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朕病愈,再視百官諫、奏。


    意思就是說:朕病啦~


    ——都病的沒法視政,不得不讓太子監國啦~


    這段時間,太子說了啥做了啥,朕都會盯著;


    大家夥兒就別白費心思,到朕這兒來告太子的狀啦~


    老老實實配合太子的工作,熬過這段朕養病的日子就行。


    等太子監國這段日子結束,朕病好了、能臨朝視政了,再親自和太子算“總帳”。


    辦得好或不好,朕心裏自有杆秤;


    太子經手的每一件事,朕都會在這段太子監國期結束之後,對太子做出相應的獎、罰…


    從劉榮的角度上來看,天子啟這“事後算總賬”的潛台詞,自然是讓劉榮壓力山大。


    什麽獎懲分明——劉榮都是太子儲君了,天子啟除了誇劉榮兩句,還能給劉榮什麽獎勵?


    說白了,天子啟這句話在劉榮聽來,不在乎一句:悠著點兒,朕盯著你小子呢!


    別覺得監了國,就可以撒丫子亂來!


    膽敢亂搞,朕絕不輕饒!


    對此,劉榮暗下深吸了一口氣,旋即便肌肉反射式的進入了狀態。


    ——不就是如履薄冰四個大字嘛?


    搞得好像劉榮不熟練似的…


    劉榮被老爺子日常恐嚇,但在其他人看來,天子啟這最後一句看似可有可無的補充,卻又是另外一種截然相反的味道了。


    完事兒了再算總賬?


    那豈不就是說,在結束“太子監國”任期之前,劉榮百無禁忌,無論做什麽,天子啟原則上都不會幹涉?


    這特麽是監國太子?!


    這都是有實無明的皇帝了好嘛!!


    再說劉榮這次太子監國的任期——天子啟在詔書上的原話,是“數月”。


    從實際狀況來看,眼下已是秋七月下旬,算上八月秋收、九月歲末,以及來年十月大計,劉榮這次太子監國,大約會是四個月左右的任期。


    但理論上,數月,可以指兩三個月,也同樣可以指八九個月。


    若是考慮到歲首年末的大計,說是從年初開始,實則需要小半年的時間才能完全結束,劉榮這次監國任期接近半年,也完全屬於正常。


    問題來了;


    天子啟還能活多久?


    沒人說的準。


    但從坊間傳出來的小道消息,來側麵推斷天子啟的身體狀況,也就是長則三五年,短則一年半載的事兒。


    這樣一來,劉榮此番太子監國…


    “自有漢至今,左右相國之製,總共也就啟用過三次…”


    人群中,太子太師申屠嘉滿帶著憂慮,遠遠看向劉榮那種布滿嚴峻之色的麵容。


    ——自太祖劉邦立漢國祚,至今凡五十餘載,曆經太祖、孝惠、前少、後少、太宗,以及當今天子啟六代帝王,十數位丞相。


    其中,左右相國並存之製,總共出現過三次。


    第一次,是孝惠皇帝晚年,天子劉盈油盡燈枯,太子劉恭年不過總角;


    漢家即將從孝惠皇帝這一朝才剛熬過去的主少國疑,進入下一段更為嚴重,也注定更加漫長的主少國疑時期。


    於是,呂太後乾坤獨斷,以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主掌朝政,曲逆侯陳平為左丞相,從旁輔佐年邁的右相王陵。


    最終,王陵、陳平二人,也算是沒有辜負呂太後的期望,各以左右丞相的身份,保證了那一次危險至極的政權交接。


    有多危險?


    ——大行孝惠皇帝劉盈,二十二歲駕崩,留下年僅四歲的太子劉恭,在連尿都把控不住的年紀承繼大統,以把控漢家宗廟、社稷。


    在這種情況下,兩個各自都具備獨自為相能力的丞相,能盡最大可能確保朝局穩定,政權平穩交接。


    第二次,距離第一次僅僅時隔兩年多。


    孝惠皇帝駕崩,太子劉恭四歲即立,凡漢家之政令,皆出長樂宮呂太後。


    以開國皇後+太皇太後的身份獨攬大權之後,呂太後第一時間,便開始試探分封自家諸呂子侄的可能性。


    迫於呂太後淫威,朝野內外鴉雀無聲,甚至還有厚顏無恥如陳平、周勃者,非但沒有勸阻呂太後,反而還開始扮演起辯經的大儒,全方位無死角的為呂太後,遍封諸呂子侄為王、侯的正確性和合法性,找到了一籮筐的理論依據。


    正所謂,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陳平、周勃等一幹老臣,甚至是元勳公侯的無下限跪舔,便將強硬阻止呂太後的右丞相王陵,承托的無比高大。


    ——漢以右為尊。


    在左右相國之製中,右相為首,左相為輔。


    當朝右相——正丞相阻止自己遍封諸呂,呂太後自然也是沒法強按牛頭喝水,隻能曲線救國。


    第一步,將王陵明升暗貶,從右丞相的位置“升”為皇帝太傅,美其名曰:帝師,實則手裏的權柄,卻隻有揪年僅四歲的兒皇帝劉恭的耳朵。


    如此粗糙的架空,王陵自然也不慣著呂太後——惹不起你,我還躲不起了?


    當即就撂了挑子,躲在家裏做起了煉金術士,向著修仙問道的坦途一去不返,不過幾年的功夫,就吃毒仙丹把自己給吃死了。


    至於呂太後,顯然也不可能等到王陵把自己作死才行動——王陵剛獲任為少帝劉恭的皇帝太傅,呂太後便立即有了第二部動作。


    將支持自己遍封諸呂的左丞相陳平升為右丞相,名義上全掌朝政,實則是給呂太後做秘書;


    至於陳平升任右相後,空出來的左相之位,呂太後直接安排給了自己的心腹:辟陽侯審食其。


    工作也很簡單:監視少帝劉恭的起居。


    可即便是這樣——即便猖狂到了這種程度,呂太後也沒敢直接恢複單相製,而是依舊不得不維持左右相國並立製度。


    至於原因,不外乎“主少國疑”四個字…


    第三次,也就是最後一次,同樣和前兩次相隔不算太遠。


    ——呂太後駕崩,諸侯大臣共誅諸呂,迎立代王劉恆,即先帝入繼大統。


    在迎立先帝之後,曾對呂太後諂媚至極,甚至還為呂太後遍封諸呂背書的陳平周勃,搖身一變,成了宗廟社稷最大的功臣!


    就連二人過去的黑曆史,都被粉飾成了忍辱負重,保全太祖子孫後嗣。


    最誇張的時候,坊間甚至傳聞,說太祖劉邦曾經預測:能安定老劉家江山社稷的,必定是周勃!(安劉者,必勃也)


    如此狀況,縱是先帝彼時已經加冠成人,也還是不得不主動“主少國疑”,以陳平、周勃各為左右相,以穩住自己“老實人”“好欺負”的人設了。


    從以上這三次——自有漢以來,僅有的三次左右相國之製啟用的狀況,就不難看出這種製度的幾大特性。


    首先,和太尉不常設,隻在需要時臨時任命,並在事後迅速取締一樣——左右相國之製,同樣不是漢家的常設製度,而是應對特殊狀況時的臨時性舉措。


    再有,便是這裏的“特殊狀況”,往往是和主少國疑,以及政權交接等字眼高度相關的。


    這,也正是申屠嘉一把年紀,見慣了大風大浪,卻還是在這一刻,流露出明顯擔憂的神色的原因所在。


    ——左右相國之製被啟用,幾乎等同於漢家,正式進入了一場大概率會導致“主少國疑”的政權交接。


    而從目前的狀況來看…


    “請申屠太師,移步太子宮。”


    “監國太子有請。”


    思慮間,天子啟的黃屋左纛,已經搖搖晃晃的駛入了長安城。


    聽聞身邊傳來太子中盾衛程不識的聲音,申屠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顫巍巍問出一句:“家上,都請了誰人登門?”


    “陛下可知曉此事?”


    卻見程不識置若罔聞的一點頭,說了一聲“陛下知曉”,而後便攙扶著老丞相,朝著停在不遠處的車馬走去。


    同一時間,太子太傅竇嬰、太子家令竇彭祖等太子宮屬臣,也都各自朝著太子宮的方向匯聚而去…


    “父皇抱病,孤得父皇信重,委以監國之重任。”


    “在座的各位,都是和太子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人;”


    “——孤若監國不力,諸位必定會被殃及池魚,因為孤而受到牽連。”


    “孤想要完成父皇的囑托,肩負起這監國之重擔,也需要各位不遺餘力的襄助。”


    “招諸位登門,主要是就未來這幾個月,孤太子監國期內,所要辦妥的幾件大事,和諸位通通氣。”


    當日午後,太子宮正殿:乙殿,十數道人影分坐於東西兩席,各懷心思的抬著頭,聚精會神聆聽者監國太子的第一場發言。


    之所以說各懷心思,是由於大家對劉榮太子監國這件事,態度可謂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極端。


    年輕一些的,如中盾衛程不識、洗馬汲黯,以及家令竇彭祖等,此刻都是難掩喜色,望向劉榮的目光中,更是油然多出了一股莫名的拜服。


    監國太子!


    用後世人的話來說,這就是最貨真價實的常務副皇帝!


    想想千百年後,明朝那位監國太子,可都把皇帝老爹,當自己的征北大將軍使了!


    大家夥跟著劉榮——跟著太子潛邸,圖的不就是劉榮日後承繼大統,大家夥就能雞犬升天,從龍飛騰嘛?


    眼下,劉榮已經做了監國太子,朝野內外種種跡象也表明:劉榮這個演習性質的監國太子,隨時都有可能演習轉實戰,直接從監國太子變身為天子榮!


    大家又如何能不高興?


    隻是高興歸高興,劉榮太子監國,終歸是因為天子啟身體不太好,大家再怎麽高興,也不好表露的太過明顯。


    和這些年輕一輩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劉榮的太子三師中,今日到場了的申屠嘉、竇嬰二人。


    ——申屠嘉臉色很難看,但也還能勉強保持專注,把劉榮的話聽進耳朵裏;


    竇嬰卻是麵色難看到了極點,隻滿臉陰鬱的愣坐在原地,對於劉榮說出口的話,更是隻下意識的點頭,卻是完全沒有聽進去哪怕一句。


    眾人的麵色差異,劉榮自然是悉數看在眼裏。


    但劉榮卻隻當什麽都沒看到,仍舊繃著臉,自說自話般道:“平抑糧價的事,大體都已經辦妥,剩下的部分,孤也已經和內史、少府定下了章程。”


    “——秋收之後,少府內帑會再次下場,以每石三十五錢的價格,從百姓手中收購糧食,以確保糧價不會低到“穀賤害農”的程度。”


    “之後,還有宿麥的種植、推廣、收購,以及研磨加工等事宜,需要在內史、中尉屬衙新設治粟都尉等關係。”


    “具體詳案,等忙完年末大計的事再細商。”


    劉榮自說自話,在場眾人縱是心思各異,此刻卻也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在劉榮身上。


    待劉榮又針對其他幾件事,如大計,以及此番,鬧的沸沸揚揚的“功侯勾連謀逆”案等事做下安排,眾人才開始隱約意識到哪裏不對。


    ——劉榮嘴上說的麵麵俱到,這也要搞,那也要辦;


    說起怎麽搞、什麽時候搞,卻又都是一副“不急,還有更要緊的事”的架勢,似乎並不急著證明自己,在自己可能有限的監國太子生涯盡快做出成績。


    意識到這一奇怪的狀況,眾人。自是麵麵相覷;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又齊齊將寫滿疑惑的目光,撒向劉榮那種鄭重其事的嚴肅麵容。


    “請家上示下;”


    “眼下,我太子宮上下,究竟當以何事為第一要務?”


    “——平抑糧價?年末大計?”


    “還是功侯謀逆案?又或者…”


    嘴上隨是這麽問,但汲黯話裏的意思卻很明白。


    ——這個“又或者”是什麽,家上還是直說了吧,別再賣關子了…


    “梁王叔!”


    “找到梁王叔所在,是我太子宮上下——乃至朝野內外,都最要緊的頭等大事!”


    毫不遲疑的給出自己的答案,劉榮的目光,便開始在殿內眾人身上依次掃過。


    都是心腹;


    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


    “出了太子宮,即刻發動自己所能動用的全部力量,盯死尚冠裏堂邑侯府!”


    “——梁王叔,是被館陶姑母收留,卻不知安置於何處!”


    “晚一日找到梁王叔,孤這監國太子——甚至是這儲君之位,便一日坐不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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