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碧湖邊上清風徐徐,涼爽清淨,很適合獨處散心,不適合與人爭吵。徐意山坐在湖邊讀書,很遠地就看見之前那個曾對自己口出惡言的中年男子搖著羽扇朝自己走了過來,當即就想要轉身離去,以避免與後者相遇。


    “徐公子請留步。”


    屠鬆為了能攔住他,用上了自己引以為傲的輕功,這是他當年除了醫術之外又一名揚江湖的絕學。“徐公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你想做什麽?”徐意山十分警惕地看著他。


    “屠某不過是想透露給徐公子關於孟驚鴻病情的最新消息。”


    徐意山笑了,“我並不想知道。”


    屠鬆不死心道:“屠某發誓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都會令你大吃一驚。”


    “與我有關?”


    “與天下人都有關。”


    “這我倒是有些興趣。”徐意山對跟在他身後的三個人道:“你們別跟我這麽緊,此人也是王爺請來的貴客,絕不會傷我。”


    屠鬆將自己的臉半藏在羽扇後麵,靠近他的耳邊,低聲道:“徐公子可是想重獲自由,離開這讓你處處受製的淮王府?”


    “此事與天下人有關?”


    屠鬆心道,他還真是小看了這隻關在王府裏的金絲雀了。這小子說話句句帶刺,看起來可不是能被他隨意唬弄的傻鳥。“與天下人有關的事屠某待會兒再說。我現在隻問你,你想不想離開王府?”


    “不想。”徐意山看都沒看他一眼,“你為何要一直問我這個問題?”


    “因為屠某知道徐公子來自皇宮。”


    徐意山終於舍得看他一眼了,但他的麵上並未有特別驚訝的神情。他退後一步,將袖中藏著的短匕握在手中,冷淡道:“我連都城都從未去過,更何況是皇宮?”


    “別說謊了。你難道都不想那座紅牆琉璃瓦的禁城,你難道一點都不想宮裏的人?”屠鬆一臉篤定地說:“就算你不想念他們,他們可想你得緊。”


    “他們?”徐意山離他更遠了些,“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若是想迴去,屠某可以幫你。”屠鬆向他走近一步,低聲說:“今夜子時我會來找你。你什麽都不用做,隻需要在聽到動靜的時候保持安靜就行了。”


    “你這是在自作主張地要將我帶離王府麽……到底為何?”


    “屠某隻是不忍心看你永遠當一隻金絲雀而已。我雖與你萍水相逢,但救你一事對我來說隻是舉手之勞。”


    “我若不是金絲雀,那會是什麽?”


    屠鬆盯著他的眼睛,認真道:“徐公子,你的眼神讓屠某想到了天上的老鷹。我並不是在說你兇狠,隻是你給我了這種特別的感覺。”


    徐意山抬頭看了看被晚霞染紅的天空,淡笑道:“我也覺得我該是一隻蒼鷹,終有一天會翱翔天際,俯瞰蒼生。”


    ……


    徐意山難得地做了一個美夢。他夢見自己真的變成了一隻成年雄鷹,他的身下是一碧無垠的草原,還有如詩如畫的山川河流,如同展開的長卷般連綿不斷。他聽見山風從自己翅羽的縫隙間穿過,帶著他往更高更遠的地方飛去。他的身體在天空中變得越來越輕飄飄,也似乎越來越接近太陽——他感到了幾分異樣的灼熱。


    當他一下子睜開眼的時候,一團黑影正死死地壓在他的身上。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渾身變得綿軟無力,連抬手都無法做到,應該是中了什麽詭異的招數。黑影在他耳邊陰森道:“如何,我忘憂穀的迷煙是不是非常與眾不同,讓你完全發現不了?”


    徐意山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這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點了啞穴。他想,守在自己房間外麵的三個高手估計也已經被放倒了,這下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聽驚鴻說,你有一張足以傾倒眾生的臉。”黑影一邊用粗糙的手掌撫摸他的臉,一邊用另一隻手往他的身/下探去。就在徐意山以為自己這次肯定要倒大黴了的時候,黑影卻突然定住了,大量的鮮血從他的背上噴濺而出,澆得徐意山全身都是——


    “他死了。”燕安淮單手拎著黑影的脖子,將他從徐意山身上提起來,像扔破麻袋一樣扔在了地上。而徐意山呢,在他殺人的過程中連半點人息都沒有察覺到,也連半道劍光都沒有看到,就隻是看見一柄染血的長劍cha在了黑影的背上。一隻在月色下顯得有些蒼白的手正握著劍柄,似乎是想把劍拔/出來。


    燕安淮將劍從屠鬆的身上拔了出來,利落地收入鞘中。徐意山看見他的臉上和身上也全是深色的血跡,隻有那雙好看的眸子絲毫沒有為鮮血所染,正用一種難以言明的目光看著他。


    “謝不謝我?”


    徐意山聽見他這樣問。這時,他看見自己的衣袖被這人拿到嘴邊擦了擦血,那隻袖子終於再也看不出半分白色了,而且估計是再也洗不幹淨了。他能感覺得到這人在擦嘴的時候居然在笑,真是壞啊!


    估計是看他一直沒說話的緣故,燕安淮解了他的啞穴,並對他說道:“我先背你離開此處,讓進人來收拾一下房間。”


    “嗬嗬,你怎麽知道我動不了?”


    “你剛才要是能動,肯定會不停掙紮。”


    徐意山看見他在榻前半蹲了下來,抓起了自己的手腕放到了他的肩上。徐意山雖然很想抓住他的肩膀,但是最終雙手都隻能無力地垂下。他的腦袋也無力地垂在這人的頸邊,如絲綢般的長發垂落在他的胸前,隨著穩穩行走的步伐輕輕晃動。當他伏在這人背上的時候,竟仿佛看到了曾經的十五的影子,雖然是若隱若現,但卻比夢裏還要真實。


    他不禁低聲問:“十五,是你嗎?”


    燕安淮的腳步頓了頓,“是。”


    “你怎麽還沒死?”


    “死了很久了。”


    “那現在背我的是誰?”


    “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


    “你又騙我。你如果死了,怎麽還能和孟驚鴻成婚?”


    背他的人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剛才殺的是忘憂穀的一個神醫。他死了以後,我暫時還不知道誰能救孟驚鴻,隻能帶他去國都找陸遠涯看看。”


    “你居然將這天底下唯一能救你新婚夫侍的人殺了。你真的太狠了,是你害死了孟驚鴻。”


    “屠鬆並不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別狡辯了,你就是負心人,同時也是殺人兇手。”


    “我不會辜負孟驚鴻的。隻要他活著一天,我就會好好對他。”


    “可你根本就不能好好待他。你連身為一個丈夫該做的事都不能做,你如何能讓他感到快樂?”


    “還是那句話,你怎麽知道我不行?”


    “你怎麽能行?一邊吐血一邊滿足他嗎?”


    “當然可以,隻要他願意。”


    “你放我下來。”


    “你想多了,”燕安淮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放你下來,你自己能走嗎?”


    “那我也不要半夜和一個已經成婚的人肌膚相親。你直接叫人來背我不就行了?”


    “不能讓別人背你。”


    “為什麽?”


    “我怕……你身上的血將人家幹淨的衣裳弄髒了。王府裏的洗衣奴本來就不多,不要過多勞煩他們了。”


    “不過是奴隸而已,你心疼他們做什麽?”徐意山嘴上雖然這麽說著,卻想起了徐家人都還是奴籍的事實,胸膛之中苦澀漸濃。


    “奴隸也是人。我在年少時甚至曾經易容成奴隸去體驗他們的生活,那是一段令我十分難忘的迴憶。”


    “你到底為何如此鍾情於假扮成他人?”


    “因為我的一生太短暫,太難以快樂。”燕安淮猶豫了片刻,還是將話說出了口:“我隻有在假扮成別人的時候,才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被延長了。我仿佛已經活過了好幾輩子,經曆了太多人的喜怒哀樂,這讓我能更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


    徐意山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懂。他默然地看著淮王近在咫尺的側臉,感到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自己的腦袋也不停地在往下滑。


    “你先別睡,馬上就要到了。”


    “這是去哪兒?”


    ……


    當徐意山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身在一輛正行進的馬車內。守在他身邊的依然是梓安,還有其他兩個小廝模樣的人。梓安向他解釋道:“我們這是要趕去國都。”


    窗外天色已經大亮,徐意山渾身的力氣也恢複得差不多了。他連忙問:“就我們四個人去嗎?”


    “十五和孟公子在前麵的馬車裏。”


    “十五?”


    “嗯,”梓安笑道:“殿下真是心善,準了十五帶著孟公子專程去國都醫病。我們能跟著他們去國都開開眼界,也是好事一樁。”


    徐意山依稀猜到他說的十五是誰了,瞬間就沒了說話的心思。正當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應該是到了能吃飯的地方啦!”坐在徐意山對麵的小廝說道。


    徐意山跟著梓安剛下馬車,正好就看見十五親自將孟驚鴻抱了下來。孟驚鴻此時正好清醒著,用手緊緊地勾著十五的脖子,有些虛弱地笑道:“又要用膳了嗎?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得下去。”


    十五抱著他往這野外的酒肆走去,孟驚鴻抬手指著迎風招展的酒旗說:“十五,我突然想喝酒了,你喂我喝好不好。”


    徐意山用手扶著腰上的佩劍也走進了酒肆,這把劍是梓安方才交給他用來防身的。他不知道喝過“複瑜散”的自己還有沒有能力舞劍出招,他隻想保護好自己。


    “你過來和我們一起坐吧。”孟驚鴻在落座後朝徐意山招了招手。


    “好。”徐意山不顧周圍人的目光,非常幹脆地坐到了孟驚鴻的旁邊。


    見他竟然如此爽快,孟驚鴻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他扯著十五的袖子說:“十五,你剛才還沒說要不要喂我喝酒。要不然,你先喂我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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