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稚恢複意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習慣性地試著感受了一下身體。


    頓了頓,他馬上斷定主神把自己送迴來的時候出現了超出了計劃的問題。這種虛軟無力的感覺,別說他自己那已經被千錘百煉的身體,哪怕是普通的成年男人,也要比這強得多了。


    少年……不,應該是小男孩努力睜開眼睛,掙紮著從床上坐了起來,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的掌紋不甚明晰,反過來就看到五個還沒褪去的肉窩窩。


    他馬上斷定這雙手主人的年齡絕對不超過十歲。


    他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又抬頭看了看周圍這熟悉又陌生的小房間,腦海深處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如果排除一些陰謀論,這應該就是他十一歲之前居住的地方了。


    小學畢業的那年發生了太多事,那是在他短短十九年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道分界線。


    如果說,十一歲之前的他是一個內向自卑卻乖巧的孩子,那十一歲之後的他就慢慢墮落,最終變成了一個無惡不作的社會渣滓。


    正當小男孩雙手托著下巴迴憶往昔,一個女人習慣性直接推門走了進來,伴隨著很久遠卻熟悉到宛如刻在靈魂裏的聲音——


    “吱吱,起床了起床了,太陽要曬屁股了,上學的時間到了哦……”


    條件反射性地抽了抽嘴角,男孩皺起臉,不知道是該先糾結這個許久沒有聽到過,相當有損於他威武(?)形象的稱唿,還是先吐槽似乎每個喊人起床的人都有把早晨喊成大中午的能力,總能在大清早就喊出偉大的太陽公公要再過兩三個小時才能做到的事情。


    撇了撇嘴,無語地想著這些他已經很久沒有煩惱過的事情,黎稚仰著脖子看過去,雖然已經隔了無數個位麵的歲月,他也以為自己早已忘卻,卻沒想到隻是聽到了聲音,就讓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舔了舔下唇,抑製住躁動的血液。


    這恍如隔世的母親喲,這個唯一如此親昵又自然地叫過他吱吱的人,哪怕在他開始穿越前,也已經有七八年沒有見到過了。


    這個如今三十歲剛剛出頭的女人,鬢角已出現肉眼可見的白絲,眼角是笑起來清晰的細紋,原本白皙的皮膚,也已在長久的操勞中不複容光,她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老得多。


    她穿著一身半舊的長衣長褲,圍著沾滿不明汙漬的圍裙,像往常一樣準備來叫醒她的兒子。男孩在床上呆呆坐著,軟軟的淺色頭發扭曲成一團,好像聽到了聲音扭頭直直看過來,眼神卻呆滯朦朧,手上依舊拽著被角,就像一隻軟趴趴無辜地看著你的幼崽。


    蔣玉琴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笑意點亮了她的五官,依稀能看出過去的溫和秀麗。


    “媽媽的小吱吱今天醒的真早,乖,別愣著了,快去洗臉刷牙,然後出來吃飯。”


    然後確實還有些不清醒,腦子裏還在胡思亂想的小男孩就毫無反抗地被推進了洗手間,讓張嘴就張嘴,讓漱口就漱口,讓抬眼就抬眼,也不說話,就睜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著他的母親,乖得讓人心都化了。


    近幾年因為種種原因,其實蔣玉琴已經不常幫兒子洗臉刷牙,但今天看著自家軟乎乎的兒子,她心裏就像有隻貓在輕輕地撓。看著時間還早,索性給兒子清理了一下,左右兒子的自理能力在這個年紀裏已經好到不需要額外的鍛煉了。


    想到這裏,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個已經失蹤好幾年的暴戾男人,對他的不見蹤影,心裏說不出是慶幸還是怨恨。


    把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拋在腦後,幫兒子清理完之後,還順手剪短了男孩蓋住半張臉的留海。


    女人有些驚豔地看到男孩稚嫩卻難掩精致清雋的眉眼,她手癢地捏了捏兒子嬰兒肥的嫩肉,眯著眼滿足於指尖的觸感。


    於是,小吱吱,酷炫了大半輩子的輪迴者,在迴歸現實的第一天,就毫無自覺地被自家親媽吃了嫩豆腐。


    當被打理好衛生,又渾渾噩噩吃完早飯的小男孩迴過神來,他已經站在了家門口,身邊的女人正在絮絮叨叨地叮囑著什麽。


    甜美的香味源源不斷地鑽進鼻孔,渾身的血細胞都在叫囂著饑餓。


    男孩摸了摸肚子,背對著女人幽幽開口。


    “呐,媽媽。”


    “嗯?”


    “……吱吱好餓。”


    “什麽?”男孩奇異的語調讓她怔楞了一會兒,女人有些驚訝地道,“不是剛剛才……”


    下意識抬頭,卻撞入了一雙暗紅色的眼睛……


    黎稚對自家媽媽的感情是相當複雜的,十一歲之前,媽媽毫無疑問為幼小的小男孩付出了很多,那是他在父親暗無天日的暴力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在父親失蹤後更是成為了在他當時生命中占據了全部地位的人。


    但在十一歲那年,把尚且毫無自保之力的男孩間接或是直接推上萬劫不複之地的,也依舊是他親愛的媽媽。


    終於吃飽了的小男孩收迴獠牙,舔了舔殘留的血跡,女人脖子上的傷口迅速愈合,他滿足地歎息。


    從迴來聽到蔣玉琴的聲音開始,他就一直想這麽幹了。


    把沉睡的女人扶到椅子上,迅速處理完殘留的痕跡,他打開門,背著手蹦跳著向前走,足有七八斤重的小學生書包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黎稚像一個真正好奇心旺盛的小男孩那樣左顧右盼,當這些已經消失在記憶裏的場景再次出現在眼前,那些久遠的記憶竟也隨之而來。


    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濕潤的空氣帶起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水泥上是隱現的裂痕,高低不平的地麵積了些昨晚剛下的雨,大路兩邊有許多叫賣的流動早餐攤販,鍋爐裏飄出的香氣直直衝進鼻孔裏。大清早的,總有趕路的人為圖方便在路邊買早點,有的攤位前擠滿密密麻麻的人群,而有的攤位前就隻有野貓迅猛地穿過。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平淡的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還不需要為了吃一口飯而拚上性命,也不需要為了完成任務而不斷強迫自己做那些讓他感到惡心的事。


    經過這麽多世界,他以為這些人,這些事已經永遠消失在他的記憶裏。然而事實上,他現在隻憑著身體的本能,就能向學校走去。


    男孩忽然感受到了很久沒有感受過的放鬆,如同踩在雲端,身邊的一切倒顯得不真實起來。


    身邊駛過一輛自行車,輪胎碾過水坑,濺起的水花弄濕了他的褲子,也驚迴了他的意識。自行車上十來歲的半大小子顯然沒注意到這個倒黴鬼,自顧自的向前衝。


    男孩也不介意,懶得開金口去叫住前麵那個家夥,繼續跟著本能走去學校,甚至沒有去看一眼弄髒的褲子。


    旁邊攤子上排隊的人用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這個奇怪的男孩,盡管背著一隻看著就很重的書包,但除了長相,他哪兒哪兒都不像一個正在上學路上的小學生。


    這東張西望,時不時就蹲下來觀察一下縫隙裏長出來的綠草,摧殘路邊開得正旺的野花的架勢,倒像是一名難得出來放風的病人了。


    出來放風的男孩抵著下唇沉思,迴歸的日子暫時還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無趣到讓人感到不爽,或許他可以過一段時間再思考人生的"方向"和"目標"。


    一隻白色的野貓從他麵前穿過,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天藍的貓眼警覺地看了過來,在看到男孩的一瞬間,前腿下意識地往前邁了一步,隨後又立刻縮了迴去,既渴望又懼怕的模樣。


    黎稚看得有趣,邪笑著張開手,作勢要捉住它。


    “喵!!”


    白貓的毛都快要炸開來,緊盯著他倒退了幾步,見他不動,這才轉身頭也不迴地翻過牆壁跑開了。


    “哈哈哈——!”男孩在原地樂不可支。


    盡管在路上耽擱了太長時間,但由於起得早,終於還是在踩著鈴聲走進了教室,頂著班主任灼熱的視線和同學們好奇的目光自然地在全班唯一的空位上坐下。那是他的位置,潛意識和高智商一起這麽告訴男孩。


    班主任王老師皺著眉頭,猶豫著思考該不該給這個差點兒遲到,卻偏偏沒有真遲到的學生一頓教育。


    男孩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視線,抬頭衝她咧嘴笑了笑,改變了以往含胸低頭的動作,那雙黑亮清澈的貓兒一樣的眼睛終於暴露在空氣中,笑起來就彎成了傾瀉的星光,嘴邊的梨渦散發出甜蜜的氣息,再不複以往陰鬱畏縮的氣質,被他注視著的人很難狠下心。


    年輕的老師也終於沒能抗住,被美色蠱惑得心頭一軟,心裏想著這次說不定有什麽突發狀況,這孩子難得這麽開心的樣子,還是不打擊他了,下次應該就會記得守時的吧。


    這個美好的幻想就讓王老師保持一段時間好了。


    黎稚觀察了同桌小姑娘後,拿出一本同樣的語文書,百無聊賴的翻看著,天知道他多久沒有背過小學語文。翻著翻著眼睛就溜到邊上的同學那裏,小姑娘正在認真背著課文,清脆稚嫩的童音聽的人心情舒暢,看起來,剛才他進門時的動靜沒有影響到她分毫。


    他幹脆用課本遮住嘴巴,小小聲兒:“同桌!同桌!”


    小姑娘愣了愣,有些莫名地望了過來,看到男孩後驚豔了一瞬,是單純欣賞美的目光,隨後眼裏寫滿了疑惑。


    男孩想了想,在課本上扯下一截空白的紙,畫了個笑臉遞給小姑娘。


    小姑娘看著有趣,也模仿著畫了個,然後寫道:“黎稚,你今天真好看啊”。


    小孩子不知道什麽氣質不氣質的,他們隻是單純的憑感官判斷而已,以前的男孩氣質陰鬱,讓他們感到不舒服,小孩子自然就不喜歡,而現在的男孩看起來清澈可愛,笑起來就像星星,他們自然就喜歡,他們喜歡的,自然也就是好看了。


    黎稚無視了這句話,他接著寫道:“同桌同桌,我好像想不起來你叫什麽名字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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