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不敢置信,看向說話之人。


    而他目光所看向的第一個,就是站在他麵前的李建。


    趙王的表情瞬間變得陰沉,語氣也極為不善。


    “李建,你什麽意思?”


    反對的大臣之中還有像廉頗、藺相如之類的趙國重臣,但柿子要挑軟的捏,趙王第一個質問的對象,當然得是李建這個官職和爵位最低的人。


    李建走上前,非常誠懇的重複了一句。


    “大王,臣認為都平君是無辜的。”


    趙王冷聲道:


    “你有何證據?”


    李建道:


    “臣作為邯鄲令,同樣也全程參與到了這一次的調查之中。”


    “在臣看來,樓昌大夫的證據並不足以證明都平君就是流言的幕後主使。”


    樓昌終於按捺不住,反駁道:


    “你是在胡說!整個調查過程之中明明隻有我一個人帶著郭開和幾名邯鄲衙役調查,哪裏有你李建什麽事?”


    “你分明就是無視大王命令,瀆職!”


    李建嗬嗬笑道,對著樓昌道:


    “誰說邯鄲府衙一定要聽從你樓昌這個草包的命令?”


    “本官既然接受了大王的命令,那發動邯鄲府衙的力量自行調查也是很合理的,對吧?”


    樓昌怒道:


    “你就是強行為田單狡辯!要麽把證據拿出來,要麽就閉嘴!”


    李建微笑著攤開雙手:


    “世人皆知,我和都平君之間有著一些恩怨。”


    “我不對都平君落井下石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又怎會強行為都平君辯解呢?”


    “真正的事實是,樓昌你所謂的證據隻不過是一些捕風捉影,靠著審訊逼供所得來的證詞罷了。”


    “據我所知,你口中的那個最初謠言散播者田度,早在多日前就已經死去。”


    “一個死人,怎麽可能會是謠言的散播者呢?”


    趙王吃了一驚,看向樓昌:


    “這怎麽迴事?”


    樓昌臉色微微一白,抬高了聲調:


    “田度不是多日前死去的,是在那一次散播謠言的酒席之後兩日,他才莫名其妙的發病身亡。”


    “這顯然就是某些人在刻意的殺人滅口!”


    “李建,就算你再怎麽狡辯,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李建搖頭道:


    “嗯,事情就是這麽巧。你所謂的證據都是嚴刑拷打而來,真正有價值的證人田度也剛好死無對證。”


    “樓昌大夫,我不知道你是奉誰的命令對都平君進行誣告。”


    “但我想要告訴你的是,像你這樣的栽贓陷害若是都能在大趙行得通,將來天下士人們誰還敢來大趙政壇為官呢?”


    這句話說出來,就連趙王的表情都不由變了。


    就在此時,藺相如不失時機的開口了。


    “大王,都平君乃是大趙相邦,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對大王進行汙蔑,樓昌大夫的指控不符合常理。”


    “此事事關重大,還是需要更加詳盡的調查,獲得真相之後方可做出決斷。”


    廉頗立刻緊隨其後:


    “就是這個道理啊大王,真正的犯人都沒抓到,僅憑幾個聽眾的口供就能斷罪,未免太過兒戲了,老臣覺得不好。”


    陸續又有兩三名重臣開口,都表達了對樓昌之言的質疑。


    這些重臣們的心態其實都是差不多的。


    大家都是人精,都能感覺到樓昌的背後有趙王的暗中支持。


    本來如果樓昌一路順風順水,那大家也就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畢竟是大王嘛,想怎麽做事臣子們也沒辦法啊。


    可如今樓昌的勢頭明顯受挫,趙國重臣們就必須要給樓昌一個教訓。


    或者說,給樓昌背後的趙王一個教訓。


    一朝天子一朝臣,都懂。


    大王親政,想要換新人,也行。


    但是,大王你可不能把我們這些重臣當成玩具一樣隨意擺布,隨隨便便找個理由就換掉。


    今天是田單,明天豈不是就是其他重臣?


    這種近乎羞辱式的替換,是重臣們無法忍受的。


    都是要臉的人!


    趙王看著這一幕,臉色變得越發的難看。


    事前趙王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重臣們的群起反對,讓趙王感覺到事情一下子變得極為棘手,原先的打算也無法實施下去。


    趙王心中非常清楚,樓昌的證據是真的不足。


    趙王原本也並不需要多麽確鑿的證據,把莫須有的嫌疑弄到田單身上即可。


    如今,這個漏洞,成為了趙王推進此事最大的阻力。


    該怎麽辦?


    就在趙王手足無措之時,平原君的聲音突然響起。


    “大王,老臣倒是有一個主意。”


    趙王轉頭看向平原君,心中升起希望。


    平原君不但是趙王的親叔叔,同時也是最喜歡田單倒台的趙國重臣,總不可能也站出來幫助田單了吧?


    趙王忙道:


    “平原君但說無妨。”


    平原君道:


    “老臣也覺得這件事情確實關係重大,單單靠樓昌大夫和邯鄲府衙去調查此事,恐怕是力有不逮。”


    “不如將此事交給臣等。讓老臣、平陽君、藺卿這些人組成一個調查團隊,帶領一些精幹的官員們來徹查此事。”


    “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趙王聽完,心中頓時湧現希望。


    樓昌的調查,從現在來看基本算是失敗了。


    如果把調查的任務交到平原君的手中,以平原君對田單的態度,隻要把下一任相邦的位置許諾給平原君,還怕平原君不往死裏整田單嗎?


    想到這裏,趙王頓時高興了起來,道:


    “平原君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寡人覺得就這麽辦吧!”


    就在此時,又一個聲音響起。


    “大王,其實真相就在眼前,又何必如此費事,讓諸卿再做調查奔波呢?”


    趙王愣住,目光看向說話之人。


    李建。


    眾人同樣看向李建,表情中帶著疑惑和不解。


    平原君忍不住道:


    “難道李建大夫你已經調查出了真相?”


    李建笑著點頭:


    “正是如此。”


    趙王心中震驚,道:


    “那你說說,究竟什麽才是真相!”


    趙王的心情可謂是大起大落。


    樓昌是誣告,他自然清楚。


    原本是打算等到日後再慢慢讓人暗中調查此案,可看李建如今的表情,莫非他真的知道幕後主使者的身份?


    樓昌同樣也吃驚的看著李建,心中暗想:


    “難道這小子背著我暗中調查,真的查出了什麽東西不成?”


    一想到這裏,樓昌突然有些後悔。


    當初要是執意和李建兩個人一起調查案件就好了。


    大殿之中的群臣看著這一幕,同樣也是頗為驚訝。


    樓昌對田單的控訴,李建突然開口將其駁迴,平原君提出新的調查團隊,李建再度開口反駁。


    事情可謂是一波三折,讓所有人的心情也是跌宕起伏。


    在眾人的注視下,李建平靜開口。


    “其實整件事情的邏輯是很清晰的。”


    “首先,這個傳言說得有鼻子有眼,其中不乏一些關於王宮內部的細節。”


    “這就說明一點,能編造傳言之人,絕對是經常進出宮廷之人。”


    趙王聞言,不由點頭道:


    “確實如此。但能進出宮廷之人也不在少數,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人的真麵目?”


    李建環視一圈在場眾人,道:


    “在座的各位卿,那都是我們趙國的中流砥柱。如今太後去世,諸位的心中必定是求穩為主,不會想著生事。”


    “所以我大膽斷言,各位卿都不可能是炮製這個流言的幕後主使者。”


    眾多趙國重臣聽完,不由紛紛點頭,開口讚同。


    “李大夫言之有理。”


    “我等乃是大趙重臣,萬萬沒有在此刻生事的道理。”


    趙王仔細一想,也覺得頗有道理。


    這種相當於是新舊雙王交接的時刻,趙國重臣們肯定一個個都是謹慎觀望,要不然就是想辦法巴結剛親政的趙王,怎麽可能會去炮製流言來得罪趙王?


    李建道:


    “如此一來,整個嫌疑人的範圍就縮減很多了。”


    “試想,一個並非大趙重臣,卻又能夠時常出入王宮,而且還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間把流言在邯鄲城之中傳播的人,當然就是——”


    李建舉起手,指向身邊某個人的鼻子:


    “——就是你,樓昌大夫。”


    這一刻,大殿之中變得完全安靜。


    樓昌第一個反應過來,怒吼了起來。


    “李建,你在胡說些什麽?你這是明顯的栽贓陷害!”


    樓昌怒視李建,一副恨不得把李建生吞活剝的模樣。


    趙王再次震驚,用不敢置信的眼光看向李建:


    “你說是樓昌?這怎麽可能!”


    李建正色開口道:


    “當然是樓昌,大王。”


    “樓昌此人,因為之前辦事不力而被大王責罰,故此想要鋌而走險,采取一些不尋常的事件來討好大王歡心。”


    “由於樓昌之前一直護衛著生病的太後,所以他能掌握到足夠的細節,把這個汙蔑大王的流言弄得真真假假,讓人信以為真。”


    “隨後樓昌將此事稟報給大王,借機將整個事件的調查權弄到手中。”


    “接下來,樓昌便選定了都平君作為替罪羊,想要趁機整倒都平君。”


    “隻要都平君因此而獲罪,那樓昌便是查明了所謂‘真相’,能夠獲得大王青眼相加,升官晉爵不在話下了。”


    樓昌忍無可忍,直接伸手抓住了李建的領口,怒吼道:


    “全是胡說,胡說!李建,你怎麽如此卑鄙,竟然栽贓陷害於我!”


    砰的一聲,樓昌突然發出痛叫,整個人彎下腰去,弓成一隻大蝦,臉色痛楚身體顫抖,半天說不出話。


    李建收迴右腿,淡淡對著樓昌開口:


    “咆哮君前,威脅同僚,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


    趙王看著這一幕,心神都不由為之顫動。


    樓昌為何這般失態,難道說……


    樓昌,當真是那個叛徒?


    趙王還是不願意相信,樓昌這個被倚重的心腹是讓這流言傳播開來的幕後主使者。


    要知道,這流言是真的!


    如果李建指控是真,這豈不是意味著……


    樓昌,知道真相?


    想到這裏,趙王的身軀都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趙王竭力平複心情,深吸一口氣,道:


    “李建,你所說的也隻不過是一麵之詞,你的證據呢?”


    李建微笑著說道:


    “證據當然是有的。”


    “郭開,你來向大王陳述!”


    李建這句話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就投向了幾乎被人遺忘的郭開。


    郭開臉頰顫動,心中浮現起昨日歸家時的情形。


    ……


    “你就是邯鄲府官員郭開?”


    聽見這句話之後,郭開驚訝的轉過頭,發現有四個人站在他的麵前,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都平君田單,宦者令繆賢,上卿藺相如,大將軍廉頗。


    田單拍著郭開的肩膀,鼻子在郭開身上嗅了一下,咦了一聲,道:


    “太後逝世,如今乃是國喪期間,你身為大趙官員,竟然私自飲酒?”


    藺相如歎息一聲,道:


    “如此違反風俗禮儀之事,若是被大王得知,恐怕頗為不喜啊。”


    繆賢麵無表情的說道:


    “若是大王得知此事,定然會下旨將這不敬之徒給斬首示眾,全家發配邊疆,女眷盡沒為娼。”


    廉頗嘿嘿一笑,道:


    “砍頭的時候,老夫非常願意來上一刀!”


    郭開看著麵前的趙國四名重臣,人直接麻了。


    幾秒鍾後,郭開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下。


    “四位大人饒命,饒命啊!”


    ……


    大殿之中,郭開收迴心神,轉頭看向一旁的樓昌。


    旋即,郭開臉上露出痛恨的表情,伸手怒指樓昌。


    “樓昌!你這奸佞小人,道德敗壞,不但各種搜集假證,而且還用我家人的性命逼迫我和你一起誣陷都平君。”


    “如今你已經事發,我也不會再被你所脅迫。你的罪名大王盡數知曉,你就等死吧!”


    郭開聲淚俱下,在趙王麵前痛陳樓昌究竟是如何逼迫郭開,讓郭開違心與之合謀的全過程。


    李建在旁靜靜的看著這一幕,心中暗想:


    “果然,這些史書留名的奸臣,一個個都是影帝級別的演技。”


    趙王看著郭開這幅模樣,心中不覺已經是信了七成。


    趙王覺得,怎麽看這郭開也不像演的啊。


    趙王再轉頭看向樓昌時,臉上懷疑的表情已經不再掩飾。


    “樓昌,你還有什麽話好說的?”


    樓昌方才被李建一腳命中要害,現在好不容易才迴複過來,聞言頓時急了,噗通一聲跪在趙王麵前。


    “大王明鑒,這郭開可是邯鄲府的人,分明就是李建唆使他誣告臣啊,大王不要上了李建的惡當!”


    樓昌知道此時若是無法說服趙王便必死無疑,也同樣是無比的情真意切淒淒慘慘。


    樓昌和郭開的哭號聲此起彼伏,一時間倒讓人有種錯覺,仿佛大殿之中有誰正在出殯。


    趙王被這兩人哭得心煩意亂,忍不住一拍麵前桌案,怒吼道:


    “都給寡人閉嘴!”


    哭聲戛然而止。


    趙王目光在樓昌和郭開身上來迴數次,依然無法下定決心,幹脆轉頭看向李建。


    “李建,你這證據也不足,寡人需要更多的證據!”


    樓昌聞言,心中頓時暗喜。


    在樓昌看來,本來這流言就不是樓昌所炮製,李建絕對不可能拿得出更多的證據。


    樓昌目光落在李建身上,滿是恨意。


    今日李建險些弄死樓昌,他日樓昌一定要百倍迴報!


    李建沒去看樓昌,而是表情從容,朝著趙王說道:


    “大王若是需要更多的證據,當然也是有的。”


    樓昌愣住,心中一股不好的感覺突然產生。


    趙王追問道:


    “證據在何處?”


    李建沒有立刻迴答趙王這個問題,而是話鋒一轉,道:


    “大王請想,樓昌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中大夫,他為何如此膽大包天,炮製出這種針對大王的謠言呢?”


    “一定有人在樓昌的背後主使著這一切,才能讓流言不知不覺間傳播的如此迅速,幾天時間就傳遍天下。”


    趙王的心砰砰跳動了起來,忍不住開口問道:


    “究竟是誰,誰是幕後主使者?”


    李建不再賣關子,正色道:


    “幕後主使者不是別人,正是秦王嬴稷!”


    所有人都震驚了。


    趙王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秦王?你說幕後主使者是秦王?”


    李建點頭道:


    “若說這天下有誰最希望我們趙國名聲敗壞產生內訌,此人必然非秦王嬴稷莫屬。”


    “秦王幾個月前大兵侵略我們趙國,被我們趙國驅逐,導致秦國聲望大損。”


    “秦王氣量狹小睚眥必報,早就想著報複,太後的死正好讓他找到了機會。”


    “他精心構思了這個流言,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在我們趙國內部尋找一個合適的人來傳播這個流言。”


    “樓昌的父親樓緩如今在秦國為官,樓氏一族一直暗中和秦國勾結,所以樓昌自然就成為了這個人選。”


    “在秦國間諜網絡的幫助下,樓昌才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這流言用如此驚人的速度直接傳播開來,造成如今這般轟動的結果。”


    “若是大王不相信的話,隻需要立刻讓人包圍並搜查樓昌府邸,審問樓昌府中的家臣管事,一定就能夠得到樓昌暗中勾結秦國的證據。”


    “大王,這便是整件事情的真相了。”


    李建說完,大殿之中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趙王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建。


    田單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建。


    藺相如和廉頗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建。


    平原君和平陽君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建。


    樓昌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建,顫抖著:


    “你、你你你……”


    李建笑眯眯的看著樓昌:


    “樓昌大夫,你究竟有沒有和秦國勾結,難道自己心裏就一點數都沒有嗎?”


    “事到如今,你還有任何狡辯的餘地嗎?”


    樓昌臉色煞白,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坐倒在地。


    “不,我沒有炮製流言,我沒有!大王,這是李建的汙蔑,汙蔑!”


    樓昌聲嘶力竭的大喊大叫,但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色厲內荏。


    趙王深吸一口氣,冷聲道:


    “平原君,平陽君,大將軍,你們三人立刻率兵包圍樓氏府邸。”


    “徹底清查,看看樓氏是不是真的勾結秦國!”


    樓昌聞言,頓時如遭雷擊。


    樓昌雖然沒有炮製流言,但樓氏是真的暗中勾結秦國,人證物證不要太多。


    這一搜查之下,就全完了呀!


    下一刻,樓昌的心理防線終於徹底崩潰,大聲哭喊求饒。


    “大王,是臣錯了,臣真的錯了。”


    “臣不該暗通秦國,還請大王饒命,饒命啊!”


    趙王看著痛哭流涕的樓昌,身體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突然,趙王站了起來,狠狠一腳踢在了樓昌身上,將樓昌踢得直接滾了好幾滾。


    “把這個賣國賊給寡人帶下去,立刻、馬上、現在就給寡人斬了!”


    趙王發出了歇斯底裏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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