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睜眼,目光便朝她射來了。


    趙睛覺得這眼神和以往有些不一樣,更深湛,更起伏,連眉毛都不自覺皺緊了很多。


    她洋洋得意道:“被我猜中了吧?”


    趙睛發現,他一點和她對話的意願都沒有,接著閉上眼,轉了個身,側頭到另一邊去睡了。不過她捕捉到了一點異常,在他閉眼轉身前的縫隙裏,他用餘光掃了那個售票員一眼。


    她覺得這應該是一個信息。


    大腦轉了一秒鍾,趙睛哼哧一聲,坐正了身子,也看向那個女售票員。


    臥槽!這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來了,有這麽瞪大帥哥的嗎?不就提了一個問題嗎?你不服你說話啊你辯解啊,弱者才會把氣憤當做家常便飯。


    除了氣憤,趙睛還在她的表情裏看到了警惕,典型一副矬子肚裏三把刀的陰險樣。


    趙睛更加確信,這裏邊肯定是有事兒。


    正當這時,她聽到單饒用極低的聲音說:“過來一點。”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叫我?”


    “你少和我說話,現在她已經看到我們交流了。記住,在下車前,找個理由和我撇清關係。”


    趙睛怔了一秒,很快就理解了。


    她看了一眼售票員的方向,經過剛才那麽一茬,售票員已經不說話了,紅旗子也插迴了腰上,看看風景,看看他們這,在趙睛眼裏,那姿態愚蠢至極,像個蹩腳的監視者。


    “這可是你說的,我要是用的方式不對,你可別怪我?”


    他頓了一秒,低低地嗯了一聲。


    “據說還有二十分鍾就到小南非了,我行動會很快的喲。”


    他維持著背對她假寐的姿勢,又輕輕地嗯了一聲。


    趙睛得逞地笑了笑。


    果然是行動的巨人啊,一說完就開始行動了。


    趙睛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問售票員:“這位姐姐,還有多久到啊?”


    售票員盯著她:“還有二十分鍾左右。”


    她又懶洋洋地打了幾個哈欠:“困死了,那我先睡一覺好了。”說完她就往後一仰,靠在座位上開始睡。


    還真不知道她想得什麽餿方法,這麽單純的睡覺肯定是不可能,單饒雖然闔著眼,人卻十分清醒地等著她發大招。


    五分鍾過去了,還在睡,一點動靜都沒有,裝睡能一直維持著一個姿勢不動毅力還真是強。可萬一她是真睡著了……


    單饒剛準備睜眼另行一策時,女人的身體倏地就靠在了自己的背部,還很舒服地哼哼了一聲,嘴巴吧唧了一下,咽了下口水,找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趴在他背上似乎睡得更香了。


    他的背影不自覺地僵了一瞬。


    趙睛察覺,低語道:“別動啊,你自己說的,按照我的方式來。”


    單饒把某些情緒壓了下去。


    “待會快到了的時候,你醒來發現我靠在你身上,蠻力把我推開就好了,再罵上幾句,隨便怎麽罵就好。”


    單饒沒說話,趙睛知道,他默認了。


    又過了十幾分鍾,售票員提醒大家拿好行李做好下車準備,這時候單饒假裝睡了很久的樣子醒過來。


    雖然趙睛閉著眼睛看不見,但她能想象出他的每一個神情、動作都是非常自然而有味道的。


    他大致是按照她的要求來的,但單饒並沒有推開她,而是完全當她不存在似的,直接站了起來,趙睛啪嗒一下,失了靠山,跌在他的座位上,磕“醒”了。


    單饒站了起來,俯身在她耳邊說:“從現在開始,別再跟著我。”那聲音還透著幾分肅絕的意味。


    他拉著行李箱,轉身就走。


    趙睛正揉著臉,聽到他的話,怔鬆了一下。


    還敢命令我啊?


    她咬咬牙,怎麽著也得把預設的戲碼演完不是?


    幾乎是單饒一轉身,她就“暴躁”地跳起來了,手指著他的背影,火冒三丈道:“睡覺搭個背怎麽了?男人的背不就是借給女人靠的麽?我他媽又不是故意往你身上靠的,怎麽就輕浮了?怎麽就隨便了?長得帥了不起啊!有女朋友了不起啊!你這麽潔身自好有本事買架私人飛機啊,那鐵定沒人靠你背,用得著像我這種小市民一樣擠客車麽?”


    趙睛刻意把聲音嚷嚷得很大,引來周圍很多人的目光,許多走下車的乘客都好奇地迴頭張望。如她所料,那位站在車門處的女售票員,也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他。


    聽到她“暴怒”的譴責時,他的背影著實愣了一下,但沒做聲,從他那默然一頓的背影中,趙睛就知道,他已經悉知她的策略。他應該是放心了,沒停頓多久就提起行李走下車,趙睛也拉著行李箱,表現出一副怒不可竭、沒完沒了的橫樣,跟著他下車了。


    見她如此義憤填膺,周圍總有一些“明事理”的人,好心勸慰道:“這位姑娘,消消氣,長得帥的男人,在這方麵表現得小氣很正常,總以為女人要占他們便宜似的。”


    趙睛依舊吼著嗓門:“可不是嘛,長了一張漂亮臉蛋,難道就能橫著走天下了?”挑了根頭發,接著道,“我老公雖然沒他這麽帥,但為人可是特別紳士呢,從不用命令式的語氣對女人說話,不像這種男人,太沒品了!”


    有人訝然:“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已經結婚了?”


    趙睛露出羞澀的笑容:“這不是遇對了人,趁早嫁了麽?”


    “好福氣啊!”


    趙睛應付性一笑,沒有接答。


    戲演到這就差不多了,略浮誇的演技讓她有些疲憊,人群漸漸作鳥獸散,她下意識去人群中尋找那個黑色的身影,他太紮眼了,在一堆短粗的人群行列裏,那雙長腿太惹人注目。


    她就這麽遙遙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隱隱有些失落,兀自喃喃道:“哪有什麽好福氣啊!”


    她說的話,他應該都聽到了吧?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心裏默默誇讚一下她的演技。算了,保不準他對她這種潑婦罵街式的絕招萬分鄙夷呢?


    不過從剛才那售票員的表情來看,他們對她的注意基本已經完全轉移了,這樣一來,那些人不就緊盯他了嗎?


    趙睛有很多的疑惑,他來這有什麽目的?他準備幹什麽?他為什麽要把對方的焦點聚於己身?那樣不會更危險麽?


    他之所以要撇清兩人之間的關係,是為了自己不被牽連吧?


    這一切隻是敏感度作祟嗎?她隻是出來散個心而已啊,怎麽有種在做任務的感覺?不,這比平時跟著師傅做任務更不一樣。


    更未知?更複雜?更刺激?


    趙睛這時才想起,她對他,除了名字,其他方麵,一無所知,


    他的身上總披著一層神秘的、飄渺的外衣,她越來越好奇了,掀開那層外衣,她會看到一個怎樣的世界?會不會比她想象得更加與眾不同?


    趙睛正杵在原地發呆,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嘿,一個人發什麽呆啊?”


    趙睛警惕地轉頭,就看見之前客車上那位碧血丹心的愛國青年站在自己身後,咧著嘴朝她笑,露出八顆大白牙。


    “是你啊。”趙睛的警惕性立馬鬆了一大半。


    愛國青年聳聳肩,又朝著剛才單饒離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剛才那出戲我都看著呢,假的吧?”


    又有客車開來了,下來一大波遊客,趙睛瞪他一眼,轉身往裏走,“你懂什麽!”


    愛國青年三兩下跟上她的步子,走在她身側,一手抄兜,一手拉著行李:“我是不懂,不過我看著你們像是認識。”


    趙睛側頭警告他:“你別亂說!”


    “好,我不亂說。”愛國青年把那隻手從兜裏抽出來,做了個保證的手勢,笑道,“我們認識一下吧,我叫歐陽泰,今年快大四畢業了,來這是為了完成一場單獨的畢業旅行。”


    趙睛覺得這男孩看著挺陽光友好的,不像是要提防的壞人,反正一個人是走,兩個人也是走,有個伴也好,她語氣變得自在了不少,“我叫趙睛,來這散散心。對了,既然是畢業旅行,為什麽不和室友一起?”


    歐陽泰爽朗解釋道:“他們都忙著找工作呢,我閑不住,就一個人先出來玩了。”


    “那你找到工作了嗎?”


    歐陽泰閑閑道:“我就是一無業遊民,不想找工作。”


    “你父母不著急啊?”


    歐陽泰原本是輕鬆開朗的,趙睛注意到,一提到父母這個詞,這個大男孩眼神暗淡了很多,拉著行李箱的手也攥緊了幾分。


    趙睛很快意識到,父母應該是這個男孩的觸麟,也許那裏藏著不為人說的創傷吧,她立馬轉移話題:“那你就一直這樣下去嗎?以後靠什麽養活自己啊?”


    歐陽泰掩飾情緒的能力還是很強的,沒一會兒就恢複了爽朗的笑:“不瞞你說,我玩遊戲不錯,平時給人打裝備能掙不少。”


    趙睛沒有職業歧視,純粹地感歎:“這活兒太不穩定了啊!”


    男孩無所謂:“誰說人活著一定求穩妥了?窮的富的還不一樣活?頂多就是一個活的心安一個活的提心吊膽的差別了。”


    趙睛歪頭瞅他:“行啊,年紀輕輕看得還挺透。”


    男孩一笑:“你看著也像是通透人。”


    “是嗎?”


    “都說我看得挺透了,看個人還能不準嗎?”


    趙睛被他逗樂,笑得肩膀直顫。


    男孩又說:“而且也很年輕,比我大不了幾歲。”


    “所以你是想說什麽?”


    男孩歪頭瞅她:“行啊,年紀輕輕看得還挺透。”


    趙睛一愣,緊接著哈哈哈地笑出聲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離人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溪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溪白並收藏離人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