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根本連暴力的邊都沾不上。反而是打了人的人更加慌張,用那種不知所措的神情望著婁藍,又看自己的手,閻清霄踉蹌後退了兩步,頹廢的靠在門上。


    明明挨打的人是婁藍,現在看起來閻清霄卻才是受了重傷的那個人,額上也是濕的,出了一些冷汗,垂下眼睛茫然的看著她。


    胸口發涼,手上燙燙的,像是某種火焰將他長久以來的努力付之一炬。


    一瞬間,閻清霄腦海裏那根繃著的弦被扯到極限,再有一根羽毛飄落上去,都會讓天地翻覆,一切蕩然。


    其實他的那些氣勢,都是裝出來的。像是某種深海裏的魚,遇到危險的時候不停地給自己吹氣,吹得鼓鼓脹脹,強行模擬出龐大的體型,用以嚇退侵略過來的敵人。


    可這隻是自我保護的一種技能,閻清霄長久以來都用那種氣勢麵對自己的病情,卻忘了在真正遇到問題的時候,這種技能隻能虛張聲勢,根本不可能像是想象的那樣能幫他渡過一切。


    他有這種病,要拿什麽氣勢說要保護她呢?或許哪天發病了的時候,他也會像是崔織夢一樣,連婁藍都認不出來。


    到了那個時候,他再怎麽不願意也依舊傷到了她。


    “藍藍。”


    婁藍緊緊抿著嘴唇,閻清霄的一巴掌打在她的心上,將她的什麽鬼自尊心一巴掌抽出來,也把她的自卑打出原型來了。她覺得那點微弱的刺痛就像是一根針一樣紮破了一切幻像,讓她的一切都重新變得蒼白如紙。她重新變成那個在閻清霄麵前什麽都不是的渺小的人,欠著他,小心翼翼的看他的臉色。


    舊恨難忘,也難捱。


    她咬著嘴唇,她也看出來閻清霄一瞬間後悔的神情,可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婁藍沒辦法在這種狀況下還裝作若無其事。


    她隻能盡量平靜,哆嗦著說:“我有點不舒服,我要睡了。”


    這就是他們的結局了麽?她想象過很多畫麵,卻從不知道當一切真的發生,她會難受的連站都站不住。


    “藍藍,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打痛你了?”


    怎麽會,你還算手下留情。


    婁藍扶著牆站著,冷冷的想。她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緩了一會兒,一步一步的往床上走,這會兒她再也拿不出什麽心思來觀察閻清霄的表情,她隻是覺得頭暈眼花,胸口發麻,勉強走到床邊,就慢吞吞掀開被子鑽進去,把整個頭都蓋住,閉上眼睛淚水就控製不住一樣的湧出來。


    不想在男人麵前哭,她知道她哭了他會傷心,她知道的。


    可太難過了,漆黑的腦海裏全是閻清霄——這個男人是她唯一一人的隱秘,他伸出手為她撐開一方溫暖的天地,給她動蕩生活中爛漫的愛意,讓她體會驚濤駭浪裏綿軟的安逸,帶來酣夢中猶如寰宇一樣的繁華情懷,是圈養她魂魄的人間,她唯一想存在的人間。


    閻清霄坐在床邊上望著被子隆起的那小小一團,看了好久好久,然後慢慢走出房間。


    婁藍豎起耳朵聽他的腳步聲,門打開又合上,漸漸地那點腳步聲就聽不到了。


    她閉上眼睛,很後悔。後悔自己把話說重了,後悔自己不識好歹。


    可人都是這樣的,恃寵而驕,往往就沒了把持。


    而她最害怕的就是,閻清霄一直以來戀戀不舍的那個人,是上輩子的她。


    那時候他們都是什麽都懵懂的學生,閻清霄雖然聰明知事故,但在她眼中,也不過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孩,還很純真。


    他們是對方的初戀,也許就因為這樣,會在這麽多年後還分外掛念。


    那時候的他們也很幸福。兩個人偷偷的用眼神遞一個笑意,就整節課都快活。輕輕拉著手走路,一天都覺得甜美。


    那一年多好,什麽都還沒發生。他們住在閻清霄租來的不大的公寓裏,兩個什麽都不會的學生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自己打掃一切。明明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和小姐,做起這些粗苯的活來卻都打心裏覺得開心。


    隻有他們兩個人,一起看書,一起說笑,隻有他們兩個人,天天對著彼此,以為這樣就是永遠。


    那個時候的她,就像他在少年時代聞過的一陣花香,記憶裏是飛花輕夢的美好。


    在以後分開的這麽漫長的時間裏,他們彼此漸行漸遠。


    閻清霄一如他的人生軌跡一樣變得高高在上,他見過的花何止一個花園,美麗的東西看的太多,花香的種類聞過太多,大概還是眷戀年少時候一晃而過的味道。


    而記憶是多麽不真實的一種東西。


    時間又是多麽能美化一切的魔術。


    這麽久遠沒有聞到的香氣,迴憶起來加上時光的美顏加工,大概會讓人覺得心馳神往,見過的任何美麗都無法與之比擬。


    所以他才會再迴來——出現在他本不應該出現的地方,說著他不該說的話,做出不應有的動作。


    不然呢?她隻是一隻小小的逆流徊溯的蝴蝶,如何有那麽大的力量改變他的命運軌跡。所以他會迴國,所以他在這麽多波折後堅持和自己在一起,終於又再次和記憶中的那種香氣重逢。


    可是真實的和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她的香氣或許早就變了,她不再是那個單純、乖巧的女孩子,反而變得世故,功利、精於計算、冷心絕情。就算是新的味道,聞得久了,大概也厭了。


    所以他才會和別人在一起,他自己承認的,酒店短信不會撒謊,她看的很清楚那是一間私密套房。


    婁藍躺在床上,身下軟軟的席夢思沒能讓她放鬆,反而越來越渾身僵硬。


    她隻是想貪心一點,想一直陪伴他,好不容易,她和他存在於同一個世界。現在一切發展成這樣,她隻覺得自己像是彌留在世上的某個影子,隨著晨光出現,就會變成泡沫般散在空氣裏。


    折騰了一頓,一個晚上都沒有睡,額頭痛的幾乎要裂開,婁藍卻沒有太過激烈的感覺。


    隻是覺得很累。


    男女之間,即使有了那張薄薄的婚書,大概也攔不住對彼此感情的厭倦。


    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大概就到了盡頭了。


    第二天還要戲要上,婁藍慢吞吞換上衣服,走去客廳。閻清霄居然也在,呆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麽,聽見婁藍走下樓來,他抬起頭,滿眼血絲。


    婁藍站在樓梯上愣愣和他對視。無論看過多少遍,他都比山河盛世和萬千景致都要更加動人,即使他現在的樣子這樣頹廢,可婁藍還是覺得看不倦,看不厭。


    眼淚猝不及防的就流下來,昨晚哭了一陣子之後睜著眼發呆到天亮,眼睛幹幹的,這會兒本以為已經流不出淚,可隻看他一眼就……


    閻清霄兩隻手握緊了,望著她:“還不舒服麽?”


    “還好。”


    嗓子也有點啞。


    男人的表情瞬間有點痛苦,但很快又遮掩過去。


    “藍藍。”


    “嗯?”


    “我的戲已經拍完了,但a國那邊有點事情需要處理,所以……要出門一段時間,你……好好在家。”


    婁藍看著他,沒有迴答。


    言盡於此。再多的話都說不出口。大家既然都有事業在身,就分頭出門。婁藍在劇組足足呆了好幾天,把她的戲都拍的差不多之後才帶著疲倦的身軀迴家。


    一推開門,空蕩蕩的屋子裏還是隻有她一個人。婁藍望了這裝修別致的豪宅一眼,徑自上樓拿行李箱。


    沒在這間豪宅住多久,她的東西漸漸變得很多。大部分都是閻清霄送的東西,衣服鞋子,化妝品和首飾。屬於她自己的卻不多,婁藍挑了挑,無非是她的銀行卡,幾件衣服,還有一點零碎的東西。


    她把閻清霄送給她的東西都留下來,想起剛搬進來的那些憧憬想象隻覺得好笑。


    在劇組拍戲的這幾天閻清霄一次都沒有聯係過她,她打手機過去也隻是關機,過了兩天居然還在八卦雜誌上看到閻大影帝和某個神秘女子共同出入的新聞。


    看到新聞的那一瞬,婁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


    像是倒了調味瓶,一下子什麽滋味都有,照片裏閻清霄是直麵鏡頭的,似乎他壓根就沒想躲避媒體,婁藍認識他這麽久,還沒見過他這麽不在意*的樣子。


    那時候幻想過自己和他的未來,也想過之後她或許有一天隱退,專心生孩子帶孩子,像他說過的那樣,生一個籃球隊,帶著一幫小孩兒。


    怔怔看了一會兒那個輕輕的行李箱,略微有些酸澀。想到自己也該有點自知之明了,閻清霄的新聞不經過他自己首肯怎麽會隨便爆出來,而爆出這種新聞到底是為什麽?婁藍覺得自己還沒傻到那種程度。


    帶著口罩拖著行李箱出了門,穿著寬鬆的衛衣和普通的牛仔褲融入到人群裏,在街上慢慢走著,四處看著。她覺得很疲憊,但一點都不想迴去。


    那些過往,當做美夢一場就好了。


    這樣就不會痛,也不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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