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賢離開之後,大殿之中的氣氛有些凝滯。


    趙王左顧右盼了一番,突然笑了起來。


    “諸卿都沒有吃朝食吧?來來,今天就在寡人這裏吃一頓。”


    重臣們先是一愣,隨後紛紛露出笑容。


    “那今天就叨擾大王一次了。”


    流水不斷的早餐被送上來,總算是填補了這漫長等待的空虛。


    另外一邊,繆賢剛剛離開宮殿,就聽到了一聲熱情的招唿。


    “宦者令這是要去哪裏?”


    繆賢一轉頭,看到了郭開笑眯眯的臉龐。


    對郭開這樣的佞臣,繆賢平日裏是比較反感,也不怎麽和郭開說話。


    但今日,繆賢目光一轉,腳步停了下來。


    “郭大夫,大王命老夫出宮去打探一番糧價,你可有興趣和老夫一起去?”


    郭開聞言,頓時又驚又喜。


    “為大王辦事,還能得到宦者令的教誨,郭開焉有不去的道理?”


    兩人坐上馬車,急急忙忙的出宮。


    東市實在是太遠,所以兩人選擇的目標是西市。


    馬車之中,郭開小心翼翼的試探:


    “宦者令應該比較喜歡李卿吧?”


    都知道繆賢是藺相如的恩主,而藺相如和李建的關係更不用說。


    繆賢笑了笑,道:


    “這件事情上,老夫傾向誰重要嗎?”


    “重要的是,糧價究竟是怎麽樣。”


    郭開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笑道:


    “宦者令所言極是,下官也是這麽想的。”


    郭開話是這麽說,但心中卻並不是這麽想的。


    郭開當然想要看到李建出醜!


    在外麵的人看來,趙王如今最信任的三位臣子,分別是郭開、虞信和李建。


    其中,郭開最會陪玩,虞信擅長謀略,李建則是辦事無往不利。


    郭開無論對虞信還是李建,都有一種天然的嫉妒。


    他想要把這兩位踩在腳下,獨自成為趙王的寵臣。


    這樣才能權傾朝野,就如那齊國的後勝一般。


    “這一次若是有機會,一定要給那李建上上眼藥!”


    別忘了,郭開和李建之間,其實還有一些個人恩怨呢。


    兩人各懷心思,一路飛馳,來到西市。


    繆賢辦事是非常利落的,剛到西市,直接去找來負責人。


    “老夫乃是宦者令繆賢,和這位郭開大夫奉王命辦事!”


    趙王的招牌拿出來,自然是無往不利。


    短短十幾分鍾,所有糧店之中的價格都已經上報。


    “三十八、三十七、四十一、四十、三十七錢五……”


    一個個數字飛速匯總,隨後計算出來。


    繆賢拿著這個結果,表情有些複雜。


    郭開在一旁,心中也是急得不行,巴不得立刻知道結果。


    究竟多少?


    終於,郭開看到了這個數字。


    看到這個數字的瞬間,郭開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繆賢長出一口氣,將統計的報表納入袖中,看了一眼麵前幾名忙得額頭出汗的趙國官吏。


    “若是這數字有錯,大王追究下來,爾等全家都要人頭落地。”


    官吏們連聲迴答:


    “請宦者令放心,這數字絕無虛假!”


    這些官吏們也不傻,都是在市場混久的,成天和商賈們打交道,個個早成了人精。


    這些天市場糧價漲成這個樣子,他們早就知道是上麵的大人物神仙打架。


    這種時候作假,無論被哪一方大人物抓住,都是必死無疑。


    老老實實報上真實數字,這樣哪邊都不可能怪罪他們,才是生存之道!


    繆賢點了點頭,轉頭對著郭開說道:


    “郭大夫,咱們迴宮。”


    王宮大殿。


    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的時間。


    早餐當然是已經吃完了。


    由於趙王在場,大家也不敢交頭接耳,就隻能在座位上安靜等待。


    李建閉目養神了一會,腦海之中閃過這些天的諸多事項。


    複盤是一個好習慣。


    另外一邊,平原君則沒有那麽淡定,一會看看李建,一會又看看藺相如。


    平原君的表情帶著期待。


    失去相邦之位後,這位君候急需一場政治上的勝利來重塑威望。


    終於,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眾人精神都是一振,不約而同的看向宮殿方向。


    繆賢帶著郭開,快步入殿。


    兩人趕路都很匆忙,這從他們額頭的汗水就能夠看得出來。


    趙王也是鬆了一口氣,問道:


    “宦者令,快來說說結果!”


    趙王也是早就不耐煩了。


    平時開廷議也有時間很長的,但那基本上都是商議正事。


    像今天這樣沒什麽事坐白等一個時辰,確實還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反正這位趙王是不可能願意再來一遭的了。


    眼下趙王就想著一件事情。


    趕緊結束!


    繆賢顯然很懂趙王的心思,行禮過後,飛速從袖子之中拿出了一張報表。


    “大王,這是臣剛剛從西市所有糧店匯總而來的今日糧價。”


    “西市之中的所有官吏都願意為這份糧價的真實性做擔保。”


    李建在一旁聽著,心中也是佩服。


    不愧是老江湖,這說話的水平就是高啊。


    一句話就把將來數據出錯的責任全部推到西市那些官吏的身上去了,可以說是完美甩鍋。


    值得學習。


    趙王有些急切,一把伸手搶過繆賢手中的數據。


    整個西市的糧店雖然沒有東市多,但也有二三十家。


    所以趙王也懶得去一家家的看數據,而是直接看向了最後的匯總。


    看完這個匯總數字之後,趙王臉色也是變幻了一下。


    這頓時讓眾人的心提了起來。


    誰贏?


    誰輸?


    趙王抬頭,迎著眾人的目光,說出了一個數字。


    “今日糧價,三十九錢。”


    這個數字一說出來,所有人的臉色都因為立場而產生了不同的變化。


    平原君如遭重擊,身體明顯的顫抖了一下,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三十九錢!


    要知道,昨天下午的時候,整個西市的平均價格就已經達到了四十錢五。


    如果按照之前的邏輯,今天的價格至少應該在四十一錢。


    又或者更高一些,四十一錢五,乃至四十二錢。


    但不管怎麽樣,都不應該是三十九錢!


    這意味著,今日的糧價居然比原定的價格要低了兩錢之多?


    平原君猛然抬頭,死死的盯著李建。


    是他?


    李建露出了笑容,視線和平原君產生交匯。


    “平原君,你現在還有什麽話好說嗎?”


    “我就問你,糧價是不是還處於一個可控的範圍?”


    眾人的目光伴隨著這句話,都落在了平原君的身上。


    平原君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很想否認。


    但事實就擺在眼前。


    糧價確實下跌了。


    確實是被李建給控製住了!


    平原君爭辯道:


    “那又如何?三十九錢,也比之前的價格高了太多!”


    李建聳了聳肩膀:


    “首先,我兌現了把價格控製在四十錢以內。”


    “其次,我也說了有人在暗中操控糧價,就算我想要反擊,也是需要時間把價格打下來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知大王對臣的這個答案,還滿意否?”


    最後一句話是對趙王說的。


    李建已經懶得去看平原君。


    失敗者說的話,就是敗犬之哀嚎,沒有任何聽取的意義。


    趙王站了起來。


    “今日的廷議到此結束。”


    “李卿,你做得很不錯,繼續保持下去。”


    “平原君,你迴去好好的反省一下,將來不該你做的事情,就少摻和。”


    趙王的話,猶如一記耳光扇在平原君的臉上,讓他的臉瞬間就失去了所有血色。


    趙王就這麽走了,隻剩下平原君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裏。


    李建走到平原君的麵前,非常誠懇的說道:


    “事情還沒結束,其實君候還可以繼續選擇推高糧價的。”


    平原君咬碎銀牙,突然一拳朝著李建的臉揮來。


    早有準備的李建敏捷的一低頭,正好閃過。


    平原君還待再來,李建突然反擊,一個橫肘重重的打在平原君的肚子上。


    平原君一聲痛叫,後退兩步,屁股好巧不巧坐在了桌案上。


    噗通一聲,他摔了個四仰八叉。


    在場的趙國重臣萬萬沒想到這一幕,頓時都是一片嘩然。


    李建雙手一攤,滿臉的無辜。


    “大家都看到了啊,他先出手的。”


    這突如其來的鬥毆,直接導致趙王去而複返。


    看著還在捂著小腹的平原君,以及一臉無辜的李建,趙王也是勃然大怒。


    “君前鬥毆,成何體統?”


    “你們兩人全都罰俸一年,各自在家思過半個月!”


    “若是再有這種情況,寡人就把你們兩個的職務全免了,讓你們兩個滾去北方修長城!”


    麵對趙王的咆哮,李建毫無心理壓力,躬身領旨。


    藺相如和廉頗兩人哭笑不得,跟隨著李建迴府。


    “你怎麽那麽莽撞呢?”藺相如埋怨道。


    “你怎麽不打他的要害,直接廢了他男人的功能呢?”廉頗也在埋怨。


    於是藺相如又順帶把廉頗也埋怨了一頓。


    李建嗬嗬笑著,對藺相如解釋。


    “其實我是故意想要打他臉的,但我也沒想到他真的會動手。”


    藺相如盯著李建:


    “你這樣做,就不怕將來關係鬧太僵?”


    李建雙手一攤:


    “就現在這種情況,除非藺相你自願讓出相位,不然你覺得我和平原君之間還有緩和餘地嗎?”


    藺相如歎了一口氣。


    “政敵之間,也不是說就一定要你死我活的。”


    李建笑嗬嗬的說道:


    “我隻是想要讓其他人都知道,誰想要踩著我的頭,那我就一定會狠狠的踢他的肚子!”


    李建是個狠人。


    在政壇上混,人們通常怕兩種人。


    一種是真有後台的,一種是真狠的。


    若是說到最怕,那肯定還是怕狠的。


    因為狠人往往都不要命。


    李建很年輕,資曆不夠,在趙國重臣之中根基很淺。


    事情不好做也就算了,還很容易被別人當成軟柿子捏。


    今天當眾對平原君的挑釁,就是一個非常明顯的宣告。


    今後誰想要來捏一捏李建,那就要掂量一下,看看平原君的下場!


    廉頗摸著鼻子,笑道:


    “其實大王這麽處理,雖然是各打五十大板,但傳出去之後,肯定還是李建你贏了。”


    和能平原君五五開,李建不贏,誰贏?


    李建笑道:


    “那可不?”


    藺相如有些好奇:


    “你究竟怎麽做到,在一個早上就讓糧價跌迴四十的?”


    平原君不是傻瓜,能讓平原君吃這麽大一個虧,必然是出現了一些平原君意想不到的事情。


    李建笑嗬嗬的說道:


    “其實答案也很簡單,就是在今天早上一開門起,我就直接讓人拋售了五十萬石的糧食。”


    怎麽把價格打下去?


    當然是用巨量的貨物瞬間砸盤啊。


    市集的開門時間是很早的,通常天剛亮就開了。


    等到繆賢和郭開抵達西市的時候,整個市集已經運轉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


    這麽長的時間,足夠李建砸盤成功。


    藺相如震驚了。


    “五十萬石?你去哪裏找來的五十萬石?”


    藺相如是知道平準倉內情的,畢竟這些天平準倉的操盤手就是其子藺儀。


    別說是五十萬石了,平準倉現在應該連五萬石都拿不出來!


    李建目光閃動了一下,和廉頗對了一個眼神,露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神秘笑容。


    “不可說,不可說也!”


    藺相如鼻子都氣歪了,直接揪住李建的耳朵。


    “老夫的外孫女是你的正妻,你少給老夫端這個臭架子!”


    李建瞬間風度全無。


    “疼疼疼,藺相,君子動口不動手……”


    藺相如的咆哮響徹車廂。


    “你小子說不說!”


    “我說,我說還不行嗎,鬆手啊!!!”


    半晌,藺相如惡狠狠的盯著李建。


    “說!”


    李建無奈,看了一眼廉頗。


    廉頗直接抬頭望天。


    這豬隊友……


    李建腹誹一聲,老老實實的開口交代。


    “我派人去高唐城運來的。”


    藺相如先是哦了一聲,隨後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高唐城,那不是齊國的西都嗎?”


    齊國有五都,最西邊的都城就是位於趙國邊境上的高唐城。


    李建笑道:


    “對,從高唐城連夜運來的五十萬石糧食。”


    “為了這批糧食,我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呢。”


    藺相如深吸一口氣,還是不敢置信:


    “齊王怎麽會同意的?”


    李建嘿嘿一笑:


    “這件事情,為什麽需要齊王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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