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睛從這片火光中醒來,頭痛欲裂,她拍了拍額頭,又揉了揉潮濕的眼睛,艱難地支起身子,從床上下來,走到窗邊,一把將窗簾拉開。


    萬家燈火就這樣投進她的眼眶。


    房間裏黑漆漆一片,她沒有開燈,也懶得開燈,安安靜靜倚在窗邊。床頭的手機亮起光,她走過去拿起,是馮拉的,直到屏光自動暗下去,她才解鎖打開看了一眼,師傅的馮拉的,好幾個未接。


    還有一個竟然是雷康明師兄的,她迴撥了過去。


    “小睛。”雷康明很快就接了,“這麽晚才迴電話,終善最近很忙嗎?幹什麽去了?”


    趙睛看一眼手機時間,接近半夜十二點了,她重新倚迴窗邊:“我愛玩你還不知道,吃喝玩樂沒一會兒就這個點了。”


    雷康明笑:“我還不知道你,沒任務需要你現在早睡成一頭爛豬了。”


    “哎你還以為你很了解我呢?你都在外麵浪了快兩年了,還不允許我偶爾晚歸了?”趙睛俯瞰著半座灤城的夜景,舒一口氣道,“說吧,打電話給我有什麽事?”


    “沒什麽大事,問候問候我家小師妹。”


    “得了,這兩年你問候的次數,我一隻手就數清了,不是逢年過節就是生日,這種尋常日子,找我準是有事。”


    雷康明又笑了笑,說:“前兩天我給師傅打電話了,終善最近沒事吧?”


    “怎麽了?”


    “作為和他共事了這麽多年的徒弟,我還聽不出來他最近心情不好?”


    趙睛忽然就想起了馮拉在機場外對她說的話,還有師傅看她的眼神,其實很多事早有端倪,她總是用各種理由忽視掉。


    不能用微表情去揣測師傅,師傅這種神聖的生物就該束之高閣,他是信仰是追隨那就該以純粹的身份待在他身邊……


    總之師傅隻能是師傅。


    趙睛想著想著就沉默了,雷康明隨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問:“小睛?”


    “哦。”她迴過神,“師兄。”


    “看來真是有點事了。”


    她撓了撓頭:“也不算是事吧。”


    “能讓師傅心情不好的事也不能算是事?我也跟了他那麽多年,什麽事能擾亂他,我比你明白。”


    “你明白還來問我?”


    “小睛。”他頓了頓,口吻嚴肅了幾分,“他心情不好,這件事隻會和你有關。”


    “師兄。”她也學他的口氣,“我們是該有個師母了,但師母是誰,一定與我無關。”


    雷康明笑了笑:“我沒這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


    “我沒想撮合你們。這是你的事,如何選擇更是你的權力,作為局外人,我隻能看著事情一步一步怎麽發展。”


    “你話裏有話啊?”


    “師傅心情不好,那就是你有情況了,看上誰了?能讓師傅如臨大敵。”


    “你現在在哪?”


    “南非。”


    “你一通越洋電話,就是為了問這個?”


    “師兄關心你,你這個態度就不好了啊。”


    趙睛笑了,想到單饒離開時冷峻的背影,想到剛才那個令人心驚膽寒的夢,她的笑容滿滿的苦味。


    “我是看上一個人,但人家說,我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難怪我聽著你說話那麽消沉。”


    “很明顯麽?”


    “聽不出來就枉為你師兄了。”雷康明搖頭道,“那個人是誰?我認識嗎?”


    趙睛凝神。


    “不知道,你可能認識吧,聽師傅說,他當年想把他帶進終善。”


    雷康明好一陣沒說話。


    “師兄?”


    “嗯,小睛。”


    “怎麽不說話了?”


    雷康明不答反問:“他拒絕你了?”


    趙睛低頭踢了踢腳:“是啊。”


    “所以你是因為他心情不好?”


    趙睛又低頭踢了踢腳:“算是吧。”


    “拒絕得很徹底?”


    “是啊,人家說過了今晚,我別想找著他。”


    雷康明沉默了一會兒。


    “小睛,出去走走吧。”他提議,“你看我這兩年,一直在路上,自由來去,壞心情從來不過夜,旅途的疲倦是消弭壞心情最好的方法。如他所說,你要是真的找不到他,那就出去玩幾天,到時候什麽心態誰也說不準,萬一你就對他沒感覺了呢,是吧?”


    “嗯,我會考慮考慮的。”


    “我現在在南非,這個國家挺有意思的,讓人放鬆,又讓人警惕,覺得它粗獷,又覺得它很溫柔。它不僅是隻有我們知道的黃金鑽石,它本身的風光更有味道。它的北部與中非的熱帶草原一脈相承,廣袤又壯闊,南部是浩瀚無垠的海洋,置身這個國家的時候,感覺很微妙。”


    “你感受永遠這麽多,都可以出本書了。”趙睛心情好了不少,笑了笑說,“不過我是不會受你誘惑的,年輕就該熱血一點,到處遊山玩水那是七老八十才幹的事。”


    “小睛,沒有人想改變你,你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的樣子,才是最讓人覺得舒服的。”


    “得了,就你道理一大堆,比師傅還囉嗦。”


    雷康明爽朗地笑了笑。


    “說到南非,我倒是想到一個地方。國內不是有個小南非嗎?幾年前突然崛起的一個小村莊,據說富得流油,幾年時間,碾壓號稱天下第一村的華西。不過關於這個村莊的說法,眾說紛紜,還挺有意思的,有機會可以去走走。”


    “去散散心,走哪都是好的。”


    “好啦好啦,不和你多說了,我這太晚了,要睡覺了。你繼續玩你的吧,看看南大西洋和南印度洋的風什麽時候能把你吹迴來,到時候咱們見麵聊。”


    互相道完晚安,趙睛把手機扔迴床上,獨自一人倚在窗邊。


    萬家燈火熄了半數,整座城市暗了下來,商場絢目的霓虹,街角昏暗的路燈,天邊懸掛一輪皎月,這個世界,永遠不乏光亮,永遠都有色彩。


    敲門聲突兀的響起,咚咚咚響了三下,有人站在外麵等她開門。


    趙睛把房間裏的燈打開,拉開門。


    來人站在門外,擔心又溫柔地看著她。


    她先是一怔,眼神躲閃,低頭喚道:“師傅。”


    趙睛側身乖乖站在一旁,葉南生走了進來,全程目光都沒挪開她的臉。


    他四下掃了一眼,在床尾坐了下來。


    趙睛緊跟著坐在了他對麵的沙發上,一副靜候發落的乖巧模樣。


    葉南生盯著她的下巴:“怎麽受傷了?”


    她摸了摸下巴,輕輕嘶了一聲,實話實說:“摔的。”


    “抹藥了?”


    她點點頭:“抹了。”


    又問:“師傅,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問完之後,就有點後悔了,以左鶯的能力,查到她的地址又有何難?


    葉南生:“先是侵入各大酒店賓館查了你的身份信息,沒找到,就查了他的。”


    趙睛:“他是用的哪個名字?”


    葉南生:“單饒。”


    這個答案在趙睛的心裏激起一層小小的漣漪。於葉南生而言,又何嚐沒有驚訝?他當時讓左鶯以單饒的信息進行查詢的時候,隻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沒想到他辦理酒店入住竟然用了真實身份。他們r世界的成員,由於任務的需要,每個人的假身份都有一大籮筐,又因為每個人處事都十分謹慎,在不易暴露的情況下,用假身份進行各種登記活動幾乎成了他們這個領域的一個習慣。與此同時,他發現,在近四年的時間裏,單饒這個名字留下的痕跡屈指可數,少之又少。那他這次為什麽會這樣橫空坦率的用真名?隻有一種可能,他的同伴讓他感到放鬆,他信任她,認同她,才會拋掉慣例不設防。


    趙睛雖然不清楚這些,但他之前林三狗的身份讓她在無形中總能捕捉到什麽,這一點小小的訊息讓她心情愉悅了不少。


    “師傅,你真不用擔心我,我這麽強悍,拳腳功夫也不賴,一般不會有事的。”


    葉南生掏出打火機點了支煙,吸一口,煙圈吐了出來:“可你還不是把自己摔成這樣,我不放心。”


    趙睛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葉南生把煙夾在指尖,用毫不遮掩的眼神看著她:“為什麽不接電話?”


    趙睛感覺自己的喉嚨被堵了,眼神閃爍不定,低頭不是抬頭更不是。


    “沒、沒接到,睡著了。”


    “你在躲我?”


    趙睛恨不得把頭埋下,她心裏邊對這種對話特別抵觸,這樣的畫風放在她和師傅之間,違和又尷尬。


    葉南生幾乎命令地說道:“小睛,你抬頭,看著我。”


    趙睛一隻手抓著床單,床單都被她抓得褶皺了,她裝傻充愣地抬起頭:“嗯?師傅。”


    “看著我的眼睛。”


    趙睛繼續裝傻,狀似什麽也不懂地看著他的眼睛。


    他平靜說道:“用你的微表情,現在我是你的分析對象。”


    趙睛扭捏著床單的手,倏地頓了一下。這完全是把她往絕路上逼嘛,他自己不開口,用這種方式強逼著她麵對,逼她去直視他的心。他把她的倉皇看得明明白白,卻熟視無睹般非要把局麵打破。


    有些東西見不得日光,經不起放在太陽下暴曬。不是因為它醜陋,也不是因為它脆弱。而是一旦敞開,原有的平衡便打破了。


    她不想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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