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城外返迴長安的路上,劉榮始終保持著沉默,一句話都沒再多說。


    惹得同坐於馬車之內的玄冥二少,也是一陣眼神交互,終還是放棄了開口發問的想法。


    ——兄弟二人約莫能猜出來,劉榮這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了。


    而事實,卻與兄弟二人的預料稍有出入……


    “唉~”


    “原本還想做出點有用的東西呢。”


    “不成想,兜兜轉轉,還是迴到了奢侈品上……”


    如是想著,劉榮隻一陣搖頭唏噓,目光也漫無目的的撒向車窗外。


    秦老匠話說的隱晦:材料不難找、製作不繁雜,卻能賣出大價錢的東西。


    但劉榮不可能不明白,秦老匠想要表達的意思是什麽。


    ——奢侈品。


    材料成本、人工成本、時間成本都相對較低,同時價格又昂貴到離譜的東西,除奢侈品外,再無其他。


    反過來說,滿足以上條件的東西,也就能被判定為奢侈品。


    這個時代的‘奢侈品’,劉榮能不能做?


    能,但劉榮不想。


    劉榮不想做出一些徒有其表、華而不實的東西出來,給穿越者群體丟人。


    但今日這一遭,讓劉榮隱約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要做的,不是某一個東西,而是一整個工業體係啊……”


    “——而且是軍工、重工業體係。”


    “要想從頭開始構建、完善工業體係,就得把整個少府牢牢攥在手裏先。”


    意識到這一點,劉榮縱是萬般不願,也隻得無奈的放棄自己先前的天真想法。


    ——要想做出具有跨時代意義的先進器械,劉榮首先要在如今漢室已有的工業基礎上,完善小部分、構建大部分,從而得到完整的輕、重工業體係。


    這件事,隻有少府能做;


    而少府,又隻有天子能掌控。


    換而言之,要想完成這項壯舉,劉榮首先得是漢天子……


    “秦公說的沒錯。”


    “無論是做出一種新甲具、新兵刃,還是給少府找一條新的賺錢路子,都是一樣的。”


    “——左右不過為平亂做貢獻,為宗廟、社稷添磚加瓦,順帶討父皇歡心罷了。”


    “至於這錢怎麽賺……”


    心裏最後一絲別扭被剔除,劉榮很快便重整旗鼓,開始思考起自己接下來,將要推出的奢侈品。


    劉榮最先想到的,是紙。


    相較於其他‘後世來物’,紙在如今漢室,是有一定的基礎的——這個時代,已經有較為粗糙的牛皮紙了;


    劉榮不需要‘發明’紙,隻需要在已有的基礎上改進工藝,製作出相對精細、可用作書寫的紙。


    劉榮很確信:當那薄如蟬翼,存放便利,又潔白如雪的書寫用紙問世,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關東那些‘世代躬耕’的老學究,都會樂得一擲千金!


    而且相較於玻璃、瓷器之類的純裝飾品,紙終究也算是有些現實意義,劉榮心裏能稍微舒服一些。


    但在再三斟酌之後,劉榮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或者說是將紙的製作暫且擱置了下來。


    原因很簡單:作為劉榮為少府‘日進鬥金’而量身打造的奢侈品,紙有一個極不符合奢侈品的特性。


    ——紙,是消耗品。


    既然是消耗品,那價格就不可能太高——至少不能比絹布貴;


    若不然,那些有錢的文化人,隻怕是寧可用絹布書寫,也不會用價格更高的紙。


    絹布至少還能洗,還能反複用呢!


    便是洗不幹淨了,也能直接染成深色,當成碎布來用。


    考慮到這些,紙的價格,最高也隻能到絹布的三分之一,再高就會失去市場。


    而如今漢室,布一尺,作價才十一錢而已……


    除此之外,紙張製作那過於簡陋的工藝,也使得紙的價格,必定無法在高位維持太久。


    長則三兩年,短則四五月,不可避免的工藝泄漏,就會使得紙跌落‘奢侈品’的行列。


    念及此,劉榮便也隻得將紙的是暫且擱置,留著以後發一筆橫財,或是當做利益交換的籌碼。


    而這次,為少府量身打造的奢侈品……


    “瓷吧。”


    “雖然沒啥用處,但好歹是實打實的奢侈品。”


    “——以燒瓷做開端,日後燒陶、燒磚,也會順利一些。”


    “說不定連玻璃,也能在這個過程中,被某個幸運兒‘偶然所得’?”


    想法捋順,劉榮也終是長唿出一口濁氣,從沒能在少府大展身手,狂爬科技樹的失落情緒中徹底調整了過來。


    或者應該說:原本想要做出幾個先進物件的衝動,已經轉化成了改變時代、構建先進工業體係的狂熱,並被劉榮暫時封存於內心深處。


    想明白了這些,劉榮便再度望向窗外,思考起了瓷器製作的具體細節。


    隻是馬車走著走著,就在臨近長安城西城門:直城門的位置停了下來。


    至於原因,自是因為不遠處的喧鬧……


    “去,問問是怎麽迴事。”


    車窗內,劉榮冷聲一語,隨行禁衛當即領命而去。


    而在劉榮目光所及,一位蓬頭垢麵,滿是狼狽,甚至還有些瘋癲的老者,正驚懼交加的弓身躺在地上,將兩隻米餅緊緊護在胸前。


    老者身旁,卻是兩位身著官袍的內史官吏,其中一人左手持簡,右手執筆,似是在記錄;


    另一人則擼起衣袖,極為蠻橫的搶奪著老者懷中,那已經沾滿泥塵的米餅……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更是在皇城腳下!”


    “酷吏安敢?!”


    看著車窗外的場景,皇三子劉淤當即大怒,起身便要下車過去主持公道!


    便是一向沉著冷靜的公子劉德,此刻也是眉頭緊皺,顯然也是對車窗外發生的一幕感到惱怒。


    唯獨劉榮,從看到那老者的麵龐時起,便微微皺起了眉;


    卻也隻是皺起眉,並未做出其他反應。


    不多時,那禁卒便已經打聽清楚情況,當即折身朝著馬車走來,並未插手那老者和兩名‘狗官’之間的事。


    而在禁卒帶迴詳情之後,劉榮隻悠悠發出一聲長歎,便漠然下令馬車入城,不必理會那老者。


    “大哥?”


    “——別問。”


    “——迴去再說……”


    ···


    “大哥!”


    “——迴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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