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震驚的並不隻有後勝。


    第二天中午,剛剛睡醒的齊王聽完了後勝的匯報之後,也震驚了。


    “這個趙王,竟然如此舍得下本錢?”


    後勝笑嗬嗬的說道:


    “大王啊,如今其他諸侯打成一團,咱們大齊可是唯一一個沒有卷入戰爭的國家。”


    “那其他諸侯可不就得使勁巴結我們麽?”


    正如後勝所言,這些天,秦國、楚國、魏國甚至韓國的使者都雲集臨淄,每一個人都想要說服齊王,讓齊國出兵配合他們的戰爭。


    在這種時候,齊國倒向哪一邊,哪一邊的勝率就會急劇提升。


    齊王道:


    “那你覺得,寡人究竟應該支持哪個國家好呢?”


    後勝不假思索的說道:


    “當然是趙國了,大王。”


    齊王笑了起來:


    “就因為趙王的出價最高?”


    後勝點頭道:


    “臣覺得支持趙國,有幾個好處。”


    “首先,齊趙眼下還是盟友。大齊支持趙國,於情於理都是正常,其他諸侯無話可說。”


    “其次,趙國的價碼最高,這能給其他諸侯一個警示作用。”


    “將來其他諸侯若是有求於大齊,那就必須要開出更高的價碼才行。”


    齊王聽到這裏,眼睛頓時一亮,示意後勝繼續說下去。


    後勝再道:


    “最後,若是支持趙國的話,其實大齊這一次完全可以不需要出兵。”


    “大齊可以集中精力先將征服的燕國土地給消化掉,然後看著趙國和秦國打成一團便是。”


    齊王摸著下巴沉吟半晌,道:


    “這兩個國家可都是大齊將來的大敵啊。讓他們打成一團固然是好,但若是他們之一贏了,變得更強了怎麽辦?”


    後勝笑道:


    “大王多慮了,這兩個國家如今乃是半斤八兩。”


    “就算是其中一個國家贏了,也屬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怎麽可能變得更強?”


    “反而是大齊,趁著這段時間勵精圖治好好發展。”


    “他們兩國國力因為戰爭而消耗一空,大齊趁勢發展起來,這才真的是富強之道啊。”


    齊王仔細的聽著後勝的話,但卻並沒有立刻表態。


    “後勝啊,你這個話確實是挺有道理的,但寡人還要好好的考慮一下。”


    “你先下去吧,對了,記得把李建送的那些東西讓人帶進宮裏來。”


    後勝聞言,不由一怔。


    原本在後勝想來,他這一番話說完之後,齊王就應該直接同意他的意見才對。


    沒想到齊王聽完了,居然還是猶豫,並沒有立刻表態。


    這頓時讓後勝警醒。


    難道說,國中還有其他的勢力,也在背後暗自的影響著大王?


    危機感開始從後勝心中產生。


    這該死的家夥,究竟是誰?


    李建走下馬車,看著麵前的稷下學宮。


    這座充滿了人文氣息的學宮,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後世的大學。


    就在此時,一陣爭吵聲響起。


    “孔夫子才是真正的文聖!”


    “誰說的,李悝先生才是引領諸子百家登上諸侯殿堂的聖人!”


    李建循聲看去,發現是一群儒家士子在和法家士子對峙。


    兩撥人涇渭分明,儒家士子頭戴儒冠身著儒袍,法家士子頭戴獬豸冠身著黑袍。


    雙方不少人的腰間都配著長劍,甚至已經有人把手按在了劍柄上,大有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氣勢。


    法家士子的人數相對較少,但氣勢反而更盛,都是直接指著儒家士子的鼻子大聲爭吵,把最前麵的儒家士子逼得步步後退。


    就在此時,一聲沉喝響起。


    “都給老夫閉嘴!”


    荀況帶著幾名老者,急匆匆的前來。


    荀況冷聲道:


    “你們這些小子,做學問不好好的做學問,成天想著爭吵鬥毆,成何體統?”


    一名儒家士子明顯有些不服,道:


    “我們難道不是在和這些法家的人爭辯道理?”


    荀況搖了搖頭,道:


    “吵架不能算是爭辯,你們的口舌之爭也沒有任何的道理,隻是為了打壓對方。”


    “迴去好好做幾篇文章,把對方的觀點批倒,比什麽都強。”


    “下個月學宮的辯論比試又要開始,爾等若是繼續在這裏浪費時間,到時候推薦到王宮的名單可就沒份了!”


    事關前途,兩派的士子們總算不再爭吵,相互放了幾句狠話之後,各自散去。


    荀況和身邊的幾名老者說了幾句,老者們也各自散去,看方向應該是去勸說這些士子們了。


    李建這才帶著韓非走了上去,含笑招唿:


    “荀夫子,別來無恙啊?”


    荀況抬頭看到李建,頓時也露出了笑容:


    “前兩天聽說李卿來了臨淄,就想著什麽時候去拜訪一下李卿。”


    “想不到李卿主動上門,實在是讓老夫受寵若驚啊。”


    李建嗬嗬笑道:


    “夫子說的這是哪裏話,我這一次可是奉了王命而來,要和夫子好好的商談一番呢。”


    韓非順勢上前,向荀況見禮。


    荀況點了點頭,笑道:


    “來來,李卿這邊請。”


    兩人沿著學宮的道路,朝荀況的住處走去。


    一路上,不斷的有學宮之中的士子向荀況問好。


    李建旁觀之下,心中也是暗自有些納悶。


    問好的士子中大部分是法家的,農家的,道家的,但卻幾乎沒有儒家的。


    要知道,荀況可是如今公認的天下第一大儒!


    路過的儒生明明不少,卻無人上前請安問好……


    這位曾經的稷下學宮大祭酒,和儒家的關係已經緊張到了這個地步嗎?


    很快,三人來到了荀況的住處,分主賓就坐。


    李建開門見山:


    “夫子啊,這一次我是代表大王邀請你前往邯鄲,開辦一所新學宮的。”


    “大王說了,隻要夫子願意前往邯鄲,那麽學宮之事全憑夫子之意而決。”


    “還有,大王願意冊封夫子作為下卿,以讓夫子更好的發展學宮。”


    聽到這裏,荀況不由動容。


    麵前的李建就是趙國下卿,那可是正兒八經的趙國重臣。


    反觀齊國這邊,稷下學宮的大祭酒一般也就是上大夫。


    有些大祭酒如果不得齊王之心,甚至連上大夫的爵位也沒有,就封個名譽大夫完事了。


    不僅如此,雖然荀況名義上是大祭酒,但實際上學宮之中的很多事情,他都沒辦法做主。


    原因也很簡單,除去大祭酒之外,學宮之中還有幾名祭酒先生。


    這些祭酒先生都是學宮之中諸子百家的大能學者,同時也被封為齊國榮譽大夫。


    大家都是大夫,你這大祭酒的大夫也不是世襲的,不比我的大夫高貴到哪去,我怕你作甚?


    掣肘多多啊。


    趙國方麵,直接告知荀況,邯鄲建立的新學宮,全部由他做主。


    這種說一不二的權力,確實也非常打動荀況。


    在李建說完之後,荀況果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看得出來,這位儒家大能已經非常的動搖了。


    李建並不打算給荀況更多糾結的機會,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韓非。


    韓非會意,立刻就開口對著荀況說道:


    “恩師,弟子跟隨家主也有一段時間了,自認為對趙國政壇算是有些了解。”


    “齊王耽於享樂,又有後勝這般佞臣掌權,齊國政壇之中烏煙瘴氣,導致稷下學宮也是亂七八糟。”


    “趙王雖也享樂,但朝中有都平君、平原君、藺卿以及家主等諸多賢臣,政壇風氣清明。”


    “地方官吏敢於做事,趙國連年擴張,也是因此。”


    “齊國得吞並半個燕國,隻不過是因為和趙國當了盟友,並非齊王之功。”


    “若恩師能前往趙國,弟子相信新的學宮一定能在恩師的手下發展起來。”


    “將來恩師之弟子遍布趙國上下,若有朝一日趙國平滅諸侯一統天下,那恩師之大名超越孔孟,亦是指日可待了!”


    韓非畢竟是荀況的弟子,跟隨荀況多年,自然知道荀況真正內心的抱負。


    作為一名學者,荀況到了這個年紀,做官的念頭自然是有,但已不如當年那麽旺盛。


    荀況真正想要的,是青史留名。


    是像孔子、孟子一樣,將來世世代代的儒家弟子都虔誠供奉。


    甚至,如韓非所言,超越這兩位儒家先賢!


    荀況表情雖然已經鎮靜,但李建已經可以看得出來,這位大儒長袍之中的身體因為激動,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良久之後,荀況歎息一聲。


    “既然趙王如此有誠意,老夫又怎麽能夠拒絕呢?”


    “還請李卿放心,等過幾日老夫就上奏章,向齊王辭去所有職務,再前往邯鄲便是。”


    李建聞言,頓時大喜過望。


    “夫子此舉,實在是明智無比。”


    “李建雖不才,但也敢向夫子保證,夫子將來一定不會因為這個決定而後悔的。”


    荀況摸著胡須,感慨道:


    “老夫都已經這一把年紀了,其實也不指望能做出什麽大功業。”


    “若是能收到一二得意弟子,能讓老夫這一脈流傳下去,也就足矣。”


    說完,荀況大有深意的看了韓非一眼。


    韓非臉色微微一紅,低下了頭。


    李斯和韓非,荀況兩大弟子。


    但這兩位卻都成為了法家大能,須知他們的恩師荀況是當代最負盛名的大儒!


    這兩位弟子確實有名,卻並沒有真正繼承荀況的文脈。


    韓非的難為情,也就在此。


    別看韓非還穿著儒者的衣袍,但他其實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法家中人了。


    李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但並不想管。


    人家師徒之間的事情,他們自己解決。


    李建對著荀況道:


    “敢問夫子,若是你辭官離開臨淄,一切能順利嗎?”


    荀況自然知道李建的意思,笑道:


    “無妨。其實學宮之中很多人早就對老夫不滿了,一直向大王進言要罷免老夫,將老夫逐出齊國。”


    “大王雖然並未允許,但也從未公開支持過老夫。”


    “老夫覺得,若是老夫當真離開,或許還省了大王一番手腳。”


    李建心中一鬆,笑道:


    “那就再好不過。”


    原本李建還是比較擔心,荀況若是離開,會不會導致齊王大怒,齊趙交惡。


    但從荀況的描述來看,齊王顯然並沒有意識到荀況的作用。


    荀況畢竟是一名儒者。


    儒家確實在華夏曆史上有過濃墨重彩的一筆,但那是在漢朝儒法合流,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


    這戰國時代,儒家就是個臭弟弟。


    法家,才是當世顯學。


    從戰國時代初年的霸主魏國,到現在橫行霸道不可一世的秦國,以及和秦國並立的趙國,無一不是以法家製度治國。


    這樣的大背景下,荀況這種頂級儒者,其實也就那麽迴事。


    畢竟齊王不是穿越者,他不知道荀況除了儒家學者之外,還是戰國末年最出色的教育家!


    教育家這種屬性,才是李建最看重的。


    李建也不需要荀況一定教出李斯、韓非這樣的頂尖人才,能培養出十個八個隻有這兩位六七成才能的弟子,都足以讓趙國受益良多。


    何樂而不為呢?


    事情既然已經敲定,那接下來的談話就變得輕鬆許多。


    聊著聊著,話題又轉向了現在的齊趙同盟。


    既然馬上都是一家人了,李建也不客氣,直接把大概的情況向荀況介紹了一下,直言希望能夠得到荀況的建議。


    荀況聞言,思考半晌,開口道:


    “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


    李建好奇道:


    “不知夫子想起的是什麽事情?”


    荀況道:


    “前幾日老夫有事情進宮,出來的時候正好偶遇秦國使者。”


    “如今秦趙敵對之勢已成,那秦國使者又有齊國大司馬匡梁的支持,或許李卿會在過兩日和齊王的會見中遇到麻煩。”


    李建咦了一聲,有些疑惑:


    “齊國大司馬匡梁?”


    荀況點頭道:


    “是的,老夫當時看到匡梁和秦國使者邊走邊談,雙方臉上都帶著笑容,顯然氛圍是比較融洽的。”


    “在和他們擦肩而過時,老夫還聽到匡梁邀請秦國使者前往他的府上赴宴呢。”


    李建微微一怔,表情開始有些微妙。


    匡梁?


    這位剛剛和田單合作滅亡了燕國的齊國大司馬,原來才是趙國真正的對手嗎?


    如果不是荀況提醒的話,李建險些都要以為,這一次的出使齊國之旅,就會在開頭的小小波折之後輕鬆愉快的結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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