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樓昌的指責,李建的心中微微一驚。


    難道這家夥真的掌握了什麽訊息,還是說繆賢那邊泄露了風聲?


    李建念頭急轉,表情卻是不動聲色,反唇相譏。


    “樓昌,你可想好了,若是在大王麵前誣告,你究竟會是個什麽樣的下場!”


    樓昌嗬嗬冷笑,道:


    “既然我今日敢站在大王的麵前說這些話,當然就是有證據的。”


    趙王這個時候似乎才迴過神來,道:


    “樓昌,你若是有什麽證據就擺出來,切記不能胡言亂語。”


    聽起來是中立客觀,但李建心中十分清楚,這是趙王對樓昌的偏袒。


    樓昌這種私人護衛,本來是沒有資格在這種君臣問對的場合開口的。


    現在樓昌卻能獲得趙王許可直接詰問李建,這已經是偏到姥姥家去了。


    樓昌得到趙王允許,不由得意的昂起首來,道:


    “李建,你前些日子謀奪衛國商人呂不韋的家產,這件事情可是事實吧?”


    李建聽到樓昌的話,心中又是一緊。


    連呂不韋都能調查到,足見樓昌對李建頗為上心。


    但李建也並不著急,因為他早已有了腹案。


    “呂不韋雖為富商,但其人心知商賈乃是賤業,若是繼續讓家中子弟操持,終究呂氏家族無法能成氣候。”


    “是以呂不韋前來求我,願意捐出大半家財,隻是想要成為我李氏家臣,將來也好為子孫們謀個官身,讓家族從此發跡。”


    樓昌冷笑道:


    “人家都說呂不韋萬貫家財,他投奔誰不好,偏偏投奔一個當時還是下大夫的你?”


    李建淡然道:


    “這正說明了呂不韋足夠精明。如今我已是上大夫,呂不韋的子弟也即將在邯鄲府衙之中出任小吏。”


    “若是其子弟真有才能,將來得授個一官半職,呂氏一族就從此鹹魚翻身,有望進階貴族。”


    “要是呂不韋投在你樓昌的門下,那他的腦子倒是真有些問題了。畢竟你這半年多來寸功未立,依然還隻不過是個小小的中大夫,對吧?”


    李建這一番話連消帶打,讓樓昌氣得臉龐通紅,喝道:


    “中大夫又如何,你又知道將來我比不過你了?”


    李建攤手道:


    “可現在你就是比不過我啊。”


    樓昌氣得幾乎要昏過去,但他很快迴過神來,再度冷笑。


    “李建,你確實是牙尖嘴利,但別以為憑借你的尖牙利齒就能從容脫身。”


    “我再問你,呂不韋交好秦國質子嬴異人的事情,你可知道?”


    李建看著樓昌,道:


    “樓昌,你說這些有的沒的,究竟和太後寢殿之事有什麽關係?”


    樓昌哼了一聲,道:


    “自然有著極大關係,大王就在這裏看著,你隻管迴答便是。”


    李建看了趙王一眼,發現趙王正興致勃勃的看著,並沒有想要開口阻止樓昌的跡象。


    李建道:“呂不韋交好秦國質子嬴異人,那是在他認識我之前的事情了。”


    樓昌嗬嗬怪笑,道:


    “那為何在你收服了呂不韋之後,又帶著呂不韋去拜見嬴異人呢?”


    “李建,你分明就是暗中勾結秦國,想要背叛我們大趙!”


    “太後之所以會被謀害,定然是你這叛徒奉了秦王之命,悄悄下的毒手。”


    “今日,我便在大王麵前揭穿你這叛徒的真麵目!”


    樓昌疾言厲色,大有要將李建徹底錘死的架勢。


    李建聞言,不由笑了起來。


    “樓昌,我還當你有什麽真憑實據,沒想到你就隻有這些滿口胡柴嗎?”


    樓昌冷笑道:


    “滿口胡柴?我倒是想要問你,你怎麽反駁!”


    李建笑著說道:


    “嬴異人乃是秦國王孫,但他身份低微,壓根就沒有任何可能繼承秦國王位。”


    “我拜見他,隻不過是希望能結交一份善緣,將來他若是在秦國政壇之中有所作為,或許就對我有所助力。”


    樓昌打斷了李建的話:


    “有什麽助力?你想要去秦國為官的助力嗎?”


    李建有些好笑的看著樓昌:


    “平原君的朋友遍及諸國,出使的時候常被諸侯禮遇,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我隻不過是想要效仿平原君廣交朋友,好在將來出使諸侯國時更加方便的完成任務,這還有錯了?”


    “說到在秦國為官,樓昌你的父親樓緩大夫似乎就是秦國大夫吧?”


    “再怎麽看,也是你們樓氏更有可能背叛大趙投向秦國啊。”


    樓昌還想要繼續開口說話,趙王咳嗽一聲,打斷了樓昌。


    “好了樓昌,你退下吧。”


    樓昌臉龐憋得通紅,心中又氣又惱,但最終還是隻能恨恨的退下。


    李建注視著樓昌的背影,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就這點道行還出來混,你還差得遠呢。


    趙王看著李建,露出笑容。


    “李建啊,寡人早知道你是個忠臣,果然如此。”


    李建趕忙露出受寵若驚的笑容,很是謙虛了幾句。


    信你個鬼,若是趙王當真相信李建,還能讓樓昌這麽當麵質問李建?


    但凡李建在言辭上落了點下風,怕是立刻就要被趙王扣個大罪名的帽子,然後當場收監了吧。


    趙王溫和的敲擊著桌案,對著李建道:


    “所以,當天寢殿之中,母後就真的沒有什麽臨終之言對你和繆賢交待嗎?”


    李建臉上露出誠懇的表情,道:


    “迴大王的話,臣不知道宦者令是否和太後有過交流,但臣確實是沒有從太後那邊獲得一言半語。”


    趙王屢次詢問,李建都堅持不改,這讓趙王不由有些惱怒。


    “那寡人問你,既然你和母後並無交流,為何母後會突然提拔於你,將邯鄲令這般重任寄托在你的身上?”


    李建臉上露出惶恐的表情:


    “迴大王的話,太後的心思,又怎麽可能是臣敢妄自揣測的呢?臣也不知為何太後如此厚愛。”


    大殿之中突然變得安靜了下來。


    李建低著頭,一臉不安的表情,心中能感覺到趙王的視線一直牢牢的鎖定在他的身上。


    良久,趙王輕出一口氣,淡淡道:


    “寡人知道了。既然母後看重你,那你迴去就盡職盡責的做好你的邯鄲令,不要讓母後和寡人失望,明白嗎?”


    李建恭敬應喏,隨後轉身離去。


    在大殿門口處,李建又一次的碰到了樓昌。


    樓昌重重哼了一聲,昂首向天,不看李建。


    李建稍微頓足,對著樓昌笑道:


    “亂嚼舌根是會爛屁屁的喲!”


    在樓昌的咒罵聲中,李建哈哈大笑,大搖大擺的離去。


    剛走沒幾步,李建就聽到了藺相如的唿喚。


    李建對此頗為驚訝:“藺卿怎麽還在宮中?”


    藺相如嗬嗬一笑,問道:


    “怎麽樣,和大王的奏對如何了,沒事吧?”


    李建看向藺相如,突然明白這位準外家爺爺其實是因為擔心而在此等候,心中不由一暖,露出笑容。


    “確實碰到一些小問題,不過……我們上車說吧,藺卿。”


    馬車載著李建和藺相如離開了王宮。


    車廂之中,李建開門見山。


    “大王已經懷疑我可能是真相的知情者,所以今日找樓昌把我盤問了一番。”


    藺相如頓時大驚。


    “大王是怎麽知道的?”


    李建搖頭道:


    “我也不清楚,但大王他……嘿,做賊心虛之人,疑神疑鬼也是難免。”


    藺相如皺眉道:


    “你畢竟是臣子,可不能用這種語氣來評價大王。”


    李建哦哦兩聲,直接來了個左耳進右耳出。


    藺相如表情凝重,過了好一會,說出了一個消息。


    “其實老夫剛剛在宮中碰到了宦者令,根據他的說法,今日早些時間大王也召見了他。”


    李建微微一驚,隨後露出釋然表情。


    “當時就我們兩人陪伴在太後身邊,大王既然懷疑,召見他也是正常。”


    聽到這個消息後,李建心中反而安定不少。


    顯然趙王在繆賢那邊同樣也是一無所獲。


    藺相如明顯看出了李建的想法,道:


    “你也不要過於樂觀,宦者令說了,他已經準備告老辭官。”


    李建頓時皺眉。


    無論是對李建還是藺相如來說,繆賢無疑都是他們在宮內的一大臂助。


    一旦失去繆賢,很多原本能夠知曉的宮中之事就再難得知。


    李建沉吟片刻,道:“是因為大王嗎?”


    藺相如歎息一聲,道:“宦者令說了,他若是再不辭官,將來恐有殺身之禍啊。”


    李建默然。


    馬車緩緩前行,經過集市,眾多熱鬧的叫賣聲傳來。


    藺相如有些氣悶,拉開馬車窗子注視著擦肩而過的集市。


    片刻後,集市吵吵鬧鬧的聲音遠去,藺相如關上馬車窗戶,再度看向李建。


    “對於這件事情,你究竟是個什麽想法?”


    李建思考片刻,問道:


    “能當眾公布事情真相嗎?”


    藺相如嗬嗬一笑,道:


    “那樣的話你我二人必然會被株連全族。”


    李建聳了聳肩膀,道:


    “那還能怎麽辦呢?隻能裝作無事發生了。”


    藺相如盯著李建,突然道:


    “老夫總覺得,你這個性格不會如此安分。”


    沒等李建開口,藺相如又道:


    “但如今大王正式親政,整個政壇之中暗潮湧動,你可別在此時當了出頭鳥,那死的第一個就是你!”


    李建連連點頭稱是,一副謹遵長輩教誨的模樣。


    大殿之中,趙王表情冷淡的看著跪在麵前的樓昌。


    “真是個廢物!虧你還口口聲聲說什麽定會逼問李建露出馬腳,你看看你自己的表現!”


    樓昌滿頭大汗,忙不迭的解釋道:


    “大王息怒,臣也沒想到李建居然如此狡猾,還請大王再給臣一次機會,臣一定會抓住李建的破綻,讓他原形畢露!”


    趙王盯著樓昌,眉宇之中似乎有風暴聚集,但很快又慢慢散去。


    趙王冷冷說道:


    “繆賢和李建兩人自作聰明,對寡人隱瞞了什麽東西。他們以為寡人毫不知情,但卻不知道寡人早就已經把他們看得清楚明白。”


    “樓昌,寡人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用最快的速度把這兩人隱瞞的事情調查出來,不然的話你這侍衛長也就不用當了!”


    樓昌連聲應是,隨後又趕緊謝恩。


    片刻後,走出大殿的樓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心中暗自下定決心。


    “看來必須要盡快聯絡秦國方麵,讓他們派來新一批的人手助我!”


    李府書房之中,李建也做出了一個決定。


    看著麵前的毛遂,李建道:


    “我有一個消息需要無聲無息的在邯鄲城之中傳播開來,你能做到嗎?”


    毛遂雙目一亮,拍著胸脯道:


    “請大夫放心,臣有不少遊俠朋友,絕對能做到大夫滿意。”


    李建嚴肅道:


    “此事十分重要,必須要讓人無從追查,不然的話便是你我的殺身之禍,明白嗎?”


    毛遂看著李建如此嚴肅,表情也不由變得鄭重起來。


    “若是這樣的話,臣親自去做此事,可讓遊俠們迅速將其傳播,也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查出消息的來源。”


    李建微微點頭,道:


    “那你就去把太後其實是被大王暗中毒死的消息,散播出去吧。”


    正如藺相如所言,李建當然不可能會安安穩穩的保守秘密。


    兩輩子的相處經曆,早已經讓李建對這位趙王的脾氣心知肚明。


    既然趙王已經開始懷疑李建,那麽這種懷疑就不會消失,隻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越發的根深蒂固。


    一旦讓趙王得知李建確實是真相的知情者,那到時候趙王必然會痛下殺手處死李建。


    在這件事情上,李建已經沒有任何能夠與趙王緩和的立場。


    李建不可能坐以待斃,他選擇直接反擊。


    想要調查我?


    先擦擦你自己的一屁股翔吧!


    毛遂做事確實是雷厲風行,第二天一早,平原君還躺在小妾的身邊,就被心腹李同給叫醒。


    原本極為不悅的平原君在聽完了李同的話之後,頓時目瞪口呆。


    “有傳言說,大王才是下毒謀害太後的幕後黑手?”


    “而且這傳言還有鼻子有眼,將整件事情有理有據的串聯了起來?”


    聽完李同的描述之中,平原君的表情漸漸的從震驚變成了恐懼。


    突然,他叫了起來。


    “快,發動我們所有的人手,立刻撲滅這個傳言的流傳!”


    “再派人去調查一下,究竟是誰把這個傳言給傳播出來的!”


    但平原君的命令當場就被宣告無效。


    “君上,這個傳言如今沸沸揚揚已經整座邯鄲城皆知,完全無法撲滅傳播。”


    “臣也仔細詢問過所有了解傳言的遊俠,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最初的傳播者是誰。”


    平原君呆若木雞。


    片刻後,這位趙國王族重臣突然發出一聲哀歎。


    “完了,這一次真出事,出大事了!”


    田單在得知這個消息時,同樣也是極為詫異。


    “是誰把這個消息給泄露出來?”


    田單目光猛然轉向就在麵前的樂乘。


    樂乘的身體一哆嗦,頓時叫起了撞天屈。


    “君上,你就是給樂乘十個膽子,樂乘也不敢把這種事情隨意的傳播啊。”


    田單哼了一聲,沉吟片刻,默認了樂乘的話。


    樂乘確實沒這個膽子。


    但若是這樣說來,那究竟是誰捅出這個消息的呢?


    片刻之後,田單的臉上突然露出笑意。


    “無論是誰,這家夥都和我們一般得知當日內情啊。有趣,非常有趣。”


    樂乘心驚膽戰的說道:


    “君上,這可是殺頭的秘密啊!”


    田單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一個秘密,當它隻被寥寥數人得知的時候,確實足以讓人喪命。”


    “可若是這秘密變得舉世皆知的話,那些想要繼續保守秘密的人,總不可能把全天下的人都殺了吧?”


    “無論是誰做出這一舉動,本侯都想發自內心的稱讚一句。”


    “真是——妙啊!”


    田單一展自從太後逝世以來的愁眉,發出了暢快的大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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