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屍可不是什麽美麗藝術品,如果不是口味獨特的亡靈法師,多半不會對此表示欣賞,所以雅藍和埃特伽耶飛快地退了出去。


    感謝曾經在大神官實驗室裏度過的歲月,埃特伽耶仍能麵色如常地說:“顯而易見,死於非命。”


    “你說得對,矮人族和人類除了身高其實沒有本質上的生理差別,所以不可能是某種矮人特有的罕見疾病。”雅藍說著,非常想歎氣,但是還是忍住了,“而且從表征來看,恐怕我不得不判斷這屬於一個亡靈係法術。”


    埃特伽耶頗為誇張地扭頭四處張望,仿佛下一秒可以從人群裏揪出一個兇手。


    然後他成功地逗樂了一臉嚴峻的祭司。


    雅藍扯著埃特伽耶的頭發讓他把臉轉迴來,並且笑著說:“別看了,難道你還真能從某個酒桶裏挖出一個作案兇手不成?”


    “真沒有想象力,也可能是某個女傭兵的胸甲裏。”埃特伽耶故作嚴肅。


    大概是接連遭遇突發事件,經曆多了之後稍微有點麻木,有種上了歲數的老年人那種懨懨的遲懶,根本無法像剛成為騎士的時候那樣,一腔熱血一蹦三尺高馬上展開調查。


    埃特伽耶除了開玩笑,缺了點激情,但骨子裏的警惕嚴謹還是在的,他的目光一一確認過周邊環境,排除了作案兇手隱藏在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案發現場這種可能。


    “你不覺得最近亡靈法師變成了某種爛大街職業了嗎?”他收迴目光,“我怎麽覺得死亡一係的法術就像忽然間加入了啟蒙教育一樣,走哪都有人會,大街上要糖吃的三歲女娃沒準都是個亡靈法師了!”


    雅藍反倒比黑暗出身的埃特伽耶還想得開,他說:“亡靈係法術從入門來講其實挺簡單的,不是嗎?死亡雖然玄妙,但它從來就在人們的生活當中,它的施術基礎原理與奧術法術沒什麽區別,所以學者才把亡靈法術一脈從黑暗神術當中分離出來,被認定為了獨立的一係法術。”


    他停頓了一下,思考了一會用詞,說:“很多亡靈法術的確適合拿來為非作歹。”


    亡靈法師之所以被傳得那麽糟糕,自身因素也有推波助瀾的功效,亡靈法術的視覺效果多半令人不能忍受,而且如果仔細總結曆史,亡靈法師雖然也不乏與人為善之輩,甚至有一些用於治病救人的亡靈法術被發明出來切廣為流傳,但細數那些搞出大事情的法師,幾乎都和亡靈法術沾點邊,黑暗係法術雖然在理論上更可怕,但畢竟黑暗法術嚴格說屬於神術範疇,神術以信仰為根基,謝天謝地信仰這東西不是街邊大白菜,想買就能買。


    “在這裏,我讚同真理聖堂那些學者的觀點,亡靈法術曾經被歸類為神術的確是個失誤。”


    “等等,你在跟我討論亡靈法術到底算奧術還是算神術嗎,這可不是我的專業範疇,我更關心的是聖白城的勘塔那羅亞神殿騎士都退休迴家種地了嗎?”埃特伽耶差點沒壓住自己的聲調,不過好在周圍亂七八糟,沒人仔細聽他說什麽,他努力壓著嗓音說,“還是說,牧野神的騎士現在都隻會跳舞,把神殿信條扔到仲夏夜的火焰裏當柴火了?”


    “你難道不是一個黑暗騎士嗎?”大概一開始氣氛就不夠嚴肅,雅藍不知不覺居然跑題了,他的關注點落在了一個奇怪的地方,“一個正統影月神殿出身的黑暗騎士……就算現在你暫時不能迴去,但你應該不會對聖白城的亡靈追捕者——勘塔那羅亞神殿有什麽好感吧?”


    埃特伽耶如同看見了裸奔的德魯伊:“……怎麽可能,你沒看到我這是在質疑他們屍位素餐嗎?那些號稱聖白騎士的勘塔那羅亞神殿騎士,不是專門以對抗亡靈法術為己任的嗎,我現在開始懷疑每年各國送到勘塔那羅亞神殿的錢都去了哪,以至於……天哪看看眼前,光明聖殿的責任比他們重多了吧,但現在大祭司都親自在外麵跑腿了,聖白騎士呢?與聖騎士隻有一字之差,但是靠譜程度怎麽差了這麽多?”


    “我是在調查湮滅信徒,信仰異端可不在聖白騎士的職責列表裏,不過……另一點我讚同,我相信聖殿騎士團永遠會在第一時間準備好一切。”雅藍的表情和他自己受到表揚沒什麽區別,並且他似乎暫時拋棄了作為至高主神光明神的大祭司所應有的中立態度,他本應對其他神靈的信仰一視同仁,但此刻雅藍卻非常坦誠地對埃特伽耶說,“這時候我倒希望勘塔那羅亞神殿騎士千萬別來,我怕他們頭腦不清,第一個抓凱文。”


    “……看來我們又多了一個共同點,我們都討厭勘塔那羅亞神殿。”埃特伽耶滿意地點頭。


    ——迅速增進感情的方法之一,找一個你們都不喜歡的目標,然後一起說壞話。


    影月出身,哪怕不是神官是黑暗騎士,也對勘塔那羅亞神殿沒有任何好感,曆史上的聖白騎士們曾經舉著長\槍與鮮血染就的旗幟,用可以灼傷生命的魔銀製作囚籠,押送所有他們認為“沾染了不道德法術”的人,不僅包括被懷疑的施法者本人,也包括包庇、同情、甚至是施法者們那幾十年沒見的沒牙奶奶,都不能從他們的鐵腕中逃脫,而能夠被活著從囚籠押到審判庭上的,幾乎隻有十分之一。


    非常不巧,影月神殿同時掌握著最高深的亡靈法術與黑暗神術,所以這兩家神殿有著什麽樣的過往,也就不用細說了。


    經曆無數曆史教訓之後,勘塔那羅亞神殿的行事風格有所收斂,並且影月神殿終於擺脫了一部分偏見,最起碼現在一個亡靈法術施法者,如果手持影月神殿的徽記,勘塔那羅亞神殿騎士不會再不問青紅皂白先捅你幾個血窟窿了。


    但這仍不妨礙影月繼續討厭他們。


    甚至一些學者也認為,雖然勘塔那羅亞神殿是專門負責追捕不正當施法者的,但論及什麽法術能被判定為不正當,以及對這類人員的甄別和處置,光明聖殿與影月神殿其實都比他們專業得多。聖光是亡靈的克星,並且聖騎士與光明祭司們所秉承的仁慈與公正,使他們更能不被偏見和刻板印象影響,而影月則不必說了,他們畢竟更為精深地掌握著亡靈之術。


    不過很可惜,就像提起聖光一定會首先說起光明聖殿一樣,勘塔那羅亞神殿在追捕亡靈法師這一行當裏依然有著絕對權力,而且對於這個神殿來說,形象不怎麽重要,反正他們也不需要靠信徒吃飯。


    雅藍與埃特伽耶迴到營地,凱文對此事的反應就非常形象,非常符合他亡靈法師的身份,這名信仰堅定的影月神官提起聖白騎士,就像被塞了一嘴馬糞。


    別說他,火係法師安蕾爾都對聖白騎士沒有什麽好感。


    凱文甚至拉扯著自己的頭發自言自語:“銀心要塞是秘法的王都,施法者的天堂,那麽勘塔那羅亞神殿如果想插一腳,怎麽也得夾著尾巴做人……如果再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聖白騎士,我一定拆了他做標本!”


    “冷靜,凱文。”埃特伽耶不得不拍著他的肩膀,“我們是在譴責他們為什麽不幹正事,之所以會忽然提起他們,正是因為沒有任何消息說他們會來。”


    “你還希望他們來不成?那些愚蠢騎士的精力都花費在了糾纏無辜者上!一些隻會暴力解決問題的蠢材,怎麽能分辨得出一個法術的本質是否邪惡呢?比如視覺效果恐怖的‘放血術’其實是作為一種醫療手段被發明的,而不是向他們想當然理解的那樣,用來活活抽幹受害者的血拿去喝!而許多真正危險的、折磨靈魂的法術在*效果上毫無特色,甚至從臉上根本看不出來這個人的靈魂在遭受摧殘!”凱文依舊在拉扯他的頭發,“聖白騎士懂什麽?隻會把人一股腦塞進鐵籠子,我討厭勘塔那羅亞神殿!”


    雅藍悄悄問埃特伽耶:“他怎麽了?”


    埃特伽耶忍著笑迴答:“就像他自己說的,早些年凱文被勘塔那羅亞的騎士塞進鐵籠子裏,那過程比曆史上勘塔那羅亞神殿手段最狠的時候還可怕,因為那些聖白騎士們滿臉的憐憫,說他是‘受到邪惡法師蠱惑的迷途羔羊’,並且試圖拯救他的靈魂。”


    看看金袍子、氣焰囂張的影月神官,再想想那個神奇的修辭,以及,他是怎麽給勘塔那羅亞神殿騎士造成了那種“我是一朵需要拯救的柔弱小白花”的錯誤印象?


    雅藍都忍不住笑起來,“那結果呢?”


    “結果很簡單,我領了一隊化裝成黑暗騎士的傭兵,打到勘塔那羅亞神殿大門外,並且告訴他們,如果再不放人,來的就不是區區我一個小騎士了,他們會接受司月大神官本人的親切問候。”埃特伽耶扯動嘴角,盡量讓那個笑容看起來不那麽嘲諷,但好像他失敗了,迴憶起那段記憶,埃特伽耶背後仿佛都伸出了尾巴在搖晃,他說,“當然,我是騙他們的,海連納大人才不會為這種事出手攻打一座神殿,他會說,‘居然被聖白騎士抓走,你的腦子都拿去給死亡女妖切片當麵膜了嗎,不要說你是我的學生,有你這種學生我死了都不敢去見黑暗君主’”


    埃特伽耶惟妙惟肖地模仿著自己的老師,導致凱文聽到了他們聲音並不低的對話,麵色瞬間如同金紙。


    看來那的確是非常糟糕的迴憶。


    雅藍甚至也安慰他:“好了,勘塔那羅亞神殿在近幾十年裏的風評正在好轉,他們早都過了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野蠻年代了,誰不犯點錯呢對不對?”


    “得了,我小的時候還喜歡把頭發染成紫色招搖過市呢,那叫什麽,黑曆史!黑曆史永遠都是黑曆史,改不了!”凱文哼了一聲,態度極其惡劣。


    這件事一出,銀心要塞更加風聲鶴唳了,聖殿遭遇刺客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據說刺客就是從銀心要塞方向進入了聖光城,而這一迴銀心要塞自己就出了亂子,城外的堵塞更加暗無天日了。


    春寒未退,山穀開始下細密的小雨,使得人們的心情更加壓抑了。


    守護銀心要塞的卡帝拉公爵家族已經戍衛此地幾百年了,一時間這個家族的光輝榮耀遭到了質疑,雖然幾百年沒什麽事故,但一出就出大事。帝國皇室公主疑似被綁架,這年頭公主也是一個風險很高的職業,但奧斯蘭特作為全大陸數一數二的帝國,他們的公主還是第一次被染指。


    更不好的是,全大陸信仰最多的光明聖殿也遭到了刺客襲擊,甚至傳聞裏大祭司身受重傷,這讓銀心要塞的聲譽更加雪上加霜。


    “但是聖殿怎麽會允許大祭司遇刺的謠言漫天亂飛呢?”凱文從一早開始就始終拉扯著頭發,那些看上去很柔軟的亞麻色頭發——難以想象它們被染成紫色。


    又出去打探了一圈的埃特伽耶與雅藍正好迴來,聽到凱文的質疑,雅藍說:“我建議你先考慮眼前。”


    “怎麽?”凱文追問。


    埃特伽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銀心的醫務官無法查明兩名矮人的死因,更糟的是,又發現了三名疑似‘被傳染’者,兩名已死,一名垂危,城內真理聖堂的學者認為,這可能是某種製造瘟疫的法術,我和雅藍看過,我們也這樣認為。”


    “……瘟疫術屬於亡靈法術。”凱文幹巴巴地說。


    “沒錯。”埃特伽耶點頭,“銀心要塞也這麽覺得,所以他們聯絡了勘塔那羅亞神殿。”


    從凱文的表情,埃特伽耶讀到了一句話:


    “讓你沒事提起勘塔那羅亞神殿,你這個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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