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要追溯到八年前。


    那時候小南非還不叫小南非,名字很美,和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類似,叫做桃源。


    桃源地處偏塞,屬丘陵地貌,大大小小的山包河穀都聚在這一塊,兩麵山,一麵穀,形成一道純天然屏障,隔絕著這個世界往來的人群。剩下的一麵是平原,也是桃源的唯一一個入口。


    桃源的風景說不上多美,隻是山比較翠,河比較清,野花遍地是,雜草到處開,鳥兒叫聲更清脆,田地裏青蛙夜夜鳴。


    和很多人工景區相比,這裏無外乎一片窮山惡水。歐陽泰說,這裏雖然窮,但是不出刁民,桃源近兩百口人,民風淳樸,誰都可以走家串巷,家長裏短,老人和善,小孩天真。


    一年四季種植水稻,小時候聞得最多的就是稻花香。


    他們算是個自然村,又因為位置偏塞,政府幾乎不管轄他們那一帶,算是完全地自給自足,說起來和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還真有幾分相似。


    可惜社會要發展,城市要搞建設,臨泉縣政府自然也公平對待,沒有遺落他們桃源,一條寬闊的馬路就這樣修了過來,沿著那麵平原的缺口,一直往裏修。馬路最終還是沒有穿透整個桃源,往裏深入,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河穀。


    河穀一般都是由於地殼運動的斷層形成的,在丘陵地區比較少見,路修到這戛然而止,桃源的修路工程早早地竣了工。


    路修沒修完整是一迴事,它有沒有作用又是另一迴事。竣工後,這條公路的作用明顯凸現了出來,桃源村民去臨泉縣城更方便了,同樣地,誤入桃源的人也越來越多。


    路都是雙向的,你方便出去,別人也方便進來。


    好在桃源位置還算偏僻,進了臨泉縣,大巴還得往外七拐八拐好幾個小時才能到。桃源雖不似以往那麽閉塞,但也沒熱鬧到清早的菜市場那個地步。


    歐陽泰說,那群人誤入桃源的那一年,他剛過完十三歲的生日。那時候還是暑假,等暑假一過,他就可以進縣城裏去讀中學了。


    桃源一如既往的祥和安寧,有的村民為了讓孩子接受更長遠的教育,在種水稻的同時,起早貪黑進縣城裏打工,他的父親就是其中的一員。母親賢惠,父親也勤勞,年少的他從不知外界人心險惡,他以為這個社會就像這個小小的桃源一樣,布衣蔬食,抱樸含真,虛懷若穀。


    他們來的那天,天氣不太好,暴雨傾盆。


    已經接近傍晚了。


    父親還在城裏打工,母親在地裏田作,歐陽泰準備去給母親送雨衣,一出門就碰到了他們。


    他們有二十來個人,年紀不一,年輕的有二十幾歲,年紀大的有五十來歲。歐陽泰一眼就看出來,這群人又是誤入他們村子了。他們都騎著很酷的自行車,後來他才知道,那叫做山地自行車。他們的穿著一看就是城裏人做派,統一的運動衫,很休閑很高檔,即使被雨浸透了,歐陽泰也能分辨,這是城裏有錢人才能穿得起的衣服。


    其中一個年級稍大的中年人問他:“這位小男生,請問一下你們這裏有能借宿的地方嗎?”那時候歐陽泰剛小學畢業,人還沒發育全,長得不高,可他覺得自己懂得多挺成熟啊,所以對方的一句小男孩叫的他挺不爽。


    他沒好氣地迴:“這個我不知道,你們自己去找村長。”


    二十幾個人跨在自行車上被雨淋得睜不開眼,人群中有不少人低語指責小男孩,那個為首的中年人又說:“那你可以給我們帶帶路嗎?到村長家的路。”


    歐陽泰不甚情願地點了點頭。因為母親的田地方向和村長家完全是背道的,這一來一去,他想母親可能得淋病了。可是桃源人以樸素好客為基本禮貌,歐陽泰想,不能在他這失了這個理。點頭後,他隻好一聲不吭地埋頭帶路。


    講到這,歐陽泰停了下來,他的神情悔不當初,咬牙切齒,恨不得剝了那群人的皮。


    趙睛拍了拍他的肩,想要安撫他。


    歐陽泰抬手一拳砸在了粗糙的樹幹上:“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答應給這群喪心病狂的家夥帶路!”


    趙睛安慰他:“就算你沒帶,他們也會找別人的,你別自責。”


    歐陽泰盡可能地讓自己冷靜下來,接著說。


    村長是個大善人,六十出頭,慈眉善目,對於一些誤入桃源的外來人都十分友好,當天晚上就把他們安頓了下來,好在當時是夏天,上有瓦下有地,鋪張涼席就能睡,村裏很多家庭都騰出一張涼席給他們送了過去。


    他們被安頓在桃源的祠堂裏,那是桃源供奉和祭祀祖宗的地方,很神聖。村長還是我們族長,大家都很聽他的,又是本著心善,誰都沒有異議。


    這群人算是文化人,雖然將就但也感激,畢竟是窮鄉僻壤,總不能騰個五星級出來。


    平穩地度過一夜。


    歐陽泰後來才知道,這群人屬於暴走族,是省城一家高級暴走俱樂部的vip。他們已經上路三天了,指定一條路線,騎著他們的山地車一直往前,沒有具體的目的地,後來大雨傾盆,歪打誤撞地進入了桃源。


    進了桃源,除了原路返迴,裏麵是沒有任何出路的。三麵雖算不上陡峭巍峨,但也是有著幾百海拔的山和穀,又都是純生態,未被開采,所以二十來號人想騎著山地自行車通過,自然是不可能。他們必須原路返迴,往桃源外的另一條分岔路口騎行,才能繼續他們的暴走旅程。


    一夜睡醒,第二天天氣大晴,天空清澈不染纖塵,雲朵柔軟得讓人想飛上去咬一口。


    或許也是被這樣的好天氣吸引,這群人並沒有走。


    為首的那個中年男人說:“這一帶地質奇特,我們去山裏走走。”


    歐陽泰說,很多事他也是事後才知道的,比如這個中年人是個自命不凡的地質學家,有不少的科研成果,但由於為人過於急功近利,被不少重點科研機構以“心思浮躁不適合潛心科研”為由拒絕過。


    桃源人誰也沒有想到,從他們走到不完整公路的盡頭,進入到河穀的那一刻起,很多東西就開始偏離善意的軌道,走向一個意料之外的極端。


    桃源的河穀是桃源人很引以為豪的一處自然之景,和中國西南那些險峻的山穀不同,這裏細水潺潺,穀坡上怪石嶙峋,不少石頭上青苔瘋長。村民們經常在這拿著棒槌洗衣服,山和水,自然與文明融合得剛剛好。


    這樣好的一個地方,原來不僅僅是地表好。


    為首的那個中年人,地質學家江碩,現小南非的村委書記,當天他帶著一行二十幾號人進入河穀,在裏頭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還沒迴來。把村長給嚇壞了,以為他們在裏頭出了什麽事兒,隨即就招唿村民進山裏找,歐陽泰也在其中。


    其實很快就找到了。


    幾個村民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正在用盡各種能用的利器往地上鑿,好好的一塊地,被他們鑿得到處都是坑,嚴重的往坑裏一瞧,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地下通道。


    村長很快趕來,製止了對方的鑿地行為。


    這群人一看見村長,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有一個年輕小夥兒激動地大叫:“這迴你們村要發了!發了!這下麵有一個大金礦!”


    為首的中年人從人群中站出來,灰頭土臉,卻滿麵紅光,他用自己引以為傲的地質學知識為大家科普道:“你們桃源這一小片的地貌在江南這一帶比較少見,據我推測,在幾十億年前,這裏曾發生過一些地殼運動,比如火山噴發,地震引起的斷層等,各種岩漿和變質作用使地下生成了黃金礦床。後來又受到強大的外地作業,地殼變形,金物質活化遷移富集,岩金礦向砂金礦轉化。”


    他蹲下來,摸著地表的沙土,聲音依舊蓋不住驚喜:“其實這些很好發現,隻是你們本地人太缺乏這方麵的知識。你們看,這個礦山屬於砂金礦,從地表就可以看出端倪。砂金礦是由山金礦露出地麵後,經過長時間的風化剝蝕,破碎成金粒、金片、金末,又通過風、流水等搬運作用,在流水的分選作用下聚集起來,沉積在河穀兩岸。你們這裏的地形地貌,完全的符合這一點,我們剛才鑿完這些洞後,就更加確定了!”


    他激動地做下結論:“所以我現在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這下麵富含著成百上千噸的黃金!”


    村民們可能聽不太懂他解釋的那些知識,但都聽清楚了,他說,他們桃源下麵有一個大金礦,裏麵可能有成百上千噸的黃金。


    這群外來人太激動了。


    村民們也很驚喜,他們低聲耳語,也樂得合不攏嘴。歐陽泰尚小,聽得雲裏霧裏,他當時的唯一一個感覺就是,他們村可能要富起來了,父親不用那麽辛苦地賺錢了。


    和村民們的喜悅相比起來,這二十幾個外來人的激動總帶著幾分鳩占鵲巢的意味。他們站在穀坡上津津樂談,那笑語歡聲看起來好像在討論著要怎麽瓜分利用這個金礦一樣。


    村民們的文化水平雖然不高,但卻有著本地人特有的敏感度,這一點在年長的村長身上,表現得尤為敏銳。


    畢竟是一鄉之長,一族之長,人生閱曆豐富,飽經世故,村民們都看著村長,想聽聽他對待這件大喜事持什麽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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