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相如坐在馬車上,依然有些懷疑的盯著李建。


    “定國君,這糧食問題可不是兒戲!”


    李建歎了一口氣:


    “文信君,我做什麽事情兒戲過?”


    藺相如沉默片刻,道:


    “我們也可以想辦法,去和齊國購買一些糧食。”


    “或者,明年忍秦國一年也可。”


    李建哭笑不得,幹脆由藺相如在那裏自言自語。


    反正馬上就要到地方了。


    天下學宮祭酒,來自農家的許行,前不久多了一個新頭銜。


    “趙國農業實驗所所長”。


    許行並不是很在意這些頭銜,他更加在意的,是田地之中的莊稼。


    收獲的季節將至,許行每日裏除去吃飯睡覺,基本上都在田地中度過。


    這也讓許行成為了所有學宮祭酒之中最為黝黑的那一個。


    也不是沒有學生對此表示懷疑。


    “先生,咱們農家的思想之中雖然也有‘賢者與民並耕而食’,但那些高居廟堂之上的大人物可不會出現在此地啊。”


    “大人物們看不到,我等這些操勞又有何意義?”


    許行聞言,頓時大怒。


    “農家之道,乃是以身作則,方能引領士人之風尚。”


    “若天下士人盡皆下田耕作,又何愁大王和定國君他們不前來效仿呢?”


    師徒兩人一番爭吵,引來眾人側目。


    終於,那位剛剛拜在許行門下的士子冷笑一聲,做出最終決定。


    “我原本以為先生名滿天下,必然有什麽高見,能在廟堂之上為趙國效力。”


    “想不到來此半年有餘,先生每日除了下田耕作還是下田耕作,就連那惡臭汙穢之物都肩挑手提,實在令我不齒!”


    “從今往後,學生不再是農家之人,告辭!”


    說完這句話,士子怒氣衝衝的離去了。


    許行站在田埂上,看著這名士子離去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黯然。


    這名士子雖然剛剛進門,但天資聰穎悟性出眾,原本被許行寄予厚望。


    沒想到……


    許行深吸一口氣,迴過頭來,黝黑的臉龐上已然恢複了嚴肅表情。


    “都楞著幹什麽?今日開始就是收割季了,都拿好工具,隨為師下田收割去吧!”


    在場的幾十名農家士子紛紛應是,隻是氣氛不免變得沉悶許多。


    很快,許行帶著眾人來到天邊。


    金黃色的麥穗已經完全成熟了,將麥稈都壓得有些彎曲。


    許行在田邊蹲了下來,伸手輕輕的觸摸著眼前麥穗,仔細觀察良久。


    “定國君說的,確實是真的!”


    許行臉上閃耀著興奮,所有的壞心情瞬間一掃而光。


    一個聲音突然在許行耳邊響起。


    “定國君說的什麽是真的?”


    許行興奮的指著麥穗,道:


    “你看,往常的麥穗之中,一顆大約隻能結十八到二十粒麥粒,但這一顆卻整整有二十六粒麥粒!”


    聲音有些疑惑的道:


    “不就多了六粒嗎?”


    許行勃然大怒,道:


    “你懂什麽?若是每一顆麥穗都多了六粒,那所有的麥子收割之後,就會比之前多出三成以上的產量!”


    這個數字,頓時引發了旁邊幾人的驚訝之聲。


    另一個聲音道:


    “三成?不可能吧?”


    許行傲然道:


    “換做別人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老夫這片田地,自然可以。”


    許行突然意識到剛剛說話的似乎並非自家徒兒,於是便轉頭看向說話之人。


    這一看,把許行嚇了一跳。


    “定國君,文信君,還有幾位……許行見過諸位!”


    來的正是李建五人。


    趙國太尉廉頗站在田邊,隨手扯下一顆麥穗,用大手輕輕的碾一下,將剝出來的幾顆麥米丟入口中。


    “味道一般啊。”


    聽到廉頗的評價,許行頓時就有些不高興了。


    “太尉,我們這是給平民百姓吃的麥子,味道並不重要。”


    李建笑著打斷了兩人之間的爭吵。


    “好了好了,先收割吧!”


    “許先生,今日本侯帶著這幾位前來,就是為了親眼見證你們研究所這一年來的成果。”


    許行哼了一聲,自顧自的招唿著弟子們,開始收割麥子。


    廉頗嘿嘿一笑,將手中剩餘的麥子都丟入口中。


    “脾氣還挺大。定國君啊,這許行剛剛說的是真的?”


    李建笑道:


    “是真是假,等會便見真章。”


    “許先生,先收割一畝地看看產量吧。”


    許行心中憋著一股勁。


    最器重的弟子棄他而去。


    辛苦研究一年的成果被當年質疑。


    許行惡狠狠的揮舞著手中的鐮刀,瘋狂收割著麥穗。


    就好像,這些麥子和他有仇一般!


    在旁邊,許行的弟子們同樣也是個個揮汗如雨,比平時都要更加賣力。


    趙國最重要的五名大人物,現在就站在田埂上看著呢。


    李建看了一下身邊的親衛們,一揮手。


    “你們也全部下去幫忙!”


    不同於插秧、施肥和照料農作物,收割這個步驟是最簡單的,真正的有手就行。


    唿啦啦一下子,上百名親衛們下去。


    廉頗和藺相如幾人對視一眼,同樣也讓身邊的護衛下去幫忙。


    一時間,田埂之中人頭聳動,熱鬧非凡。


    很快,一畝地就被收割完畢。


    黃澄澄的麥子開始脫粒,一粒粒的從麥穗上落下,然後裝載盛放,開始稱重。


    很快,重量就得了出來。


    許行仔細核對了一番重量,眉頭頓時舒展開來。


    “定國君請看,這一畝的產量不多不少,正好兩石!”


    許行的這個數字說出來,別人倒還好,藺相如臉上頓時露出震驚表情。


    “兩石?不可能!”


    藺相如直接站過來,讓人再次仔細稱重。


    依然不多不少,還是兩石。


    藺相如忍不住問許行。


    “兩石,竟然真有兩石?”


    “你這是上田?”


    許行搖頭道:


    “是中田。”


    藺相如這下子,胡子都要吹飛了。


    “中田的產量,竟然有兩石?”


    大將軍李牧在一旁察言觀色,忍不住問道:


    “兩石,很多嗎?”


    李牧從小在趙國北方長大,那裏隻有戰馬和青青草原,可沒有什麽田地,對產量自然缺乏概念。


    藺相如身體顫抖著,口中喃喃自語。


    “兩石,兩石……”


    突然,藺相如抬頭,大喝道:


    “快,再給老夫收割一畝地,看看產量!”


    在藺相如急切的喝令下,其餘人立刻又開始了收割。


    藺相如不複之前的淡定,在田埂上走來走去。


    “兩石,真有兩石?”


    李牧被藺相如這樣子弄得有些無語,忍不住看向其他人,想要得知什麽情況。


    李建笑了笑,做出解釋。


    “一般將田地分成上中下三種,以中田作為畝產的平均數。”


    “而我們大趙之前多年的中田畝產平均數是一石半。”


    這麽一說,李牧頓時就明白了。


    “所以,眼前這片田地的畝產是兩石,多了整整半石!”


    李牧、廉頗、虞信的臉上同時露出吃驚表情。


    一畝地增產整整半石?


    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數字。


    很快,第二畝地也收割、脫粒完畢。


    又一個數字出爐。


    “兩石一!”


    這一次的畝產量,甚至還高了一些。


    藺相如徹底震驚,拉著許行的手,都不願意放開。


    “竟然真的增產了三成以上,許行,你對大趙有大功!”


    “不,你對天下人有大功!”


    一石半到兩石,畝產量的增長正好是三成多一點。


    可別小看這三成多的產量。


    假設趙國原先整個國家的產量是一千萬石,那就能一口氣增加三百多萬石的糧食產量!


    多了這三百多萬石,不但能完全解決趙國的糧食問題,甚至還能讓趙國對外發動一場滅國級別的戰爭。


    這如何不讓藺相如激動莫名。


    太尉廉頗和大將軍李牧自然也曉得其中關節,紛紛上前,對許行大加誇獎。


    “許行先生,剛剛老夫對你說話太大聲,老夫道歉!”


    “許行先生,李牧替大趙千萬士兵感謝你!”


    許行這下子成為了眾人的焦點,被幾名趙國重臣你一句我一句,誇得暈暈乎乎,心中的自豪感得到了極大滿足。


    整整半年多的時間。


    沒日沒夜的辛苦。


    各種蹲守在田埂邊的研究。


    今日,終於得到了最好的結果!


    突然,有人衝了過來,噗通一聲,跪在許行麵前。


    “先生,學生知錯了。”


    “還請先生網開一麵,將學生重新收入門下!”


    眾人聞言不由愕然。


    定睛一看,原來正是那名剛剛脫離許行門牆不久的學生。


    許行忍不住道:


    “你,為何會在此?”


    那學生磕頭如搗蒜,道:


    “學生離開時,正好見到定國君幾位前來,便跟著迴來,目睹了此地之事。”


    “學生今後一定洗心革麵伺候先生,還請先生給學生一個機會!”


    許行終於明白過來。


    再看向這名學生,許行搖了搖頭,臉上都是厭惡的神色。


    “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無論天賦、知識還是才能,都是上上之選。”


    “但你心術不正,我若是立你為農家下一代領袖,便是害了農家其他人。”


    “你走吧,以後也不要再迴來了,農家再無你的容身之處!”


    做學問,能力當然重要。


    但最重要的,還是人品!


    聽著許行的話,這名學生癱倒在地,絕望大哭。


    兩名親衛走上前來,將這名學生毫不客氣的直接帶走。


    大人物們還要說話,沒有人有空理會這區區的農家叛徒。


    許行整理了一下心情,對著麵前的藺相如道:


    “不瞞文信君,這一年來我並非局限於這片田地之中。”


    “按照定國君的要求,我將整個耕地,施肥,照料作物的步驟編製成冊,發到了大趙幾乎所有的郡縣之中。”


    說著,許行拿出一本冊子,交給藺相如。


    “隻要郡縣中的勸農官們按照我的這份冊子,認認真真的做了事情,縱然產量不能上到三成,至少也能保證兩成的增產。”


    藺相如笑得嘴巴都合不攏。


    “兩成,兩成也足夠了!”


    兩成,那就是20%的增產。


    要知道在後世,經濟每年增長個8%左右,都是非常驚人的增速,更別提是20%!


    有了這兩成的增產,趙國的糧食問題就完全解決了。


    藺相如看著許行,正色道:


    “許先生,老夫認為,你已經完全擁有晉升卿的資格了!”


    此言一出,旁觀眾人,尤其是許行的弟子們,頓時一陣騷動。


    作為祭酒,許行如今乃是趙國中大夫。


    而卿,即便是趙國下卿,那都是不折不扣的趙國重臣。


    許行,竟因為種地,就能從中大夫跳過上大夫,直升下卿?


    這一點,別說是趙國,就算是放眼天下,也絕對是獨一無二!


    藺相如話音落下,廉頗、李牧、虞信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不封卿,不能表許先生之功!”


    “必須要讓全天下都知道許先生的功勞。”


    “許先生,真是當世聖人也!”


    三名趙國重臣的稱讚,都是發自內心。


    民以食為天!


    糧食這種戰略物資,直接關係到國家能養活多少人口,能征召多少士兵,能擁有多大的戰爭潛力。


    糧食的增產,就是趙國國力的增加。


    許行一口氣為趙國提升了這麽多的國力,封個卿,一點都不過分!


    許行聞言,臉色也是激動得發紅。


    有句話說得好,“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做學問,做技術,歸根結底,就是為了升官晉爵,出人頭地。


    今日,許行做到了!


    許行壓抑住內心之中的激動,正色對著麵前的藺相如開口。


    “不瞞文信君,許行雖然也有一些小小的功勞,但其實一直都是受人指點。”


    藺相如聞言,頓時吃驚。


    “指點?這天下,竟還有人能指點許行先生嗎?”


    許行,可是當代農家的領袖。


    在藺相如看來,不可能再有人比許行更懂得農業知識。


    許行正色道:


    “確實如此。從耕地到施肥,從照料到收割,乃至整本耕作小冊的製作分發,許行其實都是被指點,照章辦事罷了。”


    藺相如不敢置信的盯著許行。


    “究竟是哪位絕世高人如此厲害,還請許行先生務必要為老夫引薦一番。”


    “老夫願意保舉那位高人,也成為我們趙國之卿!”


    許行聞言,不由笑了。


    “那位高人,恐怕不需要文信君的保舉了。”


    說完這句話,在眾目睽睽之下,許行走到李建麵前,深施一禮。


    “許行,多謝定國君傳授知識。”


    “先前許行心中還有些懷疑,今日收割,證實定國君所言不虛。”


    “從今往後,農家上下,唯定國君馬首是瞻,絕無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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