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朝二百三十一年季夏初五,菀心殿前花園。


    天色尚未黑盡,天邊燒著絢爛的紅霞。恣意的霞色將如洗的碧空暈染成紫,映襯著金燦燦的琉璃瓦,美不勝收。斜飛的簷角上幾隻脊獸正襟危坐,漠然地注視著花園裏來來往往的人群。脊獸之一的狻猊的大嘴剛好和夕陽相接,似乎正吞吐著這照耀萬物的火紅。


    禦花園內人聲鼎沸,宮人和太監交織如梭,為即將開始的盛大晚宴做著準備。徐意山,或者說是“顧思書”,按規矩是最早幾位到的禦侍之一,到了之後便被安排坐在離皇上最遠的末位,因為他資曆最淺,身份也最低。


    “不知顧兄今次準備的是何禮物送給司秋貴侍呢?”


    說話的是蘭璿宮的葉禦侍,全名葉霍,是兵部葉侍郎的嫡出三公子,身份並不算太高,但聽人說勝在品貌出眾,再加上心思玲瓏,在宮裏人緣很是不錯。


    據房誠曾經跟他分析,這宮裏的君侍們主要分為兩派:以戚妃侍為首的一派勢力主要在雪璋宮,背後應該有戚太皇侍的支持,但因為洛帝厭惡外戚專權的關係,這派勢力其實並不如想象中強大,隻能在暗中搞些小動作;而以司秋貴侍為首的一派則包括了霞飛宮和蘭璿宮的君侍們,比較中立的嘉禧宮其實也是接受了司秋的拉攏的。至於冷皇侍,那人是聖上真正的心頭肉,地位又高,自然不需要拉幫結派了。


    因著這葉禦侍是蘭璿宮的,表麵上算是“自己人”,徐意山有了和他閑聊的意思,便道:“我的那份是同吳妃侍合送的。葉兄呢?”


    “是吳妃侍的主意啊……不會又是煙杆吧?”葉霍眉眼彎彎,腦後高束的馬尾隨著他說話時搖晃的腦袋不斷地在身後晃動,整個人顯得生氣勃勃,在這死氣沉沉的宮裏也算是一道獨特的風景了。他今日穿著件帶帶櫻粉色暗紋的深黛色束腰長袍,麵如冠玉,目似流星,神采英拔,讓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但一想到吳啟坤曾經對他說過就是蘭璿宮的兩名禦侍合力設計將孫妃侍毒死的,不管這事是不是真的,他心裏對這葉禦侍的評價都加了一句“人不可貌相”。所以他謹慎答道:“都是吳妃侍的意思,隻希望貴侍大人能夠喜歡。”


    “好巧,我這次也送的煙杆呢!”接話的卻不是葉霍,而是坐在他旁邊的一位黃衫少年。徐意山憑著記憶裏看過的畫像認出他是蘭璿宮的另一位禦侍,便也同他聊了起來。這邊廂三人聊得正歡,紅毯對麵坐著的嘉禧宮的兩名禦侍卻是毫無交流。嘉禧宮的兩名禦侍中一人蒼白羸弱,目光渙散,一看就是個嬌弱少年;而另一人則英俊高挺,甚至可以說是孔武有力,頗有上位者的風範。這兩人光是坐在一起就很不協調,性格不和倒也不是奇事了。


    因為禦侍們是每四個坐在一邊,所以左邊除了有徐意山和蘭璿宮的兩名禦侍,還坐了個雪璋宮的王禦侍。王禦侍一會兒閉目養神(實際上則是偷聽對話),一會兒朝對麵雪璋宮的另兩名禦侍使眼色,對口型,倒還自得其樂。總的來說,雪璋宮的三名禦侍的外貌都比不上之前被打入冷宮的夏禦侍,比之蘭璿宮的葉霍他們都差遠了。嘉禧宮就不說了,那兩人怎麽看都不像是應該出現在宮裏的,應該隻是憑著較好的身份作了家族押在宮裏的人質。


    過了一會,禦花園裏亮起了五彩的宮燈,吳妃侍和戚妃侍也相繼到了。吳啟坤一身泛著流光的赭石色拖地長袍既低調又華麗,竟將他平凡的眉目襯出了幾分別樣的風情。他的腰間依舊別著柄純白的折扇,由身後跟著的貼身小太監化雨扶著坐到了前麵。戚妃侍比他稍晚些到,從轎子上下來時身後跟了足足四個隨從,□□勢上就超過了吳啟坤不少。


    徐意山遙遙便看到了這戚妃侍的派頭,心裏有些驚訝。而更令他吃驚的是這戚妃侍竟穿著一身緋紅的長袍!要知道紅色向來是司秋最常穿的顏色,這樣不是明擺著要和今天的壽星撞衫,或者說是一爭高下嗎?


    然而令他最震驚的還是這戚妃侍的相貌,居然同戚太皇侍有七分相似,相似程度甚至超過了洛帝。隻是洛帝的長相是偏陽剛俊朗的,而戚妃侍則是如美玉般俊美無暇。但是戚妃侍穿紅袍時顯然沒有司秋貴侍穿著的時候那樣奪人眼球——這人隻將跳躍的紅色穿出了大氣和莊重,卻沒有那人的絕烈和風華無雙。


    他正想著,風華無雙的宴會主角便和洛帝攜手步入了花園。兩人身後跟著多少宮人和太監自然不需再提,值得注意的是司秋今日並未著紅色,而是穿了身和他的個性極不相配的月白色的袍子,樣式也極清淡,更像是冷皇侍平日裏會穿的。月白色將他的五官都淡化了,整個人竟有了些清俊的意味,和洛帝走在一起更是顯得般配。


    “皇上和貴侍大人一直很恩愛啊!想不到司秋貴侍穿其他顏色也這樣好看……”葉霍埋頭低聲說道。


    徐意山在心底冷笑一聲,正要點頭附和,卻見紅毯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孤單的白色的身影。他隱約猜到了是誰,和眾人一樣安靜地等待那人的到來。此時洛帝和司秋貴侍都已經入座,但最前方的四個位置仍有兩個空著。


    冷皇侍隨著太監的通報聲走上了紅毯,仍是一聲幹淨到無可挑剔的白衣,襯著無可挑剔的五官,麵上也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他沒有帶任何隨從,甚至連宮燈都是自己提的。微黃的宮燈在他的身邊晃蕩,將純白的袍角染上溫暖的顏色。徐意山不禁迴頭看了一眼,發現皇帝的目光果然同那燈光一樣柔和,唇邊也有著一絲笑意。


    皇侍一個人赴宴不僅於理不合,而且顯得太過落寞,眾人都竊竊私語了起來。冷瑜君卻恍若未聞,步履從容,像是提著燈籠走在天界的仙人一般。徐意山從前最欣賞他這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氣質,現在隻覺得他是故作高貴,反胃得不行。


    同樣感到反胃的當然不止他一個,司秋貴侍就有著和他相同的感受,隻是今天穿得淡,性子也淡了,便懶得出言暗諷。


    最後入座的是遲遲才到的戚太皇侍。等這位看起來意興闌珊的卻尊貴無比的大人覺得一切都妥帖了,宴會才正式開始。


    徐意山看著麵前的小桌上擺著的一碟一碟的精致的宮廷美食:鳳尾魚翅,花菇鴨掌,山珍刺龍芽……花花綠綠,菜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再加上夜風帶來的禦花園裏各種名花異草發出的陣陣幽香,各種香味混在一起,混亂中又有著奇妙的和諧,讓人很容易便放下警惕。不少君侍和大臣都扶著袖子開吃了起來,小桌間穿梭者上菜的宮人和太監,低語靡靡,身後繁花似錦,香風旬旬,徐意山感到自己仿若置身瑤池美宴,一時間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知今夕何夕。


    正當他有些陶醉之時,尚樂局的宮人們帶上各自的樂器走上了中間的紅毯,開始了奏樂。隻要奏樂結束,就是向壽星獻禮的環節了,徐意山聽著舒緩的音樂反而緊張了起來。滿桌珍饈,滿目美人,可他頓覺食欲全無。他想起了在戚太皇侍的千歲宴上被毒死的孫妃侍,還有待會即將獻上的禮物……


    樂聲畢時,奏樂宮人盡出,獻禮正式開始。


    第一個要登場的便是新晉禦侍“顧思書”。徐意山提著有些絆腳的袍角走上紅毯,接過等候在一旁的太監手裏的長形鎏金禮盒,捧著禮盒躬身道:“霞飛宮顧氏獻湘水郡國貢煙葉一盒,並吳氏獻純金煙杆一支,合禮。祝司秋貴侍日月同輝,福祿無疆。”


    司秋貴侍命人呈遞上禮盒,打開之,又看了吳妃侍一眼,喜笑顏開道:“還是你們最懂本君心思,這份合禮本君很滿意。”


    洛帝看見司秋那副餓狗見了骨頭的樣子,搖了搖頭,寵溺道:“煙草極易上癮,貴侍還需多注意身體,朕還等著同你還有阿君,共享百年盛世江山。”


    司秋一聽這“朕還等著同你還有阿君”就似要將昨夜的夜宵都給嘔出來,趕緊用寬袖掩住了嘴,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害羞。而一旁的冷皇侍似是根本未聞此話,嘴角微笑的弧度絲毫沒有變化。


    徐意山默默觀察著三人的表情,雖然暗自開心禮物得到了較高的評價,卻還是有些擔心自己獻上的煙葉的質量。當初吳啟坤提議由他來幫徐意山弄到國貢煙葉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他怕吳啟坤在這些煙葉上做手腳陷害他。但是,他又不可能明著拒絕比自己地位高的同宮妃侍的提議,隻能表麵上答應,私下裏托房誠想辦法換掉禮盒裏的煙葉,以確保自己獻的煙葉沒有任何問題。


    房誠沒有令他失望,拍著胸脯保證可以偷偷換掉盒子裏的煙葉,這下徐意山就基本放心了。可他總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麽,一顆心似乎總是懸在半中央,無法真正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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