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歲月似乎很漫長,實際上也流逝得很快。覺得漫長是因為每日總是重複做著一樣的工作,而這工作十分繁重。偶爾能有些許閑暇時間,又幾乎沒有娛樂活動。但是無論這宮裏的人過得是好與壞,是辛勞還是輕鬆,時光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雖然要察覺它的殘酷並不容易——當細細的紋路開始在曾經的少年的麵容和雙手浮現,卻不知已是多少華年。


    值得慶幸的是,現在距離徐意山他們剛進禦膳房的那天才過去了大半年的時間,雖然大部分人都感覺像是已經渡過了大半輩子。在這半年裏,五個少年沒少幹活,也沒少挨罵,但總算是沒出什麽大錯,也開始慢慢融入了周圍的環境。漸漸地,他們發現禦膳房裏感覺冰冷,兇狠的人似乎變少了,“好人”越來越多,朋友也越來越多,就連每天搜身時不規矩的動作也都基本不見了蹤影。


    “裴冬、清迤、杜晨,你們快來幫咱家削下皮,咱家快忙不過來了!一會兒幫你們洗菜。”一個平時和他們走得比較近的小太監往他們盆裏分別扔了幾個大土豆。


    “我們自己都忙不過來了,怎麽幫你呀!”慕清迤將土豆扔迴桌上,搓了搓自己被冷水泡得通紅的手。


    現在已經是二月末了,洗菜的工作比夏天要痛苦許多,今天又正好趕上太皇侍的生辰,禦膳房裏所有人的工作量都增加了一倍,哪裏還顧得上幫別人。


    “這道菜可是最先要上的啊,你們可不能見死不救!”


    “清迤你去幫他吧,我幫你洗菜。現在盤子還不是很多,我那邊沒你們急。”


    徐意山過來撿拾垃圾,剛好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他沒等慕清迤同意就將他從凳子上拉起來,自己坐了上去。


    幫助慕清迤這件事,開頭隻是順便罷了,沒想到過了這大半年竟越來越熟練。本來,一個心思單純的少年和一個宮人所的小太監也沒什麽需要費心拉攏的必要,可是每當他看見少年的笑容,就會覺得已經冷硬的心似乎又微微跳動了幾下,連帶著曾經殺死過白韻的陰霾也淡了許多。從前,無論是在哪裏,他都很少見到這樣幹淨的人。


    “思書,你又自作主張啦!我都還沒答應呢!”


    “哈哈,你看他都這麽偏心了,還不領情做什麽,惹我們嫉妒嗎?”裴冬憨笑著輕推了慕清迤一下。杜晨雖然一直是個悶冬瓜,也低著頭偷笑了幾聲。


    慕清迤隻好乖乖地去削土豆。剛來的時候,他沒少幫人做這些剝皮去殼的活計。他知道思書幫他洗完菜還要迴去洗堆成山的盤子。雖然鄂公公說過思書不務正業,但也沒懲罰他們。大太監崔公公更是懶得在意這些小事,隻要顧思書能做完分內的工作,他願意幫別人也不無不可。


    他轉著手裏的土豆,不知是不是手指被凍得不太靈活的原因,一個土豆被削得坑坑窪窪。自己的手,為什麽這麽抖?


    用過午膳後,禦膳房裏的眾人更加忙碌了起來,晚上的太皇侍的“千歲宴”可是一年中的重頭戲。徐意山也再沒機會幫慕清迤洗菜了,因為他自己都快忙不過來了。


    禦膳房的偏殿裏沒有火盆,凜冽的寒風夾雜著雪花從關不牢實的窗戶裏“唿唿”地灌進來,將每個人都吹得瑟瑟發抖。坐在徐意山旁邊的衛子俊邊洗盤子邊用袖子抹著眼淚。其實他很久沒有這樣哭過了,隻是今天也是他的生辰,想起從前在家中過生日的情形,難免有些傷感。


    “思書,記得以前我過生日,家人都會送我好多好東西,即使我並不是父親最喜歡的孩子。這個玉佩,就是我離家前最後一次生辰我爹送我的。”


    “很漂亮。”徐意山將玉佩還給他。那碧綠通透的玉佩上什麽花紋也無,隻有一個“俊”字,反而顯得有些別致。


    衛子俊將玉佩用綢帕仔細包好,收在棉襖的夾層裏。雖是寒冬天氣,宮人們也隻在淺綠色宮服外加了一件褐色的短襖。這些襖子都是尚衣局的太監和宮人秋天時縫製好的,不出意外的話將伴隨這些新入宮的宮人好幾個冬天,除非有嚴重磨損或者不再合身才能更換。


    將木盆裏的部分盤子洗幹淨後,徐意山捧著這些盤子迴正殿,交給了正缺少盤子的王廚子。正當他解下栓在腰帶上的抹布,準備從洗菜區開始清理桌麵時,裴冬卻告訴了他一個意外的消息。


    “你說一個看起來麵生的太監讓慕清迤幫他端菜去舉行宴會的菀心殿?”


    “是啊!那個小太監確實是我沒見過的,不過這裏人這麽多,有不認識的也並不奇怪。如果他不是禦膳房的人,想必公公們也不會讓他進殿的吧。讓他去幫那個看起來很著急的太監也是經過了鄂公公同意的。”


    “那崔公公呢?他有沒有說什麽?”


    “崔公公當時不在啊!”裴冬有些不解地撓了撓頭,似乎在疑惑他為什麽要問這麽仔細。


    徐意山手裏死死地攥著抹布,轉身就往門口跑去。等跑了幾步,他才想起自己似乎不應該這麽著急,應該先衡量一下此時去找慕清迤的利弊。可是還未等他想清楚,就有人先攔住了他:


    “喂!小子!你這麽急匆匆地要去哪裏?咱家可沒同意你冒冒失失,擅離職守!”鄂公公見他快要跨出門檻了,腳下運起幾步輕功,一下子就到了門邊。


    “你居然……”徐意山震驚之下差點直接問了出來。


    “這有何奇怪?宮裏很多太監甚至宮人都會點功夫。”


    暫時還不能拆穿此人——徐意山於是收起了一切情緒,放低姿態道:


    “勞煩鄂公公讓小的出去一趟,換下衣褲。小的今日腸胃有些不舒服,方才一個不小心……”


    “既然身體不適,為何不請假休息?咱家看你這模樣可不像是有事。”


    “小的隻是弄髒了些許,怕汙了公公的眼睛,就想著獨自去處理了,來迴應當不過一刻鍾。”


    鄂公公翹起蘭花指捏了捏鼻子,假惺惺道:


    “可要小心路上雪滑了。禦膳房裏事情多,記得快去快迴。”


    他往宿房跑了幾步,迴頭見那太監已經迴了正殿,趕緊掉頭向菀心殿跑去。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這宮殿在哪裏,隻是看著端菜的人朝哪裏走,就大致跟著他們。


    他有預感,慕清迤今天要惹出大事。他知道自己此時最應該做的就是袖手旁觀,反正他也不是什麽大慈大善的人。但是他又忍受不了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看著自進宮以來和自己接觸最多的人被害。


    “隻是去看看。”他說服自己。如果能把那小子帶迴來,就盡力;如果帶不迴來,就看看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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