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你了,陸大人。”徐意山看著掌中的紙條說道。一個月前他拜托這陸太醫替他給淮王傳話,如今終於有了迴信。王爺的意思是,他已經派人去查冷皇侍是人假扮這件事了,而房誠會蠱毒之術則是淮王早就知道的。


    “能為顧禦侍分憂是微臣的榮幸。”陸太醫坐在理他僅有幾步之遙的地方,低垂著臉,不知在想些什麽。


    徐意山心裏忽然覺得有些煩躁。這一個月以來,他時常覺得這陸太醫性格陰晴不定,時而本分守矩,時而又有些奇怪的舉動。他想,在這洛帝的乾陽宮裏他難得有個能說上話的人,可偏偏這人又不願意表現出全心全意幫他的樣子,這讓他如何能逃出這囚籠似的地方?


    “陸太醫,不知道司秋貴侍那邊最近怎麽樣了?”


    “據微臣所知,並無任何異常之處。”


    “那冷皇侍呢?他的身體還安好嗎?”


    陸太醫抬頭看了他一眼,眉心處有了些微的皺褶,“冷皇侍的身子本來是好了,可是前些日子起又出了問題,一直臥床不起。太醫院的傳聞是,冷皇侍的身體被那上次的小產弄毀了基築,導致氣血虛弱,落下了病根,所以病情總是反反複複。”


    徐意山心想,怪不得洛帝最近沒怎麽來“關照”他,也沒向他追問禍害冷皇侍的罪魁禍首的事了。這樣一來,司秋貴侍和吳禦侍至今沒被問罪也能說得通了:一定是因為洛帝先忙著照顧冷皇侍去了,暫時還沒時間動這兩人及他們各自背後的家族勢力。等到冷皇侍的病徹底好了,這宮裏怕是要掀起一陣子大風浪了。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冷皇侍的病不僅沒有好,反而逐漸走向惡化。燕王朝兩百三十二年十一月初四晨,碧泱宮內似有噩耗傳出,禁宮內外開始戒嚴。不久,宮內鍾聲長鳴,宣告著一代皇侍的薨逝。本來依循王朝祖製,鍾聲隻需鳴十下,可這次的鍾鳴卻足足響了三十下才停——鍾聲一聲接著一聲,沉重悠遠,穿過又高又厚的宮牆,還有高牆盡頭灰蒙陰沉的天空,最終到達三宮六院之中的每處灰暗角落。


    在乾陽宮內的徐意山隱約猜到是發生什麽事了,頭皮一陣陣發緊。他躺在床上,有小太監進來為他換上白色的哀服,晚膳也清淡了許多。不用問,那人肯定是去了。到了晚間,哭號聲從宮中各處傳來,愈夜則其聲愈大,怕是無人能夠安睡。


    冷皇侍的死對於徐意山來說算得上是好事一樁,但他一絲一毫都開心不起來。他還記得那人小產後躺在床上虛弱地問他的那句“顧思書,你究竟是恨我還是怕我?”


    他是怎麽迴答的呢?不是恨也不是怕,而是——敬。敬他的手腕,也敬他明裏暗裏一切的手段。更敬他能在做完壞事後不動聲色地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繼續作那人心中唯一的那片“月光”。


    其實無論他是仇恨還是敬佩,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男人都沒有再給他任何機會。徐意山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就算是今後想找他報仇都沒有辦法。他暗想,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讓冷皇侍小產後病情迅速惡化,並且最終送他上路的人,肯定是司秋貴侍或者是吳禦侍——放眼望去整個宮裏也就這兩個人有這麽大的野心和能耐了。要說那雪璋宮的戚妃侍隻是空有野心,卻過分受製於戚太皇侍,剩下的君侍們更是不成氣候。隻是不知道那膽大包天的兩個人還有沒有命能承受洛帝的怒火?


    過了幾日,他在睡夢中被人叫醒,原來是那作孽的吳禦侍偷偷跑來看他了。此時的男人再也沒有平日裏拿著把折扇那樣恣意瀟灑或者胸有成竹的討打模樣,反而是顯得格外慌亂,連身上哀服的衣領都沒有整理好。


    “顧思書,我這次怕真是要栽了。”這還是男人第一次稱唿他的全名,語氣亦是沉重不已。


    “這幾天你這裏的守備鬆懈了些,我才敢跑來看你。不瞞你說,自從散播那害人的藥粉開始,我就知道有這一天了。不管你信不信,冷皇侍的孩子是我害的,但他本人的命卻不關我的事。現在他人去了,洛帝肯定要開始狠狠地秋後算賬,我的腦袋保不保得住都是個問題。我今天來,隻求你看在我們曾經的情誼上幫我照顧好化雨。化雨他……不是一般的小太監,我這輩子都對不起他,你能不能……”


    “情誼?”徐意山在黑暗中輕笑了聲,“我們之間有何情誼可言?當初你害我還有我的貼身宮人小範的時候,可曾想到會有今日?”


    吳啟坤在他床前跪了下來,“我從前仗著我父親是南郡總督,幫著司秋做了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從來沒有對誰低過頭。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朝人下跪,隻為一件事。殘害冷氏是為家族利益也是為了我自己,但是這次我隻為一個人,那就是化雨。化雨他和我做的這一切都沒有任何關係,你如果在皇上麵前替他說說好話,他興許能免受連責,最好是讓他今後來服侍你……”


    “你想的倒美。隻是如今我自身難保,沒有餘力再去保你的小情人了。”徐意山在床上翻了個身,側過臉不再看他。


    吳禦侍沒有起身,反而死死地抓著他的錦被,急促說道:“你在洛帝這乾陽宮裏住了這麽久,有些道理怎麽還不明白?皇上他已經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他待你是不同的!你隻要記住這一點,今後便能無往不利,更何況現下隻是需要保住一個小太監的命。”


    “他憑什麽待我不同?”徐意山嗤笑道,“憑我傾國傾城,才貌無雙?憑我家世顯赫,德行出眾?很可惜,以上的任何一樣我都沒有。吳禦侍,我和你不同,我尚且還有點自知之明。”


    “好吧,”吳啟坤慢慢鬆開了手,頹然道:“就算你真的一無所有,你也曾有過心愛之人吧?你也曾體會過痛失所愛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吧?此種痛苦語不能述,就當你看在同命相連的份上,可憐我一下可好?”


    徐意山睜著眼,猶豫半天才道:“我從無心愛之人,不過化雨的確不該因你而死。我願保他,算是送你獨上黃泉路上的一份禮物,你且安心去罷。”說完,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感到已是好了許多的胸前斷骨又開始隱隱作痛,但不知道究竟是疼在何處。


    又過了約莫半個月,徐意山才終於得見聖顏。這期間連陸太醫都不來看他了,他更是百無聊賴,對乾陽宮外的一切也幾乎是毫不知情——隻盼著洛帝沒那麽快對吳禦侍的身邊人下手,他也好滿足那人的“遺願”,想辦法保住化雨一命。


    洛帝來看他時,身上哀服未除,滿臉倦容,整個人也不止消瘦了一圈。他五官本就生得深刻挺致,這樣一來更顯得眼窩深陷,頰如刀削,眼角下方的細小缺口更像是盛滿眼淚後留下的凹痕。不過就算如此,男人也無絲毫脆弱之態,依舊脊背挺直,氣勢逼人,隻是極俊的眉眼間陰鬱更盛,仿佛隨時都想要處死幾個和冷皇侍之死有過瓜葛的人,以泄心頭之憤。


    他這番模樣明顯是因心中受了重創所致。徐意山恍惚間憶起冷皇侍曾經說過洛帝此生最愛是當年他那伴讀,而那可憐的伴讀正是為徐父所害。如今冷皇侍也不在人世了,算起來這是洛帝第二次痛失至愛,心中必定更是難過。可是徐意山對他沒有絲毫同情,隻是擔心洛帝的怒火會波及到他,讓他的一些計劃又生波折。


    “聖上,您節哀罷。”徐意山見他坐在床前久久不出一言,隻好開口說道。


    “節哀?這宮裏人人都叫朕節哀,卻無人能懂朕真正哀在何處。”洛帝沉默了一會,又看了徐意山好幾眼,才自嘲似地說:“朕貴為一國之君,卻不能保護好心愛之人。朕如此無能,和當年那個任人揉捏的皇長子又有何不同?”


    徐意山心想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你可都不是任人揉捏的主,隻是一時疏忽才會三番兩次地失了愛人。他心裏這樣想,嘴上說出口的確是:“不是皇上無能,實在是奸人太過狡詐。”


    “不錯,朕亦是哀在奸人未除,攪得後宮烏煙瘴氣……”話沒說完,男人的語調有些變了,“你知道奸人是誰?你知道阿君是因何而死?”


    “臣下不知。”徐意山聽他這麽問,嚇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臣下也隻是依據宮內曾經發生的事情和陛下所言猜測……”


    “罷了,這些日子你一直在朕的乾陽宮裏,想必也沒有機會去害阿君。你說,如果朕抓到了害死阿君的兇手,該如何處置?”


    徐意山這才明白洛帝方才一反常態地對他吐露心事隻是為了試探,說話愈發小心謹慎起來:“臣下隻是區區禦侍,不敢妄言。無論兇手是誰,其用心之險惡,死一萬次尚不足惜。隻怕其中利害關係複雜,需憑陛下權衡後定奪。”


    “朕其實,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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