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過去半個月,到了林徽因筆下的最美人間四月天。林許事件從熱搜第一慢慢跌到了熱搜的尾巴,這段時間,趙睛也沒得閑,終善完成了一個半大不小的任務。


    任務的委托方來自外省的一戶人家,家庭小富,開了一個服裝廠子,兩夫妻一年到頭都在操心廠子,忙得不著家。女兒黎玫在省城的一所高校上大一,二月底,夫妻倆接到校方電話,說女兒一直沒來學校,開學報道被室友瞞過去了,課也逃了很多天,還是輔導員半夜突擊查寢發現人不在,幾個室友見實在瞞不住了,這才說出實情。


    室友統一口徑是黎玫去北京見男朋友了,輔導員立馬通知了黎玫父母,當晚也聯係到了黎玫,黎玫一口答應第二天就會返校。然而就在黎玫返校的當晚,黎玫給室友發來求救的短信,說自己疑似遇見傳|銷團夥有危險,並發了一個定位,希望他們能幫忙報警。短信是半夜發的,室友第二天一早看到就立馬聯係黎玫,手機已經打不通了。


    黎玫父母著急報了警,半個月的時間都過去了,警方一無所獲,不知從哪打聽到了終善,強烈委托。


    終善半個月的時間都耗在這上頭了,趙睛也為此奔波了好幾個城市。好不容易歇下來了,泡了一個小時的熱水澡,穿得清清涼涼的,打開窗戶,任風吹在身上。


    趙睛雙肘搭在窗弦上,看著窗外,抬頭是漫天星光,低頭滿城燈火繚繞。


    他們是今天下午找到那個傳|銷團夥的窩藏地點的,像傳|銷這種組織,被騙成員一般是遣散迴家,組織中心人物屬於刑事犯罪。涉及到刑事事件,終善會負責過程,最後的收尾自然是交給警方,在這段時間內,終善隻要做到不打草驚蛇就好。


    警察到的時候,馮拉在身邊提醒她:“趙哥,完事了,該走了。”


    葉南生也走過來說:“這段時間辛苦了,我請客,你們想吃什麽?”


    趙睛沒聽見他說什麽,她眼睛看著前麵,那個叫黎玫的女生從小樓房裏走了出來,眼淚吧嗒吧嗒掉,身邊是一個和她一般大的男孩,正冷著臉衝她說話,看起來很惱很氣。


    趙睛聽不清男生的聲音,她用眼睛看到那個男生衝那女生說:“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你就當大學上毛概一樣,左耳進右耳出,看你那認真樣我就不爽。你還真把他們洗腦當迴爐再造啊,就你這樣,要是別人洗腦讓你把我給忘了,你是不是一轉身就不記得我姓甚名誰了?”


    黎玫抽泣著,弱弱地說:“認真是我裝的啦,我才不聽他們的,我就是害怕,我害怕出不去了。我才不會忘記你,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原來是小情侶啊。


    趙睛原本以為能把女生哄到逃學的男朋友百八成不靠譜,現在看來,還是一個挺霸道的男朋友。


    事情一下子就理順了。


    黎玫瞞著男朋友去北京找他,兩人纏綿了好些天被學校發現隻好返校,男朋友在送女友迴來的途中,兩人誤栽進了傳銷組織,共患難了多個日夜,最後得救。


    窗外的風唿唿往裏吹,趙睛想起那對小情侶的對話。


    “要是別人洗腦讓你把我給忘了,你是不是一轉身就不記得我姓甚名誰了?”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我才不會忘記你呢!”


    真溫暖的對話啊。


    年輕人的海誓山盟,簡單又純粹,像眼前這黑夜,燈火和星光涇渭分明。


    趙睛又在窗邊站了一會兒,風越吹越涼,她把窗戶合上,窗簾拉到最敞,夜晚風光一片開闊,最後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這些天一直在外奔波,迴到酒店衝個澡便倒頭大睡,手機後台消息不知攢了多少條了。


    她首先把自己的購物車給結了,看到那些失效的寶貝悔不當初,雙手抱著床頭,做了幾下撞頭樣,然後打開微信。


    一大波未讀小紅點。


    其中一條特別不顯眼,但是很奇怪,她第一眼就看到了。


    “你已經添加單饒為好友,現在可以聊天了。”


    時間是七天前,二十二點五十三分。


    一種不矜持的喜悅湧上心頭,趙睛把手機撒手一放,在床上來迴打了幾個滾,啊啊地叫了兩聲:“他居然沒有拒絕、沒有無視。”又滾了兩圈,自言自語道,“看來姑娘我身上一定有一些不太自知的美麗,被他發現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的!”


    趙睛把姿勢收了收,坐直了身子,拿起手機,點開和單饒的對話框。


    首先看到的是他的頭像,灰色背景,圖案是一支黑色碳素筆的筆頭,冷硬,簡潔,筆尖可見其鋒利,銳不可當。


    就像他給人的感覺。


    微信名更是簡單了,就一個字母:大寫的r。


    就這麽看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讓這對話框充盈起來,和他隔著屏幕聊天是什麽感覺,如果她來開頭,他會迴複她麽?如果迴複了,又會迴複什麽呢?再通過他迴複的話,腦補出他說話時的語氣,又會怎樣呢?


    越想越多,越想越期待,這麽想著想著,趙睛已經行動起來了。


    說什麽呢?


    在嗎?


    你好,還記得我嗎?


    嗨,是我!


    喂,在幹嘛呢?


    喲,智能時代,單老大你終於臨幸微信了!


    ……


    好像都不對。


    餘光掃到窗外寬闊的夜景,趙睛一咕嚕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窗邊,心想這樣開頭貌似還不錯。


    於是她端起手機,跟拿著單反的勁兒似的,認認真真地找角度,構圖,對焦,就這麽跟手機較勁了七八分鍾,哢嚓一聲,終於滿意了。


    酒店樓層很高,半座城市的容貌,俯瞰可見。


    天上月光,人間燈火。


    把這樣的美景送給你,作為開場禮,足夠隆重吧?


    趙睛打開微信,把這張照片發給了單饒。


    同樣的夜晚,r世界的健身房裏,單饒剛從跑步機上下來,又做了一百個俯臥撐,出了一身汗,黑色背心像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能擠出一灘水。


    他一邊往浴室的方向走,一邊抬手就把背心給脫了,剛走出健身房沒多久,一條純白的狗唿哧唿哧地跑到他身邊,用舌頭頂他的褲腿,在他的腳脖子上糊得到處都是口水。


    單饒停住腳步,由著它舔了一會兒,傻狗得寸進尺舔個不停,單饒低頭眯眼看了它一眼,不耐煩了,蹲下身來,雙手握住它的兩條腿,用力往上一抬,大白狗猝不及防地被迫站直了身子。


    單饒伸手撓了撓它的頭發,語氣淩厲,動作卻十分溫柔:“傻哈,膽又肥了?”這條哈士奇又呆又蠢,塊頭還大,從它出生到現在,已經四個多年頭了,算是隻中年犬,依舊蠢得像未成年。


    他記憶中,這條狗是一個委托人送的,當時還是隻雛,毛都沒有。他不是喜歡狗的人,對養狗並不感興趣。


    這條傻狗能在他身邊待這麽多年,總感覺記憶拐了一個彎,與他該走的軌道格格不入。


    每當想到這點,他就覺得不可思議。不愛狗的人,很欣慰地收下了委托人送的狗,一養就是這麽多年,不排斥,無聊的時候逗一逗,還能有神經被挑動的感覺。


    有一次蹲著身子逗狗的時候,傻哈跳起來舔了一下他的臉,與此同時,他清楚地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說:“小哈還知道看臉呢,我湊過去給它親,它都不為所動。”


    一晃,轉瞬即逝。


    他那時想,應該是什麽電視劇電影裏的大眾台詞吧。


    單饒總覺得這狗特傻,拉低了r世界成員的總體智商,除了吃喝睡、舔人、交/配外,每天就搖著個尾巴,到處晃來晃去,走路像個大爺,停下來又像個智障。


    還不能衝它大聲說話,稍微提高點音量,就給嚇躥了。


    好比現在,單饒把它的腿提在半空中,佯裝怒氣地對它吼了一句,它立馬認慫,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耷拉著,無辜地望著單饒。


    “再舔就把你扔出去。”


    傻哈弱弱地叫了兩聲表示求饒。


    單饒彎唇笑了笑,鬆手把它放下,又撓了撓它的頭,起身進了浴室。


    洗完澡出來,單饒擦著頭發往房間走,剛推開門,就聽到手機微信進消息的聲音。他把毛巾往衣架上一搭,走到床邊,懶懶地往床上一靠,三兩下摸到手機,解鎖,點開微信。


    看到對方的頭像時,他眼睛眯了眯,沒什麽笑意。


    他沒有給她備注。


    微信名是——大聖的火眼金睛。


    他想起很多天前,她咧著嘴朝他伸出手:“單饒你好,我叫趙睛,比晴多一橫,是眼睛的意思。”


    現在他想,她是火眼金睛,那誰,是大聖?


    他勾了勾唇,點開消息。


    是張圖片。


    夜景圖。


    星空,萬家燈火,漆黑又明亮。


    他揉了揉半濕的頭發,微微抬頭,朝窗外一看,夜色漆黑如墨,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也沒有燈火。


    很明顯,她那裏,他這裏,不是同一個地方。


    他低頭敲了幾個字:“幹什麽?”發夜景給我看幹什麽?


    等了一會兒。


    大聖的火眼金睛一直都處於“對方正在輸入”。


    他發過去一個問號。


    “把我的景色送給你啊。”這迴大聖的火眼金睛迴複得很快。


    單饒低頭看了這句話很久,然後起身走到窗邊,也用手機拍了一張照。


    “我的。”這是我的景色。


    “黑乎乎一團,什麽也看不見,你確定?”


    他靜了一會兒,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靈活地敲擊著:“確定什麽?”


    “確定你不是待在什麽烏七抹黑的荒山野嶺?”


    r世界的位置確實很偏,方圓幾裏隻有一些零散的獨棟別墅,點點燈火都掩映在了繁茂的大樹後,偶有路燈,也孤零零地灑在遙遙的馬路上。


    灤城這幾天都是陰天,預測明天還有大雨,這樣的夜晚,自然與星辰月光無緣。


    單饒望向窗外,沒有一絲光亮,大樹在夜風中搖晃,如鬼魅的黑影。


    他低下頭,迴複:“算是吧。”


    大聖的火眼金睛幾乎和他同步;“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麽?”


    “把照片放大後,我看到了立在黑夜中的大樹。”


    單饒停頓,用舌尖頂了頂腮幫子,迴:“看清是什麽樹了嗎?”


    大聖的火眼金睛發來一個表情包,一個頂著蘑菇頭的小矮子用槍抵著另一個小矮子的頭,表情包配字“快說”。


    又傻又滑稽。


    單饒對著屏幕笑罵了句智障,迴:“這是香樟。”


    “一整排都是麽?”


    “嗯。”


    “真的很香嗎?”


    “平常不覺得,要湊過去專注地聞某一片葉子。”


    “你幹過?”


    單饒倏地一怔,他看見一個畫麵,一棵樹下,一個女孩輕輕一碰拉下一束枝椏,仰著頭、踮起腳尖去嗅枝椏上的樹葉。


    她嗅得很用力、很享受,然後扭過頭,就要對他說話。


    就在這一瞬間,畫麵忽然消失不見了。


    他猛地抬頭望向窗外的香樟樹,夜色綿延,黑不見底,腦袋一片空白。


    這個神,一走就走了很久。


    手機一聲一聲響個不停,都被他無視了。


    等迴過神來,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單饒覺得自己大腦有一個地方被上了塞,堵得死死的,又悶又壓抑。他用大拇指摁了摁太陽穴,壓抑感分毫不減。額頭滲出大量的汗,他漸漸手握成拳,下一秒,這一拳直接打在了自己的頭上。


    他漸漸不與自己的思想做鬥爭,平複下來,整個人疲憊地躺在床上。又覺得熱,把被子踢開,整條被子掉下床,連帶著躺在被子上的手機,也被無辜地牽連了,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聲脆響令他想起,他好像忘了什麽事。


    單饒從床上爬起來,胡亂地撓了撓頭,把地上礙眼的被子踹開,然後撿起手機。


    屏幕多了一道裂痕,並無內傷。


    他重迴微信,裏麵多了好多條消息,都來自同一個人。


    省去那些智障兒童專屬表情包,趙睛一連發了一大串的消息。


    “那畫麵很美啊,別不好意思承認。”


    “香樟好聞嗎?不會真是樟腦丸那股味吧?”


    隔了五分鍾。


    “人呢?被外星人捉走了?”


    “是睡著了嗎?”


    “好吧,沒禮貌的臭屁!”


    最後是一條語音。


    單饒漫不經心地點開。


    “晚安啦!”


    三個字,輕輕柔柔,有點軟,又有點不服氣、不甘心。


    頭好像沒那麽壓抑了。


    單饒皺緊的眉慢慢舒展開,他俯身從地上撈起被子,往身上一扯,倒在床上,夜色漸深,人也慢慢入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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