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妃侍”被關進了掌刑司南苑最裏麵的一間屋子。實際上這間屋子並不是牢房,更像是一間禁室。


    這間不小的禁室裏除了有一套紅木桌椅,一些包括茶具、夜壺在內的生活用具之外,甚至還有一張十分華麗的掛著紗帳的朱漆金雕簷拔步床。他方才在被步輦抬著押來此處的一路上,亦並未受到任何委屈:他身上的衣袍依舊纖塵不染,身後銀紅色的披風上連一個皺褶都沒有。


    顯而易見,洛帝暫時還不願他受苦。


    “不知道司秋上次被關進掌刑司的時候,是不是也住的這裏。”他來以為自己會被關進牢房裏,卻沒想到掌刑司裏竟然還有這種地方。過了沒多久,前來送晚膳的小太監告訴他,洛帝晚些時候要親自過來審問他,所以他還不能休息,隻能坐在桌邊幹等。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桌台中央燈花初結,屋外終於開始有了些不尋常的動靜。他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感覺到屋外的人息由少變多,再由多變少,最後隻剩下了一個人的。這人的氣息是他無比熟悉的,卻也是令他陌生的雜亂不穩。


    “皇上,您方才飲酒了嗎?”徐意山想伸手去扶他,卻被男人躲開了。徐意山見他麵上稍微有些酡紅,但目光清澈,隻是辨不出喜怒。


    “別扶朕,朕又沒醉。”洛帝擺擺手,徑自走到桌邊坐下,“你也坐下,朕今晚有些話要單獨問問你。”


    洛帝開頭問了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徐意山都一一迴答了。他自以為答得天衣無縫,可是從男人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滿意。沉默了一會兒,洛帝才低聲道:“思書,你之前說過絕不會騙朕。”


    徐意山目光坦然地答道:“是。”


    “朕隻問你一次,慕氏今日會出事,和你有沒有關係?”


    “沒有。”


    “你的貼身宮人和太監已經都招了。”洛帝用食指指節輕輕敲擊著桌麵,“除了之前當眾揭發你的那個宮人,還有以前吳啟坤身邊那個叫化雨的太監,都已經跟朕交待清楚了。”


    “他們都說了什麽?皇上究竟是相信臣下,還是信幾個信口雌黃的下人?您口口聲聲說著心悅臣下,可是連絲毫的信任都不肯給臣下,您未免也太過自相矛盾了。”


    “朕自相矛盾?”洛帝的麵上浮現出了一絲怒色,敲擊桌麵手指停了下來,“依朕看,說話前後矛盾的是你,顧妃侍。”


    “皇上若是不信臣下,可以繼續追查下去。”徐意山垂下眼簾,盡量掩蓋住自己眸中厭惡的神色,“臣下說過了,願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


    “朕也說過了,朕不會讓你死的。”洛帝猛然站起身來,雙手撐著桌沿,盯著他道:“過來,朕帶你去個地方。”


    徐意山乖乖地走過去,卻被他一把扯住了胳膊。洛帝拉著他走出了禁室的大門,走廊中燈火通明,人影憧憧。不遠處就有幾個侍衛和太監在等著他們,然而洛帝卻命這些侍衛和太監都不準跟上來。男人在前麵帶著他離開了幽靜的南苑,拐進了審訊室和牢房聚集的西苑。一走進西苑,徐意山就見到了各式各樣的囚室,印象中他似乎來過這裏一兩次。


    走廊中的燈火越來越黯。


    徐意山不由自主地去看路過的那些陰森的囚室和刑具。這令他十分不合時宜地迴憶起了兒時,他那時任刑部尚書的父親大人也是這樣興致勃勃地拖著他參觀牢房,一間又一間;昏暗的燈光,壓抑的慘叫,鐵質刑具掉落在地上發出的“哐當”聲,還有偶爾從欄杆間噴濺而出的鮮血……


    他閉上了眼睛,感到自己的喘息在黑暗中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清晰。父親曾對他說過的話在他的耳邊響起:


    “意山,快睜開眼睛……你的膽量怎會如此不堪?你將來難道不想繼承爹的衣缽,成為人上人嗎?”


    “不,不要……”徐意山呢喃著,想掙脫開洛帝拽著自己的手,卻徒勞無功。當他睜開眼時,眼前男人的身影竟不斷與兒時父親的背影相重合,就像一座從天而降的黑暗的山峰——將他死死地壓在山下,似永世不得翻身。


    “意山,爹為你起這樣的名字,便是希望身為嫡長子的你意誌如山,堅若磐石,不可逆轉。你若是對這事都畏畏縮縮,今後還怎麽保護你弟弟,保全族人一世?”


    話音剛落,一條冰冷的染血的長鞭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上。可是,當年的他還隻是個孩子;他那稚嫩光滑的手指甚至都不能握緊頗為硌手的鞭柄……


    “放手!”徐意山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額上大汗淋漓。就在此時,洛帝忽然停了下來,背對著他說:“到了。”


    他抬眼一看,眼前是一座巨大而空曠的囚室。囚室正中有一根纏著繩索的木樁,還有木樁邊上的一個燒得正旺的火盆。除了這兩樣東西之外,似乎別無他物。


    徐意山看著眼前的一切,頓時感到自己的膝蓋有些發軟,差點就想跪下來求饒——隻求洛帝今天能放自己一馬。然而他越是害怕這些東西,卻越不願意一來就認輸。因為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到極限,還可以再堅持。


    徐意山稍微穩住了心神,跟著洛帝走進了囚室。隨後,他聽見男人在自己耳邊道:“朕隻是帶你來看看真正的牢房是什麽樣子,別害怕。”


    “皇上,臣下已經看夠了。請允許臣下先行一步。”他不動聲色地慢慢往門口挪去,卻被男人拉了迴來:“你過來。”


    洛帝彎下腰,伸手從火盆裏拾起冒著白煙的火鉗,帶著一絲笑意問他:“你知道這是用來做什麽的嗎?”


    “不知道。”他忍不住又想往後躲。男人皺起了眉頭,說:“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不過還好,你的那個貼身宮人知道得不少。”


    “衛子俊他到底招了些什麽?”徐意山忍不住問。


    他現在被男人的手臂死死地箍著腰,半分動彈不得,隻能盡力將頭向後仰,以求躲避越來越靠近自己的火鉗。然而這火鉗溫度實在太高,就算離他有一定距離,還是讓他有一種被灼燒的感覺,隻覺有一陣一陣猛烈的熱氣撲麵而來。可是他越躲,男人就越來勁;似乎是將這火鉗當成了可以欺負他的玩具,一心想看他露出更加膽怯的表情。


    “你真的想知道?”洛帝想好好嚇唬嚇唬他,便將火鉗慢慢靠近他的臉,“朕聽人說,就像這樣一個火鉗子按下去,你那宮人就被嚇得屁股尿流了。他一直說你是幕後主使,成天隻想著如何能害死朕的皇子。”


    徐意山聽他說完,心裏倒有些意外。畢竟衛子俊那叛徒知道的關於他的秘辛,遠遠不止洛帝所說的這些。他正想繼續追問,卻看見男人看著他的眼神開始發生了變化——


    “你……”洛帝瞪大了眼睛,清楚地看見懷中人的耳際和額際漸漸有一層薄膜狀的東西浮起,像是被火烤得翻卷了起來,而且翻起的邊緣上邊還有像被燙傷的一個個的細小水泡……


    “你還好嗎?”洛帝趕緊將火鉗扔在地上,以為是自己將他燙到了,心中自責不已。徐意山自己也聞到了類似魚鰾膠之類的膠質被燒焦的氣味,心裏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他連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臉,沒想到的是,這一摸居然摸了自己滿手黏糊糊的東西!


    這……這難道是他臉上的易容?


    原來,這傳說中極難卸除的易容竟然怕的是極度的高溫……


    洛帝見他完全愣住了,便使勁扒開他的手,也去摸他的臉。他其實隱約有些猜到是怎麽迴事了,畢竟自己手上的火鉗並沒有接觸到“顧思書”的臉,沒有可能會將其皮膚燙成這樣。


    “來人!”洛帝朝牢房外大吼,臉上亦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兇狠到了極點。


    徐意山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可是此時的他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他渾身上下,從內到外都冷得可怕,眼前也一陣陣發黑;恨不得有人能立刻給自己一刀,讓他可以徹底解脫,再也不用麵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顧、思、書!”洛帝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他的名字,咬牙切齒都不能形容其憤恨:“你似乎有事情瞞著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一樣的男妃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年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年淵並收藏不一樣的男妃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