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承恩殿,迴到宿房以後,首先映入徐意山眼簾的就是房誠(玉軒)脫得精光地趴在床上,翹著蘭花指的花公公用小指扣著綠油油的藥膏的一幕。


    他花了好幾息時間才停下了所有的胡思亂想,一臉正經地坐到自己床上,用眼神告訴房誠他有很多話想同他單獨聊。


    房誠瞟到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無奈道:“花公公,今天多謝你了,剩下的就讓顧宮人來吧,你如果迴去太晚怕君上會生氣。”


    “那咱家就先走了。顧宮人,這次你得好好照顧房宮人了,咱家看這傷可不是一般。你看這些血淋淋的道道,咱家看了都心疼呐!”


    好不容易送走了囉囉嗦嗦的花公公,徐意山早就累得不行了。但很明顯,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盡管夜已經深了。


    今晚,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平時兩人在一起時,徐意山沒有絲毫不自在,可是如今知道了房誠的身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話也不知從何說起了。不是沒想過很高興地和房誠相認,但是對方此時的慘狀又太不適宜做些興奮的舉動了,而且這慘狀的來由還和自己有莫大幹係。


    想了又想,他隻能先小心地喚了一聲:


    “房大哥。”


    房誠很配合地將臉轉了過來,卻不小心拉扯到脖子上的傷口,“嘶”地吸了口氣。


    “玉軒!你沒事吧?”徐意山一緊張,將對方的真名說了出來,人也一下子站了起來。


    “小山……我沒什麽大礙,你先坐下。”房誠扯著嘴角,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聽見房大哥像從前一樣叫自己“小山”,徐意山霎時間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緊。原來,自己在這宮並裏不是孤獨的,還有人和他一樣。而且這個人曾經多次通過暗示的方法提點自己,還假裝完全不認識自己。


    原來,和自己朝夕相處了這麽久的人,真的是他的房大哥。


    任他再心潮澎湃,大哥的話卻不能不聽,隻好坐了迴去,將那花公公剛剛塞給他的藥膏捏出了一手汗。他似是忽然想起應該先替房誠上藥,趕緊擰那蓋子。


    “小山,別急,剛才花公公已經幫我弄得差不多了,你先把你自己手上的傷處理了。”


    徐意山尷尬地看著自己的掌心,上麵的血跡都差不多凝固了。他剛才一直按著都不覺得疼,現在更是沒什麽感覺,不過為了讓房誠放心,他隻好挖出一團綠綠的東西,胡亂在手上抹了抹。


    看到他這敷衍的樣子,房誠無奈道:


    “你怎麽如此不省心。這麽些年過去,再見到你的時候,我本來以為你真的變成熟穩重了,結果發現你還是沒什麽變化。我還真不放心讓你離開霞飛宮。”


    “我其實……變了很多。隻是房大哥你不知道而已。”


    “你說的是你做的那些事嗎?那又如何,在我心裏你還和小時候一樣。而且,我不覺得你做的有什麽不對。從你當日挺身而出救那個宮人這件事,我就看出來你還是很容易心軟的。”


    “但是,淮水郡的那些人還是教歪了你,讓你一心沉湎於過往和仇恨。他們在利用你。”


    “不是的,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徐意山仿佛被戳到了哪裏,“而且我是心甘情願被他們利用的。隻有借助他們的力量,我才能完全複仇。難道房大哥你不是這樣想的嗎?”


    “不是。我迴來這裏,一半是為了報仇,另一半卻是由於私心。”


    徐意山知道他說的“私心”就是沛王殿下,想勸又不知如何勸,竟還隱約有些羨慕他的勇氣。如果自己也能這麽奮不顧身,那他就能和慕清迤逃出宮去隱居了。但現實是,他並不是這麽灑脫的人——他放不下心裏的仇恨。


    “小山,我告訴你,其實我可以在任何時候放棄自己的任務,選擇最利於沛王的立場。淮王也知道我有太多不定因素,所以並不信任我。他告訴你我的身份,是為了讓你更沒有退路。你現在的情況是,不僅父親和父侍在他手上,還有了更多軟肋。如果你不能讓我堅定複仇的信心,就意味著你要監視和保護我。他並不擔心你左右為難,因為他已經吃準了——沒有什麽比得過你內心的恨意。”


    沒有料到淮王看似好心的一句話,竟然暗含了如此多的考慮,徐意山隻覺被人臨頭潑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隻能說,房誠的分析太有道理,讓他不得不信。他也找不出從小一起長大的房大哥要加害他的理由。


    “我該怎麽辦?”他不禁問道。


    “你別怕。現在戚太皇侍明顯有招攬你的意思,你就按他說的做。至於淮王那邊……我不會讓他傷害你的家人的。這幾年我也培養了幾個可用的人,再加上淮王告訴我的宮裏聯係人的信息,我手上還是有不少籌碼的。”


    房誠說這話時眼中極亮,雖然正淒涼無比地趴在鋪上,但竟有一種指點江山的氣勢。徐意山還是第一次見光著身子都這麽成竹在胸的人,又聯想到藏在他麵皮底下的,說不定很是柔美的真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徐意山此時毫不懷疑他的用心,反而覺得自己在宮裏又多了不少助力,甚至更加感激房玉軒。


    “房大哥,有你在我確實安心多了。我見那花公公方才對你十分好,他是你手下的人吧?”


    “不是。你別看他剛才伺候我伺候得那麽起勁,我之前伺候他的銀子可不比你少。在這裏,禮尚往來可是基本常識。”


    第二天一大早,寧祥宮就遣了小太監過來傳話,說是要顧宮人收拾收拾行李,今日就搬去戚太皇侍那裏。


    徐意山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出現在了司秋貴侍和小太監麵前。說來也神奇,他臉上的假麵皮不僅不影響任何麵部表情,還能將他真臉的臉色和神色都透露出來,觸感也和真臉沒什麽不同。淮王當時請的易容高人果然十分之厲害。


    司秋貴侍看他這幅沒精打采的樣子,當即一個耳光就扇了過來:


    “你昨晚到底做什麽去了?在黃公公麵前這樣給本君丟臉,你是不是對本君有所不滿?”


    這一掌下來,徐意山隻感到半張臉全麻了。這個男人無論是打人還是抽人都習慣夾帶點內力,所以才會令人痛得死去活來,真是不服不行。


    還沒等徐意山找迴舌頭的知覺,一旁的黃公公先說話了:“貴侍大人,太皇侍吩咐過咱家快些帶顧宮人過去,您看……”


    “怎麽?本君想教訓一下‘自己人’都還不行了?”男人用拇指和食指狠狠捏著徐意山的臉頰,轉過頭瞥了小太監一眼。


    黃公公被這輕描淡寫的一眼嚇得冷汗直冒:他本來是想賣未來的主子一個人情,卻忘了看起來美麗動人的司秋貴侍其實是個狠角色。這蛇蠍美人莫不是想通過這出戲傳達出顧宮人還是效忠他霞飛宮的意思?


    沒道理啊,跟著太皇侍無論如何都比跟著司秋貴侍有甜頭吧?還是說,這小子其實是牆頭草?


    “牆頭草,死得早。”這是宮裏常年流傳的一句名言。


    黃公公此時看徐意山的眼神已經和看死人沒什麽差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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