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縣。


    隨著一車車南方大米運進來,章丘縣的糧價雪崩。


    從之前三兩銀子一鬥的天價,跌到三百文一鬥都沒人要。


    這可把當地的糧商、鄉紳們急壞了,恨不得找到皇太孫的糧庫,把皇太孫的存糧都給燒了!


    然而,朱允熥經過山東都指揮使陳治一事,早就不信任當地官府和衛所了,糧食從上岸到轉運,全部由自己帶來的錦衣衛和興武衛的人負責。


    為了保證糧食發放,他還將山東學政給調過來,調動了整個山東的縣學、府學生員,讓他們負責抄抄寫寫的工作。


    現在章丘縣縣學內的生員,正在當地教諭的指揮下,負責給前來領糧食的災民登記。


    每家每戶都按照黃冊上的戶籍人口發放,不論這兩年是不是添丁進口,還是死了丁口沒來得及登記,都按照之前黃冊的記錄人口。


    多了不退,少了不補!


    王大力也在領救濟糧的大軍之中,聽著周圍人抱怨,之前因為家裏缺糧把房子、地低價賣給當地鄉紳,將來不知靠啥生活之時,王大力心裏充滿了得意。


    幸虧自己娶了個好婆娘,寧可賣她自己都不讓咱賣的,要不咱現在也得跟他們一般犯愁!


    王大力是幸運的,他扛過了這次天災,還保住了自己僅有的一點土地和兩間土坯房。


    但其他人就沒那麽幸運了,他們已經在這一輪土地兼並的盛宴中出局。


    朱允熥徜徉在章丘縣城,聽著周圍百姓的抱怨之聲,心裏再次泛起漣漪。


    「高師傅,怎麽才能讓那些鄉紳將之前低價買去的土地吐出來?」


    高明聞言心裏非常歡喜,為自己能有一個一心為民的主公而感到高興。


    但對於朱允熥所說的事,則無奈的搖搖頭。


    「難辦!」


    「非常難辦!」


    「土豪劣紳雖說可恨,但他們的行為卻完全在大明律之內,並未觸犯律法!」


    「除非您動用錦衣衛,強令他們歸還土地,並號召當地百姓舉報……」


    「但這樣一來,您可就將全天下的讀書人和官員都得罪死了,恐怕將來的身後名不會比當今陛下好多少。」


    高明這番話也算是掏心掏肺了,甚至連自己的階級都背叛了,全心全意支持朱允熥。


    朱允熥見高明能說出這番話也很感動,更加慶幸自己沒認錯人。


    「多謝高師傅提醒!」


    「但孤從來就不是為了讓他們感激的,也不用顧忌什麽身後名!」


    高明聽到這話,感受到朱允熥堅定的信心後,再次開口勸阻。


    「其實,殿下若想讓失地農民重新拿迴土地,還可以懷柔一點,不用鬧得太激烈……」


    「什麽辦法?」


    「借錢給失地農民,讓他們從買家手裏贖迴來。然後,您再命令官府配合一下,再讓錦衣衛敲敲邊鼓,這事也就大半能成!」


    朱允熥聞言眼睛一亮,他不缺錢也不缺糧,完全有能力做到這事。


    如果強令他們交出土地,那必然會引得天怒人怨,甚至動搖大明律法的根基。


    可如果讓失地農民贖迴土地,這可就合理又合法了!


    「準了!」


    高明見朱允熥答應得這麽痛快,趕忙提醒道。


    「殿下聖明!」


    「但殿下此舉可要破費不少,恐怕不下於千萬之資啊!」


    這也是高明沒有第一時間說這計策的原因,因為這計策耗損太大,哪怕皇太孫有陶朱公之名,也很難拿出這麽多錢吧?


    朱允熥聞言微微一笑。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


    「再者說,做這種事未必就賠錢,沒準我還能賺點呢?」


    「賺錢?」


    高明聽到這話,心裏那是一萬個不相信。


    這種事怎麽可能賺錢?


    然而,朱允熥卻沒有半點想解釋的想法,興高采烈的坐上馬車準備迴去坑人了。


    齊王府。


    雖然齊王朱榑進京了,但齊王府這台機器依然正常運轉,並且不斷的通過書信與齊王保持聯係。


    在朱允熥放出選秀的風聲後,齊王妃吳氏的內弟吳壽安就在齊王妃的授意下,暗中收集民間女子。


    為此收集了十幾個絕色美女,外加上萬人的使喚宮女。


    他們以為此舉可以博得皇太孫歡心,為將來齊王府謀取更大的權利。


    哪承想,隻過了十幾天,就收到皇太孫發布的訓令,說從來就沒有選妃之事,完全是無良太監王德私自搞出來的花活!


    齊王妃聽到這件事,氣得差點吐血。


    她為了給皇太孫選妃,前前後後可是花出去十幾萬兩銀子,外加幾千石的糧食!


    等將來齊王從京城迴來,得知自己賠了這麽多銀子,還不得打死自己呀?


    「都怪你,非得出什麽餿主意,給皇太孫貢獻妃子,現在好了,錢賠了不少,人情還沒落下!」


    恭敬的站在一旁的吳壽安也很委屈啊,誰知道皇太孫身邊的太監能這麽大膽子?


    不過,對於賠錢之事他可不認。


    這波雖說被皇太孫耍了一道,但他們在旱災之初就收了上百萬畝的土地,早就賺的盆滿缽滿了。


    跟這波收益相比,那十幾萬兩銀子的損失簡直是微不足道!


    「大姐,這話也不能這麽說,咱們不是還幫著齊王殿下收了上百萬畝的土地嗎,這可是一大筆銀子呢,怎麽也算將功抵過了吧?」


    齊王妃聽到這話,臉色這才稍微好看點。


    但這事幹得不光彩,若是被皇帝陛下知道,他們齊王府肯定會被斥責。


    「這種話不要再說了,萬一傳到禦史言官耳朵裏,彈劾咱們王爺一通,咱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吳壽安倒是一臉的無所謂。


    「大姐,您太小心了吧?」


    「燕王府比咱們收的還多呢,周王府據說將整個開封的土地都收到自己家去了,也沒見皇帝陛下斥責他們呀?」


    「再者說,一百萬畝很多嗎?」


    「咱們齊王府這麽多官員、將官,千戶、百戶的,每家分上一點也就沒啥了!」


    齊王妃聞言點點頭,同時對皇帝陛下生出些許怨恨。


    皇帝陛下也是的,每年隻給一萬兩銀子好夠幹什麽的?


    王府這麽一大攤子,先不說三衛兵馬每年的花費,光是王府的支出,一年也得十萬八萬的銀子才夠。


    如果跟京裏的官員、勳貴走動得勤一點,搞不好要二十萬兩銀子才勉強維持住。


    還有宮裏的娘娘們,年節也得孝敬,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你說得也對!」


    「陛下對待諸位王爺還是極好的,應該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發火……」


    正在兩人談論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小太監的聲音。


    「啟稟王妃,皇太孫那邊派人傳手諭了,請您過去一趟!」


    「哦?」


    齊王妃聞言眉頭不由皺起,忍不住抱怨道。


    「這皇太孫又搞什麽幺蛾子?」


    「若不是他多管閑事的賑災,咱們齊王府又豈能隻收了百萬畝土地,應該將青


    州府所有土地都收歸咱們王府……」


    「大姐,您還是去看看吧,萬一皇太孫又有什麽大事呢?」


    「大事?」


    齊王妃不屑地撇撇嘴。


    「他能有什麽大事,無非就是訓斥咱們罷了。」


    「不過他也真是的,還隻是個皇太孫呢,就敢訓斥其長輩。將來若是當了皇帝,還不得把咱們王爺騙到京城關起來呀!」


    吳壽安聽到這話,趕忙開口勸道。


    「大姐,這話可不興亂說,若是傳到錦衣衛耳朵裏,咱們齊王府可吃不了兜著走!」


    齊王妃說完就後悔了,但卻不好意思在弟弟麵前承認。


    「屋裏就咱們兩個人,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會知道?」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啪」的一聲脆響。


    齊王妃聽到這聲音,嚇得渾身一顫。


    「什麽聲音?」


    「迴……迴稟王妃,奴婢不小心把打碎了茶盞……」


    齊王妃聽到這話怒不可遏道。


    「混賬!」


    「來人,將這個賤婢拖出去重打***板!」


    齊王妃處置完侍女,將弟弟趕出去道。


    「你先去招待傳手諭之人,我換套衣服再過去。」


    「好嘞!」


    吳壽安來到前廳,看到來傳手諭之人穿著飛魚服,腰上還別著錦衣衛的腰牌,心底頓時一凜。


    「你們都瞎了嗎,還不趕緊給錦衣衛的弟兄奉茶!」


    錦衣衛百戶田宏聞言趕忙拒絕道。


    「不麻煩!」


    「卑職傳完手諭就走!」


    吳壽安聞言還想上前套近乎,卻被田宏一把推開。


    「請吳大人自重,卑職有皇命在身,不方便跟你寒暄!」


    吳壽安直接鬧了個大紅臉,心裏對這個錦衣衛恨得要死。


    他們吳家咋說也是將門之後,父親也是追封江國公,竟然被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給無視了!


    「既然這位上差如此說,那微臣就不命人奉茶了!」


    「把茶水撤了吧!」


    「諾!」


    在侍女拿著茶水下去後,整個前廳霎時陷入冰點。


    田宏不想說話,吳壽安也不願言語,一直等到齊王妃穿戴整齊過來,田宏這才公事公辦的態度,從懷裏掏出一張手諭。


    「皇太孫手諭!」


    「孤聽聞最近山東有不少鄉紳、官員、藩王等低價收購土地,強買強賣,巧取豪奪……」


    「孤本著為大明負責,為皇爺爺負責之態度,將派出欽差嚴查土地買賣之事。」


    「若有行不法事者,不論藩王、官員,一律查辦!」


    田宏宣讀完手諭就走了,隻留下齊王妃姐弟倆麵麵相覷。


    一直在田宏走出很遠後,齊王妃才緩過神來。


    「他說什麽?」


    「他說要嚴查土地買賣?」


    「憑啥啊!」


    「秦王、晉王、燕王、周王都幹了,憑啥就查咱們?」


    「就因為咱們好欺負嗎?」


    吳壽安聞言憂心忡忡道。


    「大姐,要不咱們退迴去點?」


    「皇太孫可是深得陛下喜愛,若是皇太孫將咱們的事告知陛下,陛下定然發下雷霆之火……」


    齊王妃已經陷入無盡的委屈之中了,哪還聽得進弟弟的話。


    「不退!」


    「這都是咱們花錢花糧食買迴來的地,憑什麽退迴去!」


    「咱們沒仗著王府的勢強取


    豪奪就已經不錯了,他朱允熥憑什麽管咱們!」


    同樣的戲碼也在魯王府上演。


    魯王雖然死了,但他留下一個世子,外加一個魯王妃戈氏。


    戈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趁著旱災之時大肆收購土地,為魯王府以及自己的娘家都收購不少。


    現在突然聽到皇太孫的手諭,氣得她直接發瘋。


    「不退!」


    「打死我也不退!」


    「他朱允熥若是敢來魯王府找事,我就穿上誥命服去敲登聞鼓,讓天下人都看看,他朱允熥是怎麽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嗚嗚嗚……」


    濟南府,皇太孫行宮。


    朱允熥聽著手下錦衣衛的匯報,對自家這些親戚有了全新的認識。


    「齊王妃說孤會將齊王騙到京城關起來?」


    「魯王妃說要去敲登聞鼓?」


    「嘖嘖……」


    「果然清官難斷家務事喲!」


    「既然她們不願意退,那也別怪我心黑了,嘿嘿嘿……」


    朱允熥在發布第一道手諭後,每隔幾天就發布了第二道,緊接著第三道、第四道。


    齊王妃看著眼前的一道道手諭,整個人都不好了。


    「什麽!」


    「他朱允熥竟然敢推翻大明律法,對咱們王府收稅?」


    「還按照占有田地多少收稅,地越多稅越重?」


    「我不活了,我這就上京去告禦狀,嗚嗚嗚……」


    魯王妃戈氏在看到朱允熥的手諭後相對來說還算平靜。


    「按照土地多寡征稅?」


    「切!」


    「多大個事啊,我將土地掛到佃戶名下不就得了?」


    朱允熥發布的幾道新律令主要有幾點,第一點對整個山東所有土地所有者征稅。第二點,人均五畝地以下者不征稅。第三點,一個月內厘定完土地,之後十年都按照這次厘定的收繳,並不再接受土地買賣轉讓等手續。


    魯王妃戈氏第一時間就將魯王府名下的土地掛到佃戶名下,每人五畝地,絕對一點都不超。


    同時還讓佃戶跟他們重新簽訂一個契約,一份土地買賣的契約,作為補充協議。


    事實上,這也是古代官員和鄉紳常幹的套路,就是靠各種欠條來鉗製佃戶。


    再加上他們所持有的武裝力量,完全可以做到在當地作威作福的程度。


    齊王妃在盛怒之後,也充分借鑒了魯王妃的辦法。


    你不是要對地多者收稅嗎,那我就化整為零,將所有土地都掛到佃戶名下,看你拿什麽收稅!


    在魯王妃和齊王妃的大力鼓動之下,整個山東省的官員、鄉紳紛紛效仿。


    一時間,當地的衙門光是處理土地更名、買賣之類的文書,就忙得他們腳不沾地了。


    一個月後,當所有人都完成更名過戶的手續後,朱允熥又發布一道新手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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