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此時正是早朝的時候,大殿中的氣氛有些詭異。


    早朝才剛剛開始,左都禦史劉觀就拿出一本賬冊,彈劾文武官員三十餘人與錦衣衛勾結,欺君罔上。


    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禦下不嚴當場被拿下,關進詔獄,聽候發落。


    其餘三十餘文武官員悉數下獄,嚴查到底。


    紀綱沉默不語,並沒有為自己叫冤,任由禁衛將他帶了下去。


    自從知道王康那個狗東西給了蘇澤一本賬冊,紀綱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


    所以他才會火急火燎的想要從蘇澤哪裏拿迴賬冊,甚至不惜在清風縣到京城的路上截殺蘇澤,隻是並未成功罷了。


    蘇澤進京之後一直沒有動靜,紀綱都以為蘇澤不會拿這本賬冊做文章了,於是紀綱派人去找蘇澤,想和蘇澤談一談。


    畢竟蘇澤如今也算是陛下跟前的紅人,紀綱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著和蘇澤緩和一番關係。


    結果蘇澤一點麵子不給,還打了他派去的心腹。


    紀綱對今日發生的事情並不意外,甚至早有預料。


    不過他也不是太擔心,王康已經死了,那本賬冊上記載的賬目也牽連不到他。


    正如他所料,陛下還用得著他,並沒有因此追究他,隻是治了他一個禦下不嚴的罪。


    因此紀綱也沒有叫屈喊冤,坦然的接受了處罰。


    詔獄那是自家地盤,就當是進去休假了。


    紀綱被帶下去之後,劉觀緊接著又彈劾京城周邊四縣官員,坐視治下百姓受而災置之不理,枉為一地父母官,嚴重瀆職。


    陛下下詔,責令錦衣衛捉拿四縣主官來京受審,徹查四縣主官瀆職之責。


    劉觀嘴巴都快笑裂開了,他還正愁今年的政績呢,結果大清早皇太孫就給他送來了一本賬冊和那幾個縣令瀆職的證據。


    這一下子別說今年的政績有了,就連明年的政績都有了,還能借此討好皇太孫,何樂而不為?


    朱瞻基給劉觀的證據就是蘇澤大清早送過去的,再由朱瞻基轉交給劉觀。


    劉觀作為左都禦史本職工作就是幹這個的,交給他來彈劾最合適不過了。


    雖然劉觀也不是個啥好東西,但這也不妨礙蘇澤先利用他一番。


    劉觀的貪腐在永樂朝就已“享譽”朝野上下了,劉觀還製定出了明朝貪腐的標準套路,作為禦史頭子知法犯法。


    這孫子比較賊,他本人從不直接出麵收受賄賂,反而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但是他的兒子劉福則打著老爹的旗號到處收賄、索賄,不從的就交由劉觀“處理”。


    蘇澤現在也就沒有證據,不然今天高低也得把劉觀給送進去。


    群臣以為今日就到此為止了,這還沒等群臣鬆口氣,更大的來了。


    原清風縣縣令,現鎮國衛指揮使蘇澤今日早朝於午門外負荊請罪。


    彈劾順天府上下官員二十餘人,彈劾錦衣衛上下二十餘人,彈劾吏部上下大小官員十餘人收受賄賂,欺君罔上,並有證據呈上。


    而行賄的人,正是原清風縣縣令蘇澤!


    這下子輪到順天府府尹傻眼了,連忙出班大喊冤枉。


    朱棣視若無睹,根本不想聽順天府府尹廢話,令人將順天府府尹一幹人等帶下去,徹查到底,一應家產全部抄沒充公。


    最懵的還是那些禦史和言官,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這蘇澤到底要做什麽。


    劉觀也就罷了,畢竟他是左都察禦史,彈劾人就是他的本職工作。


    你蘇澤現在是武將那一堆的,好好練兵不行,非要和咱們這些禦史言官搶飯碗是吧?


    蘇澤一次彈劾的官員,比他們專門幹這事的人一年彈劾的都多。


    最特麽關鍵的是,這人狠起來連自己都彈劾。


    此舉不知道讓多少官員大跌眼鏡,目瞪口呆。


    而更加耐人尋味的是陛下對蘇澤的處罰。


    被蘇澤彈劾的那些官員紛紛下獄,家產全部抄沒充公,而對蘇澤的懲罰則是罰俸三十年,杖責三十。


    群臣都傻眼了,陛下你這屁股也太歪了吧。


    憑什麽收賄賂的人要下獄,而行賄的人隻是輕輕的罰俸?


    雖說行賄不是什麽大罪,可這麽輕的處罰還是有些說不過去。


    若是尋常人行賄官員也就罷了,蘇澤那可是朝廷命官,賄賂上官理應重罰才對,而不是如此輕的處罰。


    是的,群臣都覺得陛下對蘇澤的處罰太過輕了。


    杖責三十根本沒人在意,誰還不知道宮裏的板子是怎麽打的啊!


    宮裏打板子的人都是手藝人,有手藝在的,要怎麽打還不是陛下一句話的事?


    若是陛下想要你死,杖責三十能要了你的命。


    可要是陛下不想讓你死,有心偏袒。


    杖責三十就和撓癢癢一樣,除了點皮外傷,屁事沒有,打完了還是活蹦亂跳的。


    罰俸三十年在百官眼中更是個笑話,誰不知道老朱家的俸祿不好拿,一年到頭俸祿也就那麽點。


    而蘇澤三年來行賄的數目足有二十多萬兩白銀,三十年俸祿對蘇澤來說可有可無。


    再者,百官這些天也都知道了,最近風靡京城的那些新鮮蔬菜瓜果,背後的東家正是蘇澤。


    還有那什麽火鍋店,也是蘇澤家的產業。


    有好事者曾經算過,蘇澤就這麽兩家產業,每日進賬絕對不少於白銀兩千兩。


    他蘇澤是缺銀子的人嗎?


    他蘇澤看得上你老朱家那三瓜兩棗?


    百官心裏一下子就不平衡了,咱們做生意都得偷偷摸摸的,可那蘇澤如此明目張膽,陛下不處罰也就算了,居然還如此偏心,這特麽上哪兒說理去?


    對此蘇澤隻能嗬嗬一笑,一群傻叉,他蘇澤的買賣和生意那是給朱棣上了貢的。


    蔬菜瓜果生意有宮裏的股子,火鍋店有朱瞻基的股子,都是國營產業!


    他蘇澤就是個打工人,給老朱家打工的,陛下為什麽要處罰他?


    再說了,那些產業都是掛在蘇幺幺名下的,他也按照朝廷律法交了商稅,無論從什麽方麵說,他蘇澤都是沒有違背大明律的。


    還是那句話,蘇某人主打的就是忠君愛國,違法亂紀的事情那是一件都不會幹的。


    蘇澤如何想的,其他人不知道,隻是大家或多或少心中有些兔死狐悲。


    有官員心理不平衡,覺得朱棣對蘇澤的處罰太輕了,紛紛上奏,要求嚴懲蘇澤,以正國法!


    結果朱棣輕飄飄的表示,蘇澤雖有過錯,但檢舉有功,功過相抵之下,罰俸三十年已經不輕了,如有再犯,決不輕饒!


    這話一下子就堵住了那些人的口舌,就算有人心中不平也隻敢心中腹徘,不敢多說了。


    陛下明擺著要偏袒蘇澤,還要和陛下對著幹不成?


    今日一日下獄大小官員上百人,還嫌牢裏不夠擁擠,要上趕著進去包吃包住?


    錦衣衛指揮使紀綱,陛下身前的那條瘋狗都栽了,沒人再敢去觸朱棣的黴頭。


    這件事也給很多官員提了個醒,日後誰的銀子都能收,絕對不能收蘇澤那個狗東西的銀子。


    那狗東西簡直就不是個人,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


    尤其是收了蘇澤銀子的那幾十個官員,如今正在心中痛罵蘇澤。


    想當初他們也不想收蘇澤的銀子的,事情太大了,一旦被查出來那就是掉腦袋的事情。


    可蘇澤給的實在太多了!


    他們原想著蘇澤不會幹出這種損人不利已的事情,結果蘇澤那個瘋子他還真幹了,蘇澤狠起來連自己都舉報彈劾!


    咱們這些收賄都進去包吃包住了了,你這個行賄的人能落的個好?


    結果蘇澤這個奸臣,佞臣,屁事沒有,他們反倒遭重了。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收賄在永樂朝不是什麽大罪,至多也隻是抄家下獄,要不了命。


    若是洪武朝,他們這些人都該被剝皮揎草。


    可永樂朝對於貪汙一事的容忍度相比洪武朝還是算高的了,被查出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最多去牢裏關個幾年。


    可問題的關鍵是,他們這些收過蘇澤銀子的人手底下就沒有幹淨的,到時候數罪並罰,那可不是抄家關幾年那麽簡單了,說不定直接就給砍了。


    一時間蘇澤的風評在文武百官的心中直接一下子跌到穀底,在官場上的名聲臭不可言。


    先前還是有不少人為蘇澤說上兩句公道話的,捐款那事怪不得蘇澤。


    可如今沒人敢說了,朝堂公認蘇澤就是個禍害,誰沾上了誰倒黴。


    蘇澤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紅人,陛下明擺著要偏袒,他們心裏那叫一個別扭。


    蘇澤對這一切毫不在意,他問心無愧。


    那些狗東西收他賄賂是事實,不僅收他的銀子,背地裏還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他有證據在手裏。


    再者說了他雖然行賄了,可他的銀子都是幹淨銀子,都是辛辛苦苦憑本事賺來的,絕對沒有占老百姓一份便宜。


    他蘇澤是個有良心的人,要坑就坑那些有錢人的銀子,絕對不會坑老百姓一分錢。


    無煙煤出來了,他都打算隻賣幾文銅錢,讓利於百姓,讓普通百姓也能燒得起無煙煤。


    就這,誰敢說他蘇澤賺的都是昧心錢?


    行賄也隻是無奈之舉,他隻是不想太引人注目,隻想安安靜靜的做個美男子。


    他一開始隻想在清風縣做個土皇帝,所以才會行賄讓那些人不要將清風縣的消息泄露出去。


    可現在老朱都知道他先前幹的那些破事了,並且說了既往不咎。


    那銀子不就白花了嗎,蘇澤越想越氣,幹脆直接自爆,把那些收過他銀子的狗東西全部拉下水。


    先前他也隻是彈劾了一個,沒想著自爆。


    可昨晚見過了那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他知道他錯了,錯的離譜。


    貪官汙吏,絕不容姑息!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要真是一心為國為民,兩袖清風的好官,絕對不會收他的銀子的。


    這也算是釣魚執法了,水收我銀子,那他就不是好人。


    因此蘇澤覺得舉報了也沒啥,就那些收他銀子的狗東西,有一個算一個,都該抓起來關到牢裏。


    他也不知道朱棣會怎麽處罰他,可他想來朱棣不至於會殺了他,被責罰也是他活該,他認了!


    說的再好聽,不管他有什麽理由,他都行賄了。


    無論在什麽時代,行賄都有罪!


    因此他剛剛被打板子的時候沒吭聲,被罰俸也不意外,都是他罪有應得。


    甚至他覺得朱棣的處罰都有些輕了,來之前他都想好了,這次不死也會脫層皮。


    可他還是來了,就算被關進大牢也要來,因為他良心難安。


    蘇澤在宮外被打了三十大板之後,拍了拍屁股站起來,跟沒事人一樣。


    前來宣旨的小太監臉色不太好看,這位爺也太肆無忌憚了。


    打了三十大板呢,你跟個沒事人一樣,好歹也要裝裝樣子啊!


    你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這打板子摻了水份嘛。


    蘇澤起身之後,見小太監還沒走,微微有些詫異。


    遲疑半響,他才有些不情不願的在袖子裏摸索了一會兒,有些肉疼似的遞過去一塊碎銀子。


    聽說宮裏的太監宣旨都是要塞點好處的,蘇澤也是想著入鄉隨俗,拿點碎銀子打發了得了。


    小太監瞬間臉色大變,連連後退。


    “蘇大人,你這是幹啥,咱家不是那樣的人,收迴去,快收迴去!”


    小太監都快嚇尿了,他可不敢收蘇澤的銀子,蘇澤的銀子是那麽好拿的嗎?


    沒看見那些拿過蘇澤銀子的人現在都進去吃牢飯了,還有不怕死的敢收蘇澤的銀子?


    蘇澤微微有些訝異,你不收就不收,反應那麽大幹嘛?


    咋,老子的銀子燙手?


    蘇澤撇了撇嘴,將碎銀子重新塞迴袖子裏,不收正好,不收老子拿去做好人好事去。


    小太監見蘇澤收迴銀子才鬆了一口氣,慌不擇路的扭頭便走。


    他可不敢收蘇澤這煞星的銀子,萬一哪天這位爺記起來了這茬找他麻煩怎麽辦。


    為了那麽點碎銀子,犯不著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


    小太監走後,蘇澤也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踱步到宮門口,雙手負後,一人獨自站在宮門口,靜待群臣散朝。


    此次之後,他就真的問心無愧了,清風縣的一切都可以翻篇了。


    他要在這裏給朝堂上的諸公提個醒,以後貪汙受賄可要小心點,他蘇某人盯著諸位呢。


    看守宮門的那些禁衛看到蘇澤又站在宮門口,一個個臉都綠了,這位又要在宮門口舌戰群儒?


    上次的事情這些禁衛可還沒忘記,說起來也就十多天前的事。


    這位不會又想著再來一次吧?


    領頭的禁衛統領想了想,走到了蘇澤麵前,沉聲說道:“蘇大人,這裏是皇宮重地,不宜喧嘩。”


    蘇澤斜眼一看,有些敷衍的點了點頭。


    禁衛統領還想再說些什麽,結果蘇澤直接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就扔了過去。


    禁衛統領臉色一變,連忙說道:“大人,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下官隻是擔心大人會被宮裏問責。”


    蘇澤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說道:“不礙事,有什麽事情本官擔著,和你們沒關係。”


    “這銀子你拿著,下值了請兄弟們喝點酒,這大冷天的兄弟們當值也都不容易,喝點酒暖和暖和身子,陛下不會怪罪的。”


    蘇澤是認真的,給太監送銀子他不樂意,請這些大冷天還在辛苦執勤的軍士喝酒還是願意的。


    禁衛統領欲言又止,轉念一想這位蘇指揮是太孫身邊的紅人,既然他都說了沒問題,那應該沒什麽事。


    他看了看身後站著的兄弟們,一個個的眼巴巴的都在看著,最終還是收下了那錠銀子。


    “那就多謝大人了!”禁衛統領收起了銀子,一臉笑意的說道。


    蘇澤擺了擺手,示意禁衛統領迴去當值,禁衛統領也沒當迴事,拿著銀子笑嗬嗬的迴去了。


    人家是太孫麵前的紅人,鎮國衛指揮使,看不上他們這些普通禁衛很正常。


    雖說這位才被打了三十大板,可他也看到了,那三十大板輕飄飄的,打板子的和沒吃飯一樣,一看就知道是陛下授意的。


    因此禁衛統領也沒太當迴事,他隻是個小人物,要不然也不會大冷天還苦兮兮的在宮門口看門。


    也就是他還不知道,就在剛剛,幾十個朝廷大員就因為收了蘇澤的銀子已經進去了。


    有資格上朝的當場就被拿下了,沒資格上朝的已經有人去抓了,隻是因為還沒散朝,消息還未傳出來。


    禁衛統領也隻知道蘇澤剛被打了三十大板,他可不知道蘇澤是因為給人塞銀子被打的。


    若是他知道了,那他就笑不出來了,打死都不敢收蘇澤的銀子。


    這銀子他拿著燙手,害怕哪天也被蘇澤給送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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