外麵嘈雜的喊聲突然傳來。


    “走!”


    吳凱毫不猶豫地說道。


    東門外。


    “恭迎河神!”


    “求河神賜我個兒子!”


    ……


    無數愚民愚婦跪伏在夜幕下,向著戰車上的白光膜拜,經曆了一整天的發酵後,整個閿鄉縣,甚至連黃河北岸芮城的百姓都過來,數萬男女老幼都在向著河神跪拜。道路兩旁全是擺上的香案貢品,還有士紳自覺帶著青壯維持秩序,就連黃土的道路都撒水防塵。


    至於閿鄉城門……


    “關上城門!”


    他們後麵喊聲響起。


    緊接著知縣和吳凱的身影出現在城牆上,吳凱後麵還帶著士兵,而陳千戶手下的士兵,也把神機銃架到了箭垛上。


    下麵的城門緩緩關閉。


    “楊……”


    吳凱喝道。


    但緊接著他就被知縣捂住了嘴。


    後者用目光向他示意,緊接著鬆開手轉向外……


    “閣下生為忠義,死為河神,敝縣禮當恭迎,然閣下既以複宋為號,我等皆大明之臣,已為敵國,故不敢開門相迎。城外有大路通城北碼頭,閣下請移駕,城北有大王廟可供閣下歇息,百姓有願拜者自便。


    拜者無罪。”


    他喊道。


    河神停下來,抬起頭看著他。


    當然,因為白光籠罩,根本看不清河神的臉,隻能看到一個仿佛很虛幻的形象,這還是隔著幾十米,跟前的都不敢看。


    “即為敵,當受死!”


    然後一個很飄渺的聲音響起。


    下一刻一聲不大的異響,緊接著知縣右側城樓上雷霆炸開。


    知縣立刻發出慘叫。


    倒是吳凱因為身上有鎧甲,而且雷霆炸響處,和他還隔著知縣,所以並沒受到真正傷害,不過他已經確定了是類似手榴彈的,因為有煙,但威力不如手榴彈。


    “河神息怒,河神息怒!”


    “快開門,河神震怒了!”


    ……


    外麵的百姓怒喝道。


    吳凱憤然看著外麵剛要說話,趴在箭垛上的知縣,突然詐屍般抓住了他的胳膊……


    “吳指揮,千萬別說他是楊豐,為了天下蒼生,無論如何都不能說他是楊豐,就說他是河神,他要複宋咱們就調兵和他打,但無論如何都別說他是楊豐。”


    知縣很艱難地說道。


    說完身子一軟,仿佛耗盡最後一絲力氣般,直接倒在了箭垛旁。


    “開火,縱然河神,也吃我神機銃!”


    吳凱吼道。


    城牆上那些神機銃立刻噴射火焰。


    子彈瞬間打在河神身上,不過他卻站在那裏,仿佛真正的神靈般,最多身子有些搖晃,很顯然這些子彈並不能對他構成傷害。所有神機銃迅速打完一輪子彈,城牆上士兵匆忙開始裝填,然而此時那些百姓卻像瘋了一樣驟然響起一片吼聲,緊接著他們洶湧著衝向城門。而且城牆上並不隻有吳凱等人,還有不少本地征召的弓兵衙役,就在那些百姓衝向城門的同時他們也發瘋一樣跑向下麵。


    吳凱愣了一下。


    “這些刁民!”


    他悲憤地自言自語著。


    他當然明白是怎麽迴事。


    閿鄉可就在黃河邊上,而且就是修在算是灘區,老百姓對河神的敬畏可以說是骨子裏的。


    你敢打河神?


    你打完可以離開,我們這些老百姓得承受河神的怒火,他一怒之下掀起滔天巨浪淹了閿鄉怎麽辦?可以說整個閿鄉,包括對麵芮城來的百姓全都陷入暴怒,緊接著衙役打開城門放他們蜂擁而入。


    “撤,快撤!”


    吳凱顧不上管河神,急忙對著手下喊道。


    這種情況下沒什麽好解釋,麵對這種都陷入瘋狂的百姓,最好選擇就是趕緊跑路。


    然後他沿著城牆狂奔。


    但沒跑出幾步,就被旁邊馬道衝上的百姓給堵住,後者儼然生化危機裏的喪屍,舍生忘死般撲向他,盡管他很勇猛的揮刀砍翻兩個,但卻還是被按在女牆上……


    “隻誅首惡,餘人勿傷。”


    那很飄渺的聲音響起。


    那些原本也已經被按住,甚至被掀出女牆,都要往外扔的士兵們,終於保住了性命。


    那些百姓立刻抬起已經捆住的吳凱走向城下,很快他們出了城門,把吳凱抬到了河神麵前,吳凱還很不忿地想怒視,但緊接著慘叫一聲,雙眼就閉上了,畢竟對麵一堆爆閃,而那些百姓按著他,讓他跪倒在了河神麵前,按著他向河神磕頭。


    “河神,這廝冒犯河神,小的們將其拋入河中。”


    一個耆老說道。


    “可!”


    很飄渺的聲音說道。


    “走,把他扔進黃河!”


    耆老喊道。


    然後青壯們直接把吳凱抬起……


    “楊豐,楊豐,你這妖孽,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吳凱氣急敗壞地吼道。


    這種時候他也顧不上管別的了。


    “河神,求河神開恩,此人乃潼關衛指揮同知,並非尋常軍官,求河神開恩。”


    城牆上知縣又詐屍了,他虛弱地趴在女牆上,很焦急地伸著手,仿佛在召喚什麽。


    他其實就是被榴彈的鋼珠打了,因為榴彈爆炸處有些距離,所以並非致命傷,這時候聽吳凱這麽喊,嚇得也顧不上自己的傷了,他雖然配合吳凱等人,但也很清楚楊豐公開造反的後果。這些文臣和傅友德這些人的原則不同,文臣的確想楊豐死,但他們害怕天下大亂,所以願意和楊豐在楊豐劃出的圈子裏鬥,不會做破壞規則的事。但傅友德等人要的是天下亂起來,然後趁機割據,雙方在有本質的區別。


    “哼!”


    河神冷哼一聲。


    但什麽也沒說。


    原本已經停下的耆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扔,管他是不是指揮,我做主了,扔黃河,扔完我去陝州自首,我八十二了,惟欠一死而已!”


    耆老喝道。


    當然,他的意思是,他已經不在乎了,大明律八十以上沒死罪,就是犯了死罪也隻是流放,甚至可以讓自己的兒孫代替,九十以上就完全超越法律,殺人都不受任何懲罰。


    既然這樣,那些青壯也就不再廢話了,舉著吳凱走向黃河。


    指揮同知而已。


    法不責眾。


    更何況這又不是造反。


    冒犯河神就該死,冒犯河神導致河神震怒,到時候水災發動,那這裏老百姓反正都得死,這種時候別說他是個指揮同知,就是公侯來了,老百姓一樣敢把他扔黃河。


    河神卻徑直入城。


    而知縣已經被衙役抬下城牆,在路邊等著他。


    “河神,河神欲何為?”


    他虛弱地問道。


    “殺人!”


    河神說道。


    “殺何人?”


    他問道。


    “殺該殺之人!”


    河神說道。


    知縣沉默了,他跪在那裏,看著戰車的車輪徑直從他麵前駛過。


    就在河神出城時候,倒黴的吳凱也被百姓拋入黃河。


    午夜。


    盤豆。


    第三支伏兵。


    不過在這裏楊豐沒法乘車了。


    因為……


    “沒多大點事!”


    他舉著個特製盾牌,在炮彈的撞擊中說道。


    好吧,這個伏擊是大炮。


    這裏地形特殊,因為岸上都是一個個黃土塬,中間是很深的溝壑,所以道路就是黃河岸邊的灘區邊緣,而在這裏因為黃河拐彎,所以黃土塬的邊緣緊靠河水……


    所以伏擊他的是炮艦。


    從北岸永樂鎮巡檢司駛來的民船改裝炮艦。


    夜幕下的黃河上,六艘這樣的內河船一字排開,總計十二門中型速射炮在對著狂轟,為大明帶來了這種新式武器的他,現在正承受這種武器的攻擊。不過那些炮手都清楚,哪怕隔著不到兩百步,也不能指望他們的炮彈準確命中,所以他們都使用的是大號霰彈,威力其實並不比神機銃近距離直射更強。而且他早有準備,他那輛戰車下麵是一麵特製盾牌,用一百多斤優質鋼打造,而且還在表麵做了滲碳處理。


    別說霰彈,就是換上獨頭彈,這種級別的炮彈也能擋住。


    他就這樣舉著盾牌向前。


    恍如一個閑庭信步的旅人,甚至他都懶得還擊。


    幾分鍾後,他就走出炮艦射界。


    然後消失在山林。


    第二天,河神再次失蹤,而河神的傳說繼續發酵,黃河兩岸傳遍,當然也包括在閿鄉發生的事情,而扔完吳凱後,那耆老很幹脆地找知縣自首說他扔的。至於他八十二了怎麽把一個武將扔進黃河的,這個好辦,他還有八個同夥呢,最大一個九十了,總之我們老當益壯。因為吳指揮激怒河神,為免閿鄉和芮城兩地十餘萬百姓遭到河神懲罰,他們義無反顧地把吳指揮扔進黃河。


    縣太爺你看著辦吧!


    可憐的知縣,這時候趴在床上,讓醫生從身上摳鋼珠呢。


    他能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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