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達和趙員外行了半日,來到五台山下。


    但見那五台山雲峰遮頂,日轉山腰。飛旋瀑布,峭壁蒼鬆。雲海似無涯,峨眉接天關。


    趙員外和魯達上山來,一麵差人前去通報。


    等兩人到了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監寺出來迎接。


    一行人見過之後,寺內智真長老得知,引了首坐、侍者,也一並前來。


    各施禮節罷。真長老道:“施主上山勞累,請到裏麵飲茶。”


    一行人進了寺裏,來到文殊寺。魯達跟在趙員外的後麵。


    當時真長老請趙員外和魯達前來方丈裏屋坐。趙員外坐了客席,魯達坐再趙員外旁邊,其他寺內長老列席而坐。


    趙員外莊客將馬匹安頓好了,搬了些盒子進來,放在前麵。


    長老道:“員外何故帶著許多禮物來?”


    員外道:“久未前來,備些薄禮,聊表心意。”


    長老道謝,叫道人、行童收拾了下去。


    趙員外起身道:“趙某有一條舊願,許剃一僧在寺中,度牒詞簿都已經有了,隻是現今還未剃發。


    今有這個表弟,姓魯,是關西軍漢出身,因見塵世艱辛,情願棄俗出家。萬望長老收錄,慈悲慈悲,看趙某薄麵,剃發為僧。”


    長老道:“這個事情乃是光輝老僧操辦,容易容易,且請喝茶。”


    員外和魯達等人在寺內飲茶。首座與眾僧自行私下商議。


    首座道:“這人一臉兇相,雙眼似虎,不是出家的模樣。”


    眾僧道:“知客,你且去陪員外們,叫長老出來,我們有話說。”


    知客進去,換了長老出來。首座見了長老道。


    “長老這人恐怕不是出家模樣,形貌兇惡,相貌頑固,萬不可剃度他,怕日後連累山門。”


    長老道:“且不說員外麵子。此人上應天星,心地剛直。雖時下頑固,命中卻有變數,日久必得清淨,修成正果,你等皆不及他。但剃無妨。”


    首座眾僧唯諾下去了。長老請趙員外等方丈會齋。一麵叫人準備了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


    和方丈、長老一起會齋完畢。長老又選了良辰吉日,為魯達削發為僧。


    隻見這日教鳴鍾鼓,法堂內匯聚了眾僧,整整齊齊,五六百個,皆盤地打坐入定。


    趙員外取出銀錠、表禮、信香,向法坐禮拜。念詞誦經已過,行童將魯達引到法坐下,把頭發分做九路,疊了起來。


    淨發人走上前來,將前麵一周都剃了,卻要剃上麵的。


    魯達道:“給灑家留一撮兒做留戀也好!”


    眾僧忍不住笑。真長老在法坐上道:“寸草不留,六根清淨。”


    長老喝一聲:“盡皆剃去。”


    淨發人隻一刀,盡皆剃去。


    首座將度牒行到法坐前,請長老賜名。


    長老拿著空頭度牒,道:“靈光一閃,價值千金,佛法無邊,賜名智深。”


    長老賜名已罷,把度牒傳下去,書記僧填寫度牒,給與智深收受。


    長老又賜法衣袈裟,叫智深穿了。監寺將智深引到法坐前,長老用手按住智深頭頂。


    “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依正法,三要皈敬師友,此是三皈。


    一不要殺人,二不要偷盜,三不要淫邪,四不要貪酒,五不要妄語,此是五戒。”


    魯智深不知道禪宗隻答能否二字,卻答道:“灑家都記得了。”惹得一眾僧人大笑。


    受記已罷,趙員外請眾僧到雲堂裏坐下,焚香設宴供獻。


    大小執事僧人,各有禮物賀上。


    都寺引了魯智深參拜了眾師兄師弟,又引去僧堂裏選佛場坐地。


    次日趙員外要下山,告辭長老,早齋已罷,眾僧一並送出山門。


    趙員外道:“長老在上,眾師傅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魯直人,早晚禮數不到,言語冒瀆,誤犯清規,萬望看趙某薄麵,怒免怒免。”


    長老道:“員外放心,老僧自當慢慢教他念經頌佛,辦道參禪。”


    員外道:“日後自當報答。”


    趙員外又喚智深到鬆下說話,低低吩咐道。


    “賢弟,你從今日起,已經皈依佛門,凡事自宜省戒,切不可拖大。倘若不然,難以相見,保重保重。”


    智深道:“不須哥哥說,灑家都依了。”


    趙員外辭別長老、智深,取馬引了莊客,下山迴了七寶村。


    話說魯智深迴到參禪處參禪。魯智深倒頭便睡。左右兩個僧人推他起來,道:“使不得,既要出家,都是要學坐禪的。”


    智深道:“灑家自睡,你們尚且參禪悟道就是。”


    兩個僧人道:“善哉!”


    智深道:“團魚灑家也吃,什麽善齋。”


    兩僧人道:“卻是苦了也!”


    智深又道:“團魚味美,又肥又甜,甚是好吃,不苦不苦。”


    左右兩個僧人都不管他,讓他自睡了。


    次日兩小僧對首座說了智深毫無禮數。


    首座道:“長老說他日後必修正果,我等皆不及他,隻是護短,尚且無可奈何,休要與他一般見識。”


    兩小僧退了下去。


    智深見沒人說他,每日從早到晚,倒身便睡,左右翻身,鼾聲如雷。


    起來上廁所,也不到正規幹淨地方,隻在佛殿後麵就撒,遍地都是。


    侍者稟長老說:“智深好生無禮,全沒些出家人模樣,寺中如花安得下此人?”


    長老喝道:“胡說,且看檀越之麵,日後必改。


    從此無人敢再說。


    魯智深在五台山中,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四五個月。


    時值初冬,魯智深久靜思動。當日體天剛微微亮,魯智深穿了皂布直衫,換了僧鞋,大步踏出山門來。


    魯智深走到半山亭子裏,坐在鵝項懶凳上,尋思道。


    “灑家往常好酒好肉,從不離口,如今灑家坐了和尚,幹什麽鳥,都饞出了一身鳥樣,要是能有點鳥酒喝就好了。


    正想酒哩,隻見遠遠的一個漢子,挑著一擔酒,唱著山歌往上走來。


    “對麵的阿妹,哥哥在這裏喲喂。阿妹不要擔心喲喂,哥哥上山天黑就迴喲喂。”


    唱的什麽鳥歌,魯智深聽不懂。


    那漢子走上山來,在亭子裏歇息,口中又喚了首霸王別姬。


    “昔日楚霸王英雄豪傑,動情黛眉向虞姬,三王楚漢爭天下,無奈英雄心不堅。垓下斷情別虞姬,卻叫誌士盡相隨。”


    魯智深見這漢子有酒,道:“兀那漢子,歌兒好聽,霸王有美人相隨,卻無好酒相伴,卻也是惆悵若然。”


    “美人配英雄,好酒配壯士。我這酒是周下最好的酒,挑上山來是為了買與壯士。”


    魯智深道:“多少錢一桶。”


    那漢子道:“和尚,你休要耍我!”


    魯智深道:“灑家耍你做啥?”


    那漢子道:“和尚戒律不能吃酒,我若賣與和尚吃,隻怕會被長老責罰。如何敢買與你吃?”


    魯智深道:“酒家當真不賣。”


    那漢子道:“殺了我也不賣!”


    魯智深又道:“灑家不殺你,隻要問你買酒吃。”


    那漢子見不對,挑了擔子就要走。魯智深趕上前來,雙手將酒家擔子奪下,左右踢酒家一腳,酒家蹲在地上,半日起來不得。


    魯智深將兩桶酒都提到亭子裏。拿了勺舀,喝了兩口,果然是好酒。


    魯智深又覺得喝不過癮。扔了勺舀,抱起酒桶就喝。


    不消一會兒,兩桶大酒,就被魯智深喝下了一桶。


    魯智深道:“漢子,明日來寺裏討錢。”


    那漢子方才止痛,擔心被寺裏長老知道,敗了名聲,那裏敢討錢,忍氣吞聲,將一桶倒做兩個半桶,飛也似的下山了。


    魯智深在亭子裏坐了半日,酒勁上來。下了亭子,又在鬆樹底下坐著。可是酒勁越湧越多。


    智深把膀子紮出來,露出背上花繡。頭重腳輕,眼紅麵赤。前合後仰,東倒西歪。


    魯智深起來,搖搖晃晃上了山,往寺裏走。剛到山門下,兩個門子望見,拿了掃帚下山來,攔住魯智深道。


    “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喝得爛醉如泥?你也不瞎,寺裏清規,但凡和尚喝酒破戒,便要打四十掃帚,趕出山門。若有門子縱容醉酒和尚入寺,也需打十下。


    你快下山去,便饒了你掃帚的罪罰。休要連累了俺們。”


    魯智深剛做和尚,尚且性子未改,睜起雙眼喝道。


    “直賊頭,你兩個要打灑家,灑家便要和你們廝打。”


    兩個門子見勢頭不好,急忙飛奔來報監寺,另一個尚且攔著他。


    魯智深把掃帚奪過來,岔開五指,往門子臉上就是一巴掌,打得門子踉踉蹌蹌。


    門子還要掙紮,又複一拳,打倒在地,連連叫苦。


    魯智深道:“再攔,灑家就不饒你這廝了。”說完踉踉蹌蹌的癲入寺裏。


    監寺聽了門子說報,叫了老郎、火工、直廳、轎夫二三十人,各執白木棍,從西廊搶下來,卻剛好迎上魯智深。


    監寺道:“喝酒和尚,休要入得寺來。”


    魯智深聽了,大吼一聲。


    “灑家便是吃酒了,你且如何?”


    監寺聽了,心裏憤懣,卻又想到長老偏袒他,氣不打一處來。


    “給我趕出山門。”


    當下寺裏二三十人,將魯智深團團圍住,手中棍棒,皆用力握緊,蓄勢待發。


    魯智深,爆笑一聲。


    “爾等小僧,怎敢捉拿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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