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恩寺為慶陽公主的駙馬做了三日的法會。法會結束後,陳蘭歆先是裝模作樣的挑選了一番,然後才向恆遠大師提出讓明隱來教自己佛法。


    聽到陳蘭歆要選明隱,恆遠大師麵色微微一頓,隨即笑著應道:“那便依公主的。不過,明隱每日清早便要在寺裏做功課,所以隻能下午才能教授公主。”


    “無事。”陳蘭歆笑了笑,說道,“我清早也有其他事要做。”


    “那好。”恆遠大師點了點頭,說道,“從明日起,每日未正時,明隱到聽竹軒來教授公主佛法。”


    “好。”陳蘭歆微笑著應道。


    一切都很順利地定了下來。


    次日未正時分,陳蘭歆如約來了聽竹軒。


    聽竹軒是一幢建在竹林裏的兩層木樓,環境清幽,坐在樓中,不聞人聲,隻聞風吹著竹林,沙沙作響。


    明淨站在樓前,看見陳蘭歆過來了,忙迎了上來,微笑著行了一禮,說道:“明淨見過公主。”


    陳蘭歆看見明淨,也十分歡喜,笑道:“咦?明淨小師父,你怎麽也在這裏?”


    明淨微笑著應道:“方丈見小僧與公主能說得上話,特意派小僧過來,為公主與明隱師兄摻茶倒水。”


    “那可就多謝明淨小師父了。”陳蘭歆笑眯眯地說道。


    “公主,以後直唿小僧明淨便可,叫小師父,小僧可不敢當。”明淨向著樓上呶了呶嘴,說道,“你的小師父在樓上呢。”


    聞言,陳蘭歆一怔,隨即往樓上望了望,問道:“明隱,他,已經到了。”


    “是啊。”明淨點了點頭,“明隱師兄來了好一會兒,小僧帶公主上去吧。”


    “好。”陳蘭歆笑道,“那便有勞明淨小師父了。”


    “公主還是這般客氣。”明淨笑嗬嗬往小樓上走去。


    陳蘭歆迴過頭,對著自己身後的侍女說道:“你們就在這樓下等我吧。”


    碧煙領著侍女們行了一禮,應道:“是。”


    陳蘭歆這才轉過身,跟隨著明淨往樓上走去。明淨穿了一件青綠色僧衣,看起來極為簡潔爽利。看著明淨的背影,想著此刻在樓上等著自己的那個人,她突然覺得心裏有些慌。


    隔了一世,終於要與他麵對麵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因為緊張而顯得略微有些零亂的腳步,穩住身形順著木階向上走支。


    上了樓,有一條長長的過道。明淨沒有停,一直往前走去,她也跟隨著明淨的腳步來到小樓正中的一間屋前。


    腳剛一停下,她便迫不及待地透過木窗往屋內望去。一個穿著素白僧衣的年輕僧人正閉著眼,坐在蒲席上打著座。他身姿挺拔,坐在那裏,如同銅鍾一般穩重。雖然褪去了前世華貴精美的衣袍,但那熟悉的麵容,沒有改變一絲的改變。


    前世自己死前,他懷裏擁著上官映雪的模樣又浮現了出來,心頭突然變得又酸又澀。突然,她耳畔傳來幾聲叫著“姑父”、“姑父”的清脆童音,那是阿出的聲音。想到在冥世看見阿出時,他的頭滾落在地的情形,她的心便忍不住一陣抽痛。對了,除了阿出,還有自己腹中那個可憐的孩子,甚至都沒機會見到天日,就這麽被扼殺了。


    一種深深地恨意,陡然從陳蘭歆的心底湧了上來,她緊緊咬著牙根,盯著屋中的明隱,恨不得衝出屋裏一刀刺死他。可是,讓他就這麽痛快地死了,太便宜他了。這一世,她要讓他生不如死。


    明淨站在門前,對著對前世之事一無所知的明隱,叫道:“明隱師兄,公主到了。”


    聞言,明隱緩緩睜開眼睛,起身站了起來,對著明淨問道:“公主來了?在哪裏?”


    明淨側過身,對著自己身旁一指,說道:“明隱師兄,這便是慶陽公主。”


    “哦。”明隱抬起眼來,向著門外望去。


    此時,金燦燦的陽光正好從門外射了進來,有些刺眼。加之明隱原本就閉目多時,乍一看見如此強烈的陽光,甚至有些睜不開眼來。他隻得眯了眯眼,才瞧見門外站了一位身姿窈窕的綠衣女子。


    雖沒有看見她的麵容,但他知道,眼前之人,定然是慶陽公主,趕緊迎上前去,行了一禮,說道:“小僧明隱,見過慶陽公主。”


    陳蘭歆強按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努力讓自己的麵色變得平靜,然後對著明隱躬身迴了一禮,說道:“明隱師父,有禮了。”


    明隱抬起身來,望向陳蘭歆。


    此時,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陽光,也慢慢看清楚了眼前女子的容貌。


    這是一位,極其美貌的女子。


    雖說出家人四大皆空,僧人的眼中本應該是眾生平等,無所謂美醜之分,可這女子的相貌不僅出眾,還有一種熟悉之感,讓他覺得自己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見過她似的。他的心底,不禁微微一震,麵色也有些動容。


    明隱麵上表情的變化,陳蘭歆全都看在了眼裏。看來,前世自己與劉郢的那段孽緣,對這一世的明隱並非完全沒有影響。


    劉郢,前世你欠我的一切,今生,我要你還給我。想到這裏,陳蘭歆的唇角輕輕一笑。


    可看到明隱眼裏,這笑意卻有些蒼涼。他心底不禁又是一震。他不知道,如此美貌的女子,又是天之驕女,為何她的笑容看在人的心裏,卻是如此的讓人心傷?難道,她還在想念著她逝去的駙馬?


    這般一想,明隱又對這個年輕守寡的公主生出些許慈悲之心。


    他不敢再看陳蘭歆,便低下頭來,對著她說道:“公主,小僧今日奉師命,來為公主講授一些佛法之識。”


    “我知道。”陳蘭歆微笑道,“這些日子,辛苦明隱師父了。”


    “不敢。”明隱應道,“能為公主效力,乃是小僧之幸。”


    幸?陳蘭歆心頭冷笑。希望三個月之後,你還能對著我說這句話吧。


    明隱又說道:“公主,時候不早了,我們這便開始吧。”


    陳蘭歆點了點頭:“好。”


    明隱引著她,兩人對坐在了蒲席兩端,中間隔了一張小巧的黑木漆書案。


    見兩人坐定,明淨忙上前為二人添了茶,將水壺放在一旁,然後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見明淨離開了,陳蘭歆偷偷把手伸進袖子裏,將袖中藏著的一粒藥丸掰成幾瓣,悄悄放在了書案下。


    慢慢地,她感覺到有一種特別的氣息開始在空氣中流動起來。


    這藥丸叫心麝,傳說產自東海之外的長洲,是用雌性赤鱬的魚膠所煉而成,具有一種特殊的芳香之氣,男子聞過之後,會有情動之感。這是陳蘭歆離宮之時,母後給她的,本意是讓她用在駙馬身上。聽母後說,當年她便是靠了這個,惹得父皇對她動情,一寵便是二十多年。


    她拿了這心麝之藥,卻還沒來得及用,那駙馬便一命嗚唿了。原以為這藥要被束之高閣了,沒想到今日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她抬起眼,偷偷察看著明隱的神色,見他麵色倒還平靜。


    也是,這心麝畢竟不是媚藥,不可能這麽快便有效果的,要有耐心慢慢來。


    於是,她對著明隱微笑著問道:“明隱師父,我們今天學什麽?”


    明隱抬起頭,看見她一臉溫柔的笑意,唇邊兩個淺淺的梨渦,心頭不禁微微一蕩。他從小在寺廟長大,從未與女子如此近的相處過,而且,還是如此美貌動人的女子。


    他趕緊低下頭來,眼中緊緊盯著手中的經書,問道:“公主,以前從未學過佛經嗎?”


    “我年少時也曾幫著母後抄過一些佛經,不過,我隻管寫字,沒看寫得什麽內容,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她笑意盈盈,聲如鶯語。


    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女子淡淡的幽香,他更不敢抬起頭來,悶聲說道:“那,我們就從心經開始學起吧。”


    “明隱師父,學這個有什麽講究嗎?”陳蘭歆那一對眸子,如同湖水般澄清明亮。


    “嗯,這個,可以讓人平靜淡泊,也可以讓公主從悲痛中走出來。”明隱迴答道。其實,他覺得此時急需誦念心經,讓心境平靜下來的,是自己。


    雖說他也見曾過漂亮的女客,但那時遠遠一瞥,他心靜如水,心中毫無一絲漣漪。沒想到今日與慶陽公主相對而坐,心裏卻像有數不清的小魚在不停地在躍動一般,激起波瀾無數。


    他當然不知道,自己心頭這般,是那心麝之藥搗的鬼,隻道是自己定力修為不夠。所以,他想用心經讓自己平靜下來。


    聽到明隱說,念這心經可以讓自己走出悲痛,陳蘭歆輕輕擺了擺手,說道:“那我用不著。那個所謂的駙馬我都沒見幾麵,到如今,他長什麽樣兒我都不記得了,何來悲痛之說?要不是父皇為了安撫他家命我前來雲恩寺,我才不想為他做這勞什子法事呢。”


    聽了陳蘭歆的話,明隱愣了愣,頓了半晌,他才說道:“嗯,這個,公主,其實,你這樣想,便說明你心頭還是有些不滿,有怨恨,也可以用心經化解心中的戾氣。”


    陳蘭歆笑了笑,說道:“我無所謂的。明隱師父,你說學心經,我們便學心經吧。”


    明隱怔了怔,然後說道:“那好。”隨即,他低下頭翻開經書,然後擺在陳蘭歆麵前,說道:“我先給公主誦讀一遍,再為公主釋義。”


    “好。”陳蘭歆點了點頭。


    明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單手合十,舉在胸前,口中開始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在明隱誦讀心經時,陳蘭歆抬起眼打量著他。正巧他也望向她,兩人的目光一下便撞上了。


    看見那熟悉的目光,她感覺自己心頭莫名一跳,而他正在誦讀經文的聲音也微微滯了一下。隨即,他閉上眼,避開她的目光,聲音與神情也恢複如常。


    看到明隱如此這般,陳蘭歆知道,這心麝應該起作用了,不然明隱不會不敢看她。


    他明顯是心虛了。


    不過,陳蘭歆也不打算采取進一步的動作,免得把他嚇跑了。反正,來日方長,她向著他慢慢進攻,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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