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豐的惡行成功引爆了儒生們的怒火。


    當然,引爆他們怒火的還有皇帝陛下的不作為。


    對於這場鬥毆,皇帝陛下選擇了和稀泥,第一,那些義女們都有治外法權,所以沒法懲處,第二,一群飽讀詩書的儒生,和一群還沒成年的女童當街鬥毆,這要是大張旗鼓的傳播開,你們覺得是她們丟人還是你們丟人?所以最終當應天府上奏,禦史抨擊,文臣一致進諫後,最終的處理結果還是讓楊豐約束一下他的義女,另外受傷的無論儒生還是義女,都賜十貫鈔當醫藥費。


    至於那些翰林的登聞鼓上奏,這個留中不發,不給處理就行。


    而且皇帝陛下還下旨,要那些官員奏事都走正規渠道,登聞鼓是給百姓鳴冤的,你們奏事就奏事,跑去敲什麽登聞鼓啊!


    你們需要敲那個嗎?


    把奏折直接交通政司不就行了?


    總之皇帝陛下的處置,完全不符合他的風格。


    這也讓儒生們得到鼓勵。


    這就是鼓勵。


    皇帝陛下表明了態度,他不會幹涉對楊豐的抨擊,最多他也不會迴應這種抨擊,所以你們喜歡怎樣做就隨便吧,當他看不見就行。


    既然這樣那就沒什麽可說了。


    緊接著第二天,京城街頭就出現了大量揭貼,甚至還都有儒生守在揭貼旁邊,向百姓解釋其內容,無非就是楊豐的種種惡行,還有他這些行為包藏的禍心。雖然麵對他的時候,就算拿著弩也不敢扣動弩機,但隻要不是站在他麵前,儒生們還是非常英勇的,再說那也不是那個儒生怯懦……


    怎麽是怯懦呢?


    那明明就是顧全大局!


    明明就是為了維護大明禮儀之邦的形象。


    畢竟他是友邦使者。


    像那些士子都是飽讀詩書,在禮這方麵是非常重視,哪怕麵對一個囂張跋扈的友邦使者,那也隻能以禮相待,所以就算手中有弩,也不能真就朝他射過去。但這與怯懦無關,絕對不是怯懦,事實上這件事傳到揚州就已經變成那個士子恪守禮節,所以寧可退讓來顧全大局。


    不就是話語權嘛!


    在京城的確無數雙眼睛看著,出了京城還不是文人們的嘴?


    至於市井流言……


    那當然就是市井流言了。


    總之當日發生的情況,就是翰林院幾位編修,修撰們帶著國子監和京城的一些士子,到登聞鼓院擊鼓,向陛下檢舉兩本妖書及其出版者大夏國使者楊豐。


    得知消息的楊豐指使其義女當街毆打士子,被眾士子們痛斥之後惱羞成怒竟然拔槍相向。


    士子們顧全大局沒跟他一般見識。


    但這種惡行令人發指,而且他還信口雌黃,說現在的儒生祖上都是和留夢炎一路貨色,還說聖賢書教出的都是秦檜杜充之流……


    喪心病狂啊!


    這誰能忍?


    禍不及家人!


    你這都連大家祖宗也不放過了!


    刨祖墳啊!


    什麽我們都是跪胡元的?這天下有哪個祖上不是跪胡元活下來?


    “這可真不一樣,權利和義務是對等的,作為食利者享受了權利,那就要承擔義務,宋朝的儒生可謂享盡了各種優待,那麽他們就有義務為趙家盡忠守節。庶民得到了什麽,他們不但什麽也沒得到,反而每年要交沉重的賦稅以供養趙家和文臣武將,他們沒有保衛趙家的義務,因為趙家是靠他們養活的。相反趙家和食利的文臣武將們有義務保護他們的安全,結果不但不能保護他們,反而讓他們被異族屠戮,那麽趙家已經沒有資格再享受他們的供養。


    他們也不需要為趙家盡忠。


    就像一份契約。


    百姓和君主簽訂了契約,百姓交稅供養君主,供養宗室,供養君主的文武百官,供養君主的軍隊,而君主要保護他們的安全。


    交稅是百姓的義務。


    保護百姓是君主的義務。


    百姓不交稅,那是百姓毀約,君主可以用律法懲罰,保護不了百姓那就是君主毀約,百姓也就沒有義務再供養君主。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所以宋朝的百姓不需要為趙家盡忠,他們交了稅,趙家卻不能保護他們,那他們憑什麽給趙家盡忠。


    但大臣不一樣。


    大臣是食利的,趙家拿了百姓交的稅,雇傭他們做事,他們拿了錢當然要承擔義務。


    這個義務包括盡忠守節。


    任何皇帝都要求自己的大臣為自己盡忠守節,他們做官拿俸祿一刻就已經在這份契約是按了手印,但他們沒有做到,那麽他們就是宋朝的叛徒和奸臣。


    他們不能和百姓比。


    當趙家不能保護百姓時候,百姓甚至可以另外選一個新主。


    當然,胡元肯定不是。


    這屬於強力征服,胡元本身就是一個國,對另一個國強力征服,奴役其國百姓。


    但你們皇帝陛下,可以視為這個新主,畢竟他起於寒微,以身無寸土之被奴役者驅逐韃虜再造河山,百姓可以承認他作為新的契約之君,隻要朱家能保護百姓,百姓也會接受朱家的統治。如果朱家做不到這一點,那百姓也有權換一個,如果朱家搞得餓殍遍野,那百姓也有權推翻朱家換一個新君。”


    楊豐繼續鼓吹他的歪理邪說。


    現在這個問題是儒生們攻擊他的重點,畢竟這樣容易引起共鳴,普天之下都是曾經被胡元統治,這樣也可以解釋成大家都跪了,既然大家都跪了,憑什麽光指責我們?


    “胡說,我爹爹明明是天命所歸!”


    小公主憤然說道。


    “你看,連張翰林都在笑!”


    楊豐指著張顯宗很是惡毒地說道。


    小公主瞬間目光轉向張顯宗,後者趕緊一臉嚴肅……


    “你笑了嗎?”


    小公主虎視眈眈地說道。


    “公主,天子自然是天命所歸,宋祚之終亦天命,陛下龍興同樣乃是天命所歸,上天以陛下臨萬民,普天之下皆奉陛下為至尊,君臣乃是之分天定,楊大使不過是巧言狡辯,欲以契約論掩蓋天命而已。”


    張顯宗說道。


    可不敢說笑了,萬一被皇帝陛下知道會抄家的。


    “算你會說話!”


    小公主滿意地說道。


    楊豐隻是笑著看他們的表演。


    “那黃巢,朱溫也是百姓所選,五代十國群雄割據也是百姓所選?”


    張顯宗說道。


    很顯然他也喜歡深入討論這個問題。


    剛才隻是湖弄一下小公主而已。


    “你能保證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對的嗎?選錯了人那當然也要承擔後果,更何況百姓所選就一定隻有一個人?百姓所選之人就一定能成功?任何的選擇都要承擔風險,失敗和被利用才是絕大多數結果,這個世界真實而且殘酷。


    百姓的選擇不一定成功,甚至不一定是對的。


    但是。


    他們有選擇的權力。


    他們有選擇不做安安餓殍的權力,哪怕他們隻是奮臂螳螂,但至少他們做的堂堂正正。


    不做安安餓殍,猶效奮臂螳螂。


    這是你們大明後來一個鎮壓饑民造反的官員說的,那麽我很想問問你們皇帝,他選擇做安安餓殍還是選擇做奮臂螳螂?”


    楊豐說道。


    張顯宗沉默了。


    他的確已經意識到,楊豐的這套理論比什麽天命論更合理。


    天命……


    儒生們都知道天命是騙人的,隻不過他們以天命來迎合帝王,帝王也知道天命是騙人的,隻不過借天命來騙百姓,為自己的家天下做解釋,甚至百姓絕大多數也都知道天命是騙人的,畢竟這是個敢喊出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的時代。


    但這終究是一個必不可少的解釋。


    空洞,虛假,但必不可少。


    它提供了國家存續依據。


    大明皇帝天命所歸,君臨天下,百姓跪伏皇權,四夷俯首稱臣,這就是帝國。


    這就是大明。


    若沒有天命所歸……


    那你們朱家憑什麽做皇帝?大明憑什麽延續下去?


    所以國家存續必須有個依據,在民族國家意識沒有出現前,天命所歸或者君權神授是各地一致選擇。


    但楊豐提出了一種全新的解釋。


    契約論。


    而這個解釋很明顯比天命論更真實。


    也更合理。


    但是……


    很可怕啊!


    因為它事實上賦予了百姓反抗皇權的權力。


    不做安安餓殍,猶效奮臂螳螂這種話能被喊出,絲毫沒有讓張翰林震驚,畢竟對於一個鎮壓饑民造反的官員來說這很合理,他是鎮壓饑民造反的,對他來說麵前的先是造反者後是饑民,無論如何不能造反。隻有鎮壓了造反者,剩下才是饑民,哪怕你們餓死,你們也不能造反,造反的性質就變了。


    你們為什麽不等著?


    你們為什麽不相信朝廷不相信皇帝?


    你們要相信朝廷相信皇帝,賑濟肯定會有的,你們隻需要等著,哪怕在這期間餓死……


    但你們是以一個良民身份餓死的。


    而不是一個逆賊。


    天命論體係下,造反就是逆賊。


    但契約論體係下,造反是合理的,老百姓造反的原因是皇帝沒盡到自己的保護責任,老百姓交了稅,你就得保護我們,包括我們在瀕臨餓死時候你得給我們賑濟,你做不到那就沒有資格再要求我們接受你的統治。


    我們有權選新的。


    很可怕啊!


    但是,又很合理。


    是的,很合理。


    但就是因為合理它才可怕啊!


    張翰林甚至不敢再討論下去,他趕緊起身告辭。


    “或許我真該出本書了。”


    楊大使很深沉地說道。


    “哼!”


    小公主憤然哼了一聲。


    “你不爽也沒用,我這其實是在幫你們家重新選擇一套更長久的統治理論,你也不想過兩百年,你們朱家被殺的人頭滾滾吧?想長久就得跳出這套舊的東西,建立一套新的,更合理的體係,然後延續下去。”


    楊豐說道。


    當然,也可能完蛋的更快。


    但是,就像他剛才說的,不能保證每一種選擇都是對的,既然的全新的,那麽有點風險也很合理。


    反正風險也是朱家承擔,對他來說讓新思想傳播就行。


    寫書當然還需要點時間,不過也不是他寫,這種牽扯到理論的東西超出他能力,這個交給劉姐,她那裏一堆科學家,再找個社科學家給突擊編造一套彷效社會契約論的小冊子,然後直接傳過來就行了。


    但這個契約論卻需要迅速放出,以應對各地儒生的抨擊。


    所以……


    揭貼就行。


    既然儒生能給他貼揭貼,那他當然也能給儒生貼揭貼,把這套理論簡單歸納成最短的一小段話,然後在京城貼揭貼。


    以大夏國使館的官方名義。


    而且和儒生一樣,讓他的義女們負責看著解釋,就選那些最漂亮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看老百姓喜歡到誰那邊看,貼的時候還就選擇在儒生的揭貼不遠處。這是大夏國使館官方名義貼的,給楊大使之前的話做解釋,避免大明百姓產生誤解,所以誰敢給撕了那就是侮辱大夏國使館,侮辱大夏國,那楊大使會親自上門理論並到禮部控訴。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不過對於京城的軍戶,還有那些武將們來說,他們也沒必要管這種事情,因為這同樣幫他們解釋了祖宗的道義問題。


    他們絕大多數人的祖宗又沒做官的,更沒有宋朝做官的。


    他們祖上都是庶民。


    所以當趙家不能保護他們祖宗時候,那他們的祖宗當然也不需要為趙家盡忠。


    甚至他們祖宗還不乏反抗胡元參加過戰爭的。


    這樣就更沒有道義負擔。


    真正矛頭直指的,其實就是那些南宋時候降元,然後元末又降其他勢力,最後全都跪伏朱元章的世家,尤其是儒學世家,這些才是最符合楊豐所指。甚至部分平民出身的儒生也被區分出來,比如張顯宗,他家就是平民百姓,全靠他媽編草鞋和朱元章的普及教育才成長起來。


    他也沒有符合條件的祖宗。


    雖然他是儒生,肯定要指責一下楊豐,包括其他那些沒有這方麵負擔的儒生也一樣會指責一下楊豐,但卻已經可以置身事外了。


    這樣就分化了敵對勢力。


    所以楊豐的揭貼在各方默契配合甚至部分儒生別有用心的抨擊下,迅速向各地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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