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思慮之後,劉榮便做出決定:田叔這個人,劉榮要。


    ——不是為了自己;


    準確的說,不是為了將來的‘天子榮’,而是因為劉榮的太子生涯,需要田叔這麽個能做事、會做事的內史。


    “晁錯做內史這幾年,內史屬衙,完全可以說是沒有主官掌事。”


    “——晁錯整天忙著削藩,偏偏內史又不是真的沒有主官,底下的官員請示也不行、不請示也不是;”


    “自先帝駕崩至今,都還不到三年的時間,內史堆積的政務,便已經有將近兩年的量了……”


    迴到鳳凰殿,劉榮不出意外的,見到了除玄冥二少外的兩個弟弟:老四劉餘,以及老七劉彭祖。


    簡單打過招唿,兄弟幾人便圍坐在了院內的圓案周圍,東拉西扯聊起了最近的事。


    畢竟宣明殿、廣明殿的兄弟幾個,終歸不是劉榮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


    “——吳楚亂平,朝堂先是按照亂起之前,就已經頒下的削藩詔,削奪了楚國的東海郡;”


    “如果到時候,弟弟們還沒有就藩的話,可以和我一起辦這件事。”


    “丞相說是‘佐天子以治天下’,但能治理的也隻有關中,外加關北的北地、隴右等郡,以及關南的漢中、巴蜀等地。”


    躺著撈名望——這麽大的便宜,劉榮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願意讓弟弟們也跟著喝湯?


    劉榮卻也隻是隨口調侃了一句,便同劉餘說起了正事。


    “往後,我漢家的南牆,便要這哥倆攜手衛戍……”


    就好像是沒有注意到劉餘、劉彭祖二人目光中的期盼,劉榮隻淡然的側過頭,先看向了自家的玄冥二少。


    ——先帝掌權近二十年,將漢家從百廢待興的廢墟中拉出來,還能有餘力興建九處馬苑,已經是在摳磚縫;


    當今天子啟這二十二處,更是接連兩代漢天子省吃儉用,飯都不多吃兩口肉、衣服都不多穿兩寸拖地,卻動輒撥款萬萬錢,給硬生生用錢砸出來的。


    待劉餘躬身再拜,劉榮才將視線,轉向了脖子都快伸出三尺長的七弟劉彭祖。


    啪;


    啪啪啪。


    “保留了原膠西國的封土,算不上大,但也終歸是在齊地,還算富庶……”


    “禦史大夫之所以要先做內史,便是因為這‘小一號的丞相’,是成為真正的丞相的考驗。”


    卻是沒再拿已經死去的晁錯說事兒,而是自然的將話題拉入正軌。


    “吳國被除了社稷,老五以故吳國廣陵郡為封土,封江都王。”


    ···


    “值得嗎?”


    “——下轄中尉、中郎將、備盜賊都尉,權柄涵蓋關中農、戶、軍、財等方方麵麵,內史才終得以在呂太後晚年、先帝早年,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九卿之首。”


    尤其此事,還不需要劉榮去做具體決策,自有田叔那老狐狸去頭疼!


    而內部安定的決定性因素,便是能讓絕大多數底層民眾,都時刻感到安心的平穩糧價……


    “提前學學治民之道,體會生民艱難,再看看平抑糧價的具體措施,終歸是有利無害……”


    “雖然是誇張了些,但也足以說明晁錯這個內史,究竟是有多不稱職了。”


    再將劉餘其他兩個弟弟的封國道出,並對六弟劉發被封為長沙王表示一下憐憫;


    “老二王河間,老三王臨江。”


    “若晁錯是在太祖皇帝朝為內史,怕不是會被蕭相國用唾沫砸死?”


    劉榮卻完全沒有忌憚二人,完全沒有從競爭者的角度出發,對二人表現出防備——換做是誰,都會對大哥如此‘重情重義’感到動容。


    老七劉彭祖也不甘落後,大禮道謝之餘,也不由暗下感到有些驚奇。


    ——平抑糧價,這可是唾手可得的名望啊!


    相比起得到文人士大夫——甚至是相比起得到軍方的認可,民心,都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名望!


    “尤其是太祖高皇帝年間,秩中二千石的備盜賊都尉,因為社稷漸安、盜賊漸少,而在先帝年間降至比二千石,更直接就被並入了內史。”


    ——先帝在位二十三年,除去臥榻的後四年,掌權的前十九年,在北牆附近興建了九處馬苑;


    而從先帝十九年至今,短短七年的時間裏,漢家便在曾經的監國太子、如今的天子啟治理下,即將於今年開春,擁有第三十一處馬苑。


    就好比後世的一些美德,如公交讓座之類,其實和儲君太子善待弟弟一樣:人家做了,是人家給你的情分;人家不做,那也是人家的本分。


    聽聞劉榮順著田叔的事,說起晁錯這個內史,老七劉彭祖毫不怯場的接下話頭,也參與到了兄弟眾人的話題當中。


    “通過了這個考驗,才能證明自己可以宰執天下,從而升任亞相禦史大夫,以待丞相出缺時遞補……”


    至於老四劉餘、老七劉彭祖——終歸是弟弟,見哥哥要發言,自也非常配合的含笑投去目光。


    “沒什麽值不值得的。”


    “另一個,便是晁錯為內史,關中三年無吏治。”


    “具體的內容,我也簡單掃了一眼。”


    看出四弟暗含在眼底的雀躍,劉榮也是適時發出一聲調侃,惹得劉餘又是一陣鼻息粗重。


    “過去這幾年,長安坊間都傳遍了。”


    但劉德、劉淤二人,是儲君太子的手足臂膀。


    ···


    “坊間甚至有了一種說法:內史,就是關中的丞相。”


    “此番新封諸皇子為王,還要再削奪曾經,由秦王政在楚地設立的‘薛郡’。”


    看似隨口一提的話,卻是惹得老四劉餘麵上,頓時綻放出一朵燦爛的笑容,當即便起身,對劉榮拱手道謝。


    ——瞧這小子,多調皮?


    見哥哥們相談甚歡,老三劉淤本還稍有些拘謹;


    聽到哥哥們在聊‘內史’這個職務的發展史,當即自信滿滿的接過話題道:“太祖高皇帝誅盡異姓諸侯,改以宗親藩王代之;”


    ——劉榮給的特權:必要的時候拿竹簡寫字交流,非必要,劉餘可以不開口。


    “而老四做了魯王,卻是要好生壓一壓魯地,那些個魯儒的歪風邪氣了……”


    我,要做魯王了!


    “遙想當年,秦王政薨於沙丘,二世即立,天下群起而討暴秦,項籍便為義帝楚懷王封為魯公。”


    名義上的‘佐治’撈名望也好,實際意義上的實踐學習也罷,總歸是要擼起袖子下場,做出點拿得出手的成績。


    “——曾經的吳國,本就有南戒百越之地,必要時出兵支援長沙國,抵禦南方越人,尤其是南越趙佗的責任。”


    而眼下,戰略準備基本完成,天子啟的身體狀況又不很樂觀;


    “而曾經,屬於楚國的薛郡,往後便是老四的魯國了。”


    “往後,這個戍邊之責,便要落在老五這個江都王的頭上。”


    “除去小十還太年幼,大概率要在長安多留幾年,剩下的弟弟們,都是要就藩封國,做諸侯王的人了。”


    “該這麽做,弟便做了。”


    見老七如此不認生,第一次參加兄弟們之間的‘小會’,便能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談,劉榮不由得眉角一挑;


    善意的對七弟笑著點點頭,旋即給老二劉德遞了個眼神。


    如果是換做其他的皇子,能王一郡——在如今,已經開始出現半郡為一國的漢室,可以擁有一整個郡作為封土,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關東雖仍被諸侯占了大半封土,但終歸是被削奪了不少權柄,朝堂也總算能說的上話了。”


    “老四做了魯王,可是比項籍那個‘魯公’,爵位都還要高上一級?”


    “迴去之後,把老五老六叫到一起,好生訓誡。”


    劉餘、劉彭祖兩位‘各家’的老大哥,便也循著劉榮的目光,朝低頭措辭的二哥看去。


    “屆時,我也要在田內史左右,佐糧價平抑事……”


    大大方方為弟弟的努力作出肯定,也不忘對二弟劉德誇上一句‘教得好’,劉榮便將話頭接迴。


    “——帶著點名望就國,讓子民稍安心些,不至於對新封的藩王畏之如虎,也方便了日後禦民治民。”


    但並未開口。


    在這種時候,最重要的,自然是內部安定。


    ——楚國?


    不是說此番,朝堂不打算除楚國宗廟,而是要從楚元王的子嗣當中,再給元王續一脈嗎?


    劉榮說的雲淡風輕,劉餘、劉彭祖兄弟二人卻頗有些動容,滿是鄭重的再拜。


    儲君的手足兄弟,卻隻有一郡之地,還都不是什麽大郡,二人自也就難免有些大失所望了。


    孝惠皇帝為儲君時,做出的最有含金量的‘成績’,便是被世人尊稱為‘商山四皓’的四位老翁,寸步不離的跟在了太子劉盈身後;


    當今天子啟為儲,則是遙控晁錯推出《削藩策》,並從太子監國開始,便大力推動漢家的馬政。


    不出意外:聽到各自都隻領到了一個郡的封土,兄弟二人都難免有些失落。


    ···


    “老八王膠西。”


    難得老三願意,或者說是能加入到關於正事的話題,劉榮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滿是鼓勵的對三弟一昂首。


    語帶戲謔的一聲調侃,惹得兄弟眾人各自嗬笑起來。


    “父皇能接受的極限,是糧價被壓在每石八十錢以內。”


    漢家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又要經曆一次政權交接。


    如果沒有去年這場吳楚七國之亂,讓漢家稍微停止了休養生息苟發育的進度,順帶還消耗了一小部分積累,漢家在天子啟這一朝,甚至就已經能徹底完成戰略準備了。


    “新封諸皇子為王的事,皇祖母今天,也已經把詔書交給了父皇。”


    又似是苦澀、似是釋然的笑著搖搖頭,再發出一聲輕歎。


    也不怪劉餘沒城府,實在是霸王項羽的傳奇人生,很難不受熱血男兒的崇拜。


    “再者:到了各自的封國之後,弟弟們也同樣是要建國家、開社稷,統禦治下子民的。”


    “嘿……”


    ——好!


    原來,我要做魯王了……


    ——封王封去哪裏,封土有多大,可是關乎到皇子將來的生活,甚至是子孫後代的大事!


    雖然明天就是正式封王的日子,但能早一天從劉榮嘴裏打聽到準確的消息,也總歸能讓懸了這麽長時間的心早些落地。


    “——會很苦。”


    感受到這一道道投向自己的目光,公子劉淤隻覺一陣前所未有的激動!


    卻也沒拉胯,強壓下翹起的嘴角,盡可能從容道:“朝堂能在關東說得上話,丞相也可以真的‘佐治天下’了,內史才逐漸開始成為關中的掌事人。”


    待聽完劉榮後續的話,劉餘這才緩緩點下頭:原來如此;


    “彼時的內史,與其說是關中的話事人,倒不如說是丞相手底下,專門負責關中事務的副手。”


    “再怎麽說,我漢家去年也打了一場大仗,耗費了不少糧草。”


    “老七王山陰,號常山;”


    老二劉德更是笑意直達眼底,深感過去這段時間,沒白給弟弟做填鴨式教育。


    而天子啟這一朝的任務,就是盡可能地將先帝省吃儉用,甚至是從飯食、衣物裏摳出來的錢,變現成可用於漢匈大戰的戰略物資。


    “具體的事,我插不上手,頂多也就是供內史差遣,做些力所能及的,再給內史借一借儲君太子的虎皮。”


    “——區區一個中郎將郅都而已;”


    劉榮隻淺淺一提,劉餘便當今心下了然,迅速從‘得王項羽故國’的雀躍中冷靜下來,沉沉對劉榮一拱手。


    真到了要命的關頭,劉榮能指望的,終究還是兩個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劉淤話音落下,劉榮率先做出肯定,含笑為這個向來內斂、話少的幼弟鼓起掌來。


    “田叔為內史,關中堆積的政務,便能盡快得到處理。”


    “如果朝堂不出手,關中的糧價,怕是要自太宗孝文皇帝十一年後——時隔十五年,再次達到逾百錢每石。”


    思慮片刻之後,劉彭祖也終是從‘和弟弟半分一郡,各王半郡之地’的失落中緩過神;


    “削趙國常山郡,一分為二。”


    不多時,公子劉德便含笑抬起頭,語調平和道:“早自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我漢家,便是由丞相直接掌管關中的。”


    “不封一個壯王過去戍邊,是萬萬不行的……”


    劉榮開口第一句話,說劉餘被封去了楚地,劉餘本還感到有些疑惑。


    簡略講出劉彭祖、劉勝二人的封地,不等劉彭祖反應過來,劉榮冷不丁跟上一句‘值得嗎’,隻惹得劉彭祖當即一愣。


    “——畢竟當時,關東遍地都是宗親藩王、異姓諸侯;”


    隻不過,聰明如劉餘、劉彭祖兄弟倆,卻都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間,劉榮看弟弟們的視角,已經不再是‘太子看待競爭者+異母弟’的立場;


    ——接著說!


    老二劉德淺笑盈盈,也是對自己的歐豆豆含笑點頭不止,眉宇間還帶著些自豪,顯然是過去這段時間,沒少給這個弟弟補課開小灶。


    “——一個說法是:張歐為廷尉,天下三年無死囚;”


    “但長沙王吳氏一脈絕嗣,長沙與嶺南,又隻隔五嶺而相望。”


    ——與後世的許多朝代,太子隻能‘觀看學習’,卻很少能上手實踐所不同:漢家的儲君,從住進太子宮的那一天開始,便是要開始試著實踐的。


    ——老四劉餘,是見過三哥‘沉默寡言’的樣子的;


    故而此刻,見到三哥劉淤也能針對某事,發表並不太過抽象的看法了,自是由衷為劉榮感到高興。


    很顯然:漢家在先帝那二十來年的治理下,已經基本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


    對此,劉榮卻並沒有太多表示,隻安撫的對二弟劉德點點頭,便將目光移向了對座的四弟劉餘、七弟劉彭祖。


    天子啟掌權七年,建了二十二處。


    原來是薛郡。


    先帝掌權十九年,建了九處馬苑;


    “學得不錯。”


    聽劉榮說起正事,兄弟眾人自也是下意識坐直了身,原本輕鬆平和的麵容,也悄然帶上了些許嚴肅。


    看今天這狀況,劉榮往後,當也能稍指望指望另一個弟弟了……


    “老九王山陽,號中山。”


    尤其在場的二位,都是理論上有資格和劉榮競爭,甚至在將來取而代之的儲位候選人;


    而是更多以‘準天子看待諸侯王’的視角……


    正感動於劉榮的慷慨,聽聞劉榮說起封王之事,劉餘、劉彭祖二人趕忙豎起耳朵,望向劉榮的目光,更是帶上了滿滿的迫切!


    甚至就連玄冥二少:劉德、劉淤,都偷偷將暗含期待的目光,撒向自家大哥那淺笑盈盈的側臉。


    “先失東海郡,今又失薛郡——曾在太祖高皇帝年間,擁有三郡三十六縣的楚國,便隻剩下彭城郡的七縣。”


    “——父皇也已經透了口風:待堆積政務處理完,田叔要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穩定關中的糧價。”


    “老四,被封去了楚國。”


    等到了劉榮這一朝,戰略準備工作便將接近尾聲。


    過去,劉榮能指望的,隻有老二劉德;


    “老六,要做長沙王了……”


    劉榮更是笑著搖頭不止,手指向身旁的二弟劉德,目光卻落在了對座的老四劉餘、老七劉彭祖身上。


    其中最重要的,顯然是導致漢家在麵對匈奴騎兵集群時,因兵種克製關係,而處於戰略劣勢的戰馬奇缺問題。


    “便是自此懷恨於心,也終歸傷不到我漢家的宗親藩王……”


    “尤其還是新封的當今公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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