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聖旨下。


    聖旨上寫了很長一大段駢文,先讚了林家祖上,再讚了林如海在翰林院編書的功績,然後重點來了,從戶部欠銀到雪災之事,將林如海大大的誇了一遍。


    幾乎是將所有可用的美詞都往上堆,整篇從頭到尾,極盡誇讚之能事。到得最後,大筆一揮,令林如海承襲祖上宣平侯的爵位,特額外恩旨,可再襲三代。


    聖旨一下,滿朝嘩然。瞧瞧人家鎮守邊關的武將,戰功赫赫,守一方平安。就這樣的,能有幾人得以封侯?


    再看看林如海,其父再襲了一代已經是恩賜了。這會兒又特賜了三代,何德何能啊!眾人嫉妒得眼睛都紅了,更有不少人嘀咕。皇上愛才,雖往日對科舉出來的前三甲也是青睞有加,卻從來沒有這麽大恩典的。太反常了,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二日,皇上令尚書李大人處理戶部積欠之事,林如海協辦。呦呦呦,聽聽!林如海不過是個五品的給事中,哪來的資格協理?可偏偏皇上就這麽說了,聯想前一日林如海的封爵,再聯想封爵聖旨上大肆誇讚的林如海還銀之事。


    眾人如夢初醒!皇上這就是故意的!完全是做給別人看的!他給林如海的封賞越大,就說明他對收繳戶部欠銀的決心越大。


    此後,戶部可謂是忙成一團亂,四王八公亂成一窩粥。哭窮是免不了的。可皇上不急,找了個小太監,將他們哭窮的話一一記下來,記完後拿過去給他們自己看一眼,自己看了,所記錄的和他們說的沒什麽差錯,那就簽個字,簽了字你就可以走了。


    欠戶們懵了!媽呀,皇上是不是腦子壞了,這鬧得是哪一出?怎麽搞得跟簽字畫押一樣?嘴角抽搐,內心狐疑,可看著簽了字就可以走,不用還錢,好吧。我簽!


    於是,一個個去聖駕前哭窮簽字,那場景,好不熱鬧!


    林寧聽的是直翻白眼,心中大歎:難怪四王八公到最後沒幾個能得到好。鼠目寸光!


    榮國府。


    賈敏如今也是侯夫人,賈母是真的高興,她拉著賈敏的手,一張臉笑開了花,“你當初嫁的時候,林家門戶凋零,侯爵也沒了,我一直覺得委屈了你。如今可算是好了。”


    賈敏笑著並沒有接話,雖然她並不這麽認為,卻也知道母親是心疼她,她總不好在這個時候駁了母親。


    可是坐在一旁的王夫人看不下去了,她絞著手帕差點沒將手裏的帕子撕爛了去,賈政還是賈代善臨終前上折子為其求了個工部員外郎的職位,不過從五品,她也因此得了個宜人。品級從的賈政,沒想到賈敏轉眼就成了超一品的侯爺夫人。


    她心裏憋悶著,卻不肯承認自己是嫉妒了,強笑著說:“姑老爺家怎麽好端端地想著去還戶部的銀子,這麽大的事,姑奶奶怎麽也沒迴來說一聲?”


    賈母聽了這話也瞧著賈敏,賈敏心中一沉,言道:“上次我迴來便同母親說,咱們家欠著戶部的銀子還是還了吧。母親可還記得?”


    賈母一想,是有這麽迴事,可那會兒賈敏無端端提這麽一出事,也沒說林家有還錢,她自然沒當迴事。


    “母親讓我怎麽說?還銀子是我婆婆的主意,婆婆特意叮囑不許外傳,隻叫偷偷地還。婆婆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便想著,咱們家也是欠著銀子的,當即就迴來說了。”


    王夫人不服氣,“林老太太說的是不許外傳,我們是姑奶奶的娘家,怎麽是外人呢。難道姑奶奶還信不過自家人嗎?”


    賈敏也是有些傲氣的,見王夫人如此陰陽怪氣,頓時一聲冷哼,“我自然信得過母親和兄長,確實信不過府裏那些人。年前母親來府裏看我,關起門來我們母女倆說的話都能讓娘家的下人傳的滿京城都是,我怎麽還敢!我倒是不知道那話是怎麽傳的,字字句句都在說我一個出嫁的女兒插手娘家的事,甚至還頂撞母親,隻差沒直接指著我的鼻子說我不孝了。”


    這事賈敏說起來都來氣,當初不過是勸了兩句讓賈母要分得清長幼,賈政居榮禧堂不太妥當。賈母雖當時麵色不好,說了她兩句,但她們到底是母女,過得幾天氣消了也就沒什麽了。賈敏自然知道自家母親還不至於為了這麽點事往外敗壞她的名聲,那麽此事便隻能是王夫人所為。


    賈母聽到此處,知曉賈敏與王夫人素來姑嫂不和,賈敏在這件事情上卻是受了些委屈,但那些話她也不愛聽,因此也不好在這件事情上訓斥王夫人,隻能出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你難得迴娘家,我們娘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話。”


    賈母出了麵,賈敏也不好再同王夫人斤斤計較,卻想著如今欠銀之事,忍不住又說:“母親別怪我舊事重提,戶部的銀子咱們家還是還了吧,母親聽我一句,皇上這次是當真的。”


    王夫人皺眉道:“姑奶奶說的輕巧,咱們家欠著百萬兩呢,再加上這些年的利息也有不少了。哪裏是林家那區區二十萬兩能比的。咱們家一下子哪裏拿得出來。”


    賈敏悠悠斜眼看過去,“二嫂可別在我麵前哭窮。我們家的情況,我也是知道一些的。當年我還在時,也同大嫂一起管過家裏的賬本。一兩百萬總是有的。我出嫁也不過三年,卻是不知道這三年,賬本到了二嫂手裏,這錢到底是怎麽花的,怎麽會連一百多萬的銀子都還不了了。”


    這是妥妥地指摘她中飽私囊了。王夫人氣得將手裏的帕子又撕爛了一角,“姑奶奶是不知道,自從老太爺致士之後,家裏就沒個營生。這一天天的隻出不進,再大的金山也能吃空了去。再說,姑奶奶雖然出嫁才三年,可管理賬本子那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賈敏看著她眯了眯眼,“我倒是不知道,原來咱們家那些鋪子全都是不掙錢的,父親和大哥的爵位俸祿不算是進項。我可記得……”


    正說著,但覺手腕一疼,低頭一瞧便見賈母掐著她的手說:“好了,沒事說這些東西做什麽。”


    賈敏張了張嘴。當年大嫂張氏將府裏打理的井井有條。可惜,自生了長子賈瑚之後,身子便虧損,沒什麽精力。賈母又偏疼二房,便將這管家之權給了王氏。


    賈敏還在家時,便對王氏將公中財產想法子拉進自己私房的舉動有所察覺。自賈瑚早夭,張氏當場暈厥,生下賈璉後便去了。張氏這一去,王夫人的動作就更加猖狂了。


    賈敏不信自家母親看不到王氏的這些動作,可是她卻不聞不問,甚至有幾分驕縱的意思。好比現在,這不準她再提的態度。賈敏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讓賈政住榮禧堂,恐怕是想著往後將爵位也給了他嗎?縱容王氏的行為,怕也是想著這爵位是要上頭準許的,並非她說了算的,因此萬一不成,好歹能讓二房有銀錢傍身?


    賈敏心裏一緊,賈母是有些偏心,她也隻當是有些偏心而已,卻不曾想到偏心至此。她看著賈母,想要說些什麽,但覺手腕上力道一次比一次重。賈敏心中一寒,終究是閉了嘴。


    賈母鬆了口氣,放開賈敏,言道:“姑爺跟著李尚書處理這欠銀之事,你這會兒讓我們還銀子,可是聽說了些什麽?”


    賈敏本是想要告訴他們的,可想到此前賈母和王氏的態度,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她竟是不想說了,隻含糊道:“老爺素來不怎麽對我說朝堂上的事。我哪裏知道。隻是,我聽老爺偶爾同婆婆說了幾句,這次皇上恐怕是認真地,不是能隨便糊弄過去的。母親,家裏若是有銀兩,還是早些還了的好。”


    賈母心中一鬆,拍了拍她的手,也便不再說了。畢竟皇上的態度擺在那裏,還不是和從前一樣,不過是哭哭窮而已。賈敏恐是想多了。


    知母莫若女,賈敏看著賈母麵色便知她未曾放在心上,她嘴唇微動,但見賈母已同王氏說起話來,最終咬著牙歎了口氣。又坐了一刻,略陪賈母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


    隻是等迴到林家之後,依舊覺得仿佛有一口悶氣憋在胸口,唿不出來又咽不下去,難受得很。


    自打王大家的事發之後,賈敏清了清院子裏的人,她身邊跟著的四個大丫頭倒是換了三個。今日跟在她身邊伺候的,是林家的家生子,年前才提上來的。名喚蕊珠。


    蕊珠見得賈敏如此,言道:“太太可是不舒服?可要請太醫來瞧瞧?”


    “沒什麽,不過是一時氣不順,休息一會兒就好。沒必要鬧出這麽大動靜。”


    蕊珠猶豫了會兒,又說:“太太這個月的月事晚了兩天了。”


    賈敏一愣,從貴妃榻上坐起來,可麵上的喜色還來不及浮現又皺起眉來,“往常遲個四五日也是有的。或許……或許……”


    她是進門的媳婦,三年無所出,雖則如今婆婆丈夫都對她不錯。可她心裏總是忐忑,更加希冀孩子的出生。可若是弄錯了呢?到時候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反而成了一樁笑話。


    “太太就是太過小心了些。即便不是,太太身子不舒服,找個太醫來看看怎麽了?再說,若萬一是真的呢?”


    賈敏想了想,終是點頭同意了,讓人拿了林如海的帖子去太醫院請太醫。來的徐太醫是婦科聖手,他把了把脈隻說讓賈敏好生養著,過幾日再來診過。又交代了蕊珠,這些日子涼的冷的,刺激性的東西都不能用。


    雖不曾言明,卻已是叫賈敏喜出望外。隻囑咐身邊的人不許亂傳。


    十日後,徐太醫再來診脈,這才笑道:“夫人這是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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