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盼藕婚前失節,和人有了首尾,在這裏是極大的羞恥。有些門風嚴苛的家族,遇到這種事了寧願吊死這兒媳,再對外稱急病去世,對方娘家曉得厲害,多半也不敢說些什麽。


    如今蘇問弦隻是要長久冷落趙盼藕,既不要趙盼藕的命,也不休妻,還給她正頭奶奶的名分,算是不錯的結局,然而蘇妙真仍是百感交集,心中更覺得極不公平。


    蘇問弦雖不是多好色的人,房內也隻有一個如意兒做通房丫鬟,可他在外麵應酬來往,和他有過露水姻緣的女子怕也不少,聽說他還有一個妾室被安置在外。他可以風流多情,如今卻苛求趙盼藕守身如玉,這古往今來的男人實在大多一個德行,讓人無奈。


    蘇妙真暗暗歎氣,難怪當初他曉得自己與顧長清有所往來時會勃然大怒。一想起顧長清,蘇妙真心念一轉,顧長清和蘇問弦很有交情,要是發現她就是苗真,怕會覺得她淫*浪失德吧。


    “一切看哥哥意思,你和嫂嫂的事,等我以後嫁出去,就是想管也管不到,不是麽,”蘇妙真完全失了胃口,她明白自己應該理解這時候的禮教有其根源,但事到臨頭,還是膈應得慌,


    “隻要你們夫妻之間不再出大事……”


    二月十二花朝節,天氣見暖,百花競放。天一亮,伯府四處剪斷彩條掛在花園中,來做幡好祭花神。


    一盒盒禮物從外頭抬進平安院來,蘇妙真正在梳洗打扮,一見得這些東西,立即打發綠意去問問情形。綠意很快迴來,笑道,“是顧公子差顧寅給咱們府上送來了表禮土產,這幾盒子是專給姑娘送來的……”


    蘇妙真換好衣裳,任由藍湘擺弄著對襟衫上的金線扣子,扭頭看向綠意,“那顧長清也該來了,是在大太太那兒,還是三太太招唿著?”見綠意搖了搖頭,蘇妙真不禁有些奇怪,想了想,囑咐綠意把顧寅帶往平安院花廳。


    片刻的功夫,顧寅便在丫鬟們的引領下小跑著進了平安院,他個子漸漸躥高,人卻仍精瘦矮小,麵容也很是稚氣,是以伯府上下都也沒覺得該讓他避諱女眷,饒是如此,顧寅一見花廳,先入眼的卻是一架隔開內外屏風,那屏風後坐的正是伯府的五姑娘,他未來的女主人。


    顧寅一眼瞧見屏風外站著的是熟人綠意,忙打個千兒見禮,一板一眼地問了幾聲好。伯府五姑娘和他寒暄幾句,語氣態度都是極為溫和寬柔,顧寅那一腔謹慎漸漸去了大半,活泛的天性壓倒了被人耳提命麵教出來的規矩,笑著迴話道,“我們公子也想來的,奈何今日身上有事,就沒能過來,五姑娘可別見怪……”


    五姑娘的笑聲從屏風後傳來,“瞧這孩子話說得,我能見怪什麽,你們公子身上多是有正事在,怕是往吏部去了吧,你怎麽沒隨身伺候……”


    顧寅一個脫口而出,“不是,忌日這天我們公子都不讓人跟著伺候的,我自然也不會……”待他意識到自己說出來“忌日”二字,立馬驚了一跳,生怕被伯府五姑娘看出究竟,以後生事。顧寅猶豫著要收迴自己的話,還沒籌措好言辭,卻聽屏風後的五姑娘輕聲笑道,“祭日,你們公子倒有心,這花朝節還曉得祭祀花神,想來是往順承門那片兒遊春去了吧……”


    顧寅見她聽錯,心中大大鬆了一口氣,慌不迭點頭稱是,如此待了幾刻鍾,伯府五姑娘讓綠意賞了他一些碎銀緞子,顧寅千恩萬謝地要告退。臨走時,他瞥了一眼麵上帶笑的綠意,把人拉在廊下站了,低聲囑咐道,“綠意姐,這話我也就問問你了,五姑娘是不是不愛舞文弄墨來著?這可,這可有些不好……”


    綠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胡說些什麽呢,我們姑娘再不愛舞文弄墨,那也比你認識的字多……”顧寅急得跺腳,又小心張望著花廳內的動靜,生怕驚動了裏頭的人,“不是,我記得幾年前我們二夫人曾說過,伯府五姑娘比平家姑娘少了一樁好處,就是不太會作詩寫詞,這樣和我們公子,將來未必能說到一起去……”


    顧寅歎口氣,“要不是和綠意姐你熟,這話我也不會說了,我們公子就喜歡有書卷氣的姑娘,先前經過揚州去見朱家太爺,殷總商送了幾個識文斷字的美人,”顧寅頓了頓,“我們公子雖一概沒收,但我曉得當初……總之,你鼓動著五姑娘多多習練些吧……”綠意恍然大悟,心中一沉,仔細打量過顧寅臉色,見他表情不似作偽,沉吟著輕聲道,“多謝你提點……”


    梢間的珠簾在綠意身後蕩了一蕩,蘇妙真正在用早飯。她們姑娘吃得仍是不多,攪著雙喜銀碗裏的素梗米粥,正沉思著想著事。


    綠意斟酌著要不要將顧寅的話全數倒出,忽聽蘇妙真開口問道,“綠意藍湘,你們還記得平江伯府麽?”綠意心中一驚,不解其意。見得藍湘沏茶服侍蘇妙真漱了漱口,“奴婢記得,是乾元九年底的事了吧,陳家人上京為他們姑娘鳴冤……”


    綠意絞盡腦汁迴想著平江伯府的有關事宜,眼前突地劃過一道閃電,她立時明白過來,遲疑著發話,“我也記得,那陳家姑娘,和顧公子,是訂過親的……”


    蘇妙真勾了勾嘴角,她漱完口站起身。茜色鳳尾裙在地上拖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這案子三法司是合審,皇上親自過問……我若沒記錯的話,案情有載,陳家姑娘閨名陳芍,是花朝節這天香消玉殞的——論理顧長清今日該來,他卻沒來,又有顧寅的話在那兒,我尋思著,顧長清怕還惦記著陳家姑娘……”


    綠意心中大震,啊了一聲,立馬捂嘴。瞧見藍湘亦是一臉震驚,她二人呆呆楞了半日,連蘇妙真要出梢間往院外走去都沒發現。還是蘇妙真迴首望來,噗嗤一笑,撩開珠簾的纖手停在半空中,“瞧你們這副傻樣,我以後可還怎麽指望你倆辦事……”綠意藍湘這醒過神來,快步跟上。


    院外春日光舒,綠意藍湘二人都有些傷感,一左一右跟在蘇妙真身邊,幾度欲言又止,蘇妙真卻步伐輕快,紅唇含笑。


    綠意甚是驚詫,怕自個兒姑娘隻是把心事藏住,傷了身子,待要相勸,卻聽蘇妙真喃喃自語道,“難怪當初他帶來的花是芍藥花——他喜歡陳芍,這很好——”


    蘇妙真的聲音越來越低,“還得打聽著陳姑娘生前的模樣性格,替他納幾個相似的,這樣我才算不虧欠他……”


    綠意一頭霧水,正迴想著顧長清何時送了芍藥過府,蘇妙真扭頭揚聲,微笑發問,“今兒嫂嫂就該被放出來了,趙同知什麽時辰過府來著?”


    “是巳末……”


    桃杏迎著初陽而開。


    趙盼藕聽著各處傳來的丫鬟們的嬉笑聲,知道是府裏在過花朝節,想著別人都熱熱鬧鬧,她卻被困在這淒清窄小的西院,半個人影也見不著,一時間悲從中來,對鏡落淚。


    她身邊的丫鬟忙上前給她抽帕子擦眼淚,又開了香粉匣子,替她勻妝打扮,笑道,“姑娘別哭,這幾匣子新香粉是五姑娘讓人送進來的,我聽五姑娘身邊的藍湘姐姐說,姑爺就要放你出去了,還聽說,咱府上的二少爺也來當說客了……”


    趙盼藕聞言一喜,抓住丫鬟的手,急聲問道,“當真?”她遲疑著想起成婚當夜,那沾了雞血的帕子被蘇問弦發現時,他陰沉可怖的臉色,打了個激靈,“先前,你姑爺明明恨不能要了我性命的模樣,這會兒居然能原諒我做下的,我做下的事?”


    “還是說,他要趕我迴趙家,這才……”


    丫鬟搖了搖頭,“奴婢聽藍湘姐姐的口氣,可不是要休妻,是了,藍湘姐姐人很穩重,平時過來都不多話,這會兒特地交代我這幾句,肯定是十拿九穩了……藍湘姐姐是這麽說的,等見了二少爺和姑爺,姑娘可別多說話,一個勁兒地抹眼淚就行了,五姑娘說,姑爺是吃軟不吃硬,姑娘就是沒眼淚,也要擠出來些眼淚,裝得像些……別的話,五姑娘和二少爺自然會替咱多說……”


    趙盼藕淚眼模糊,“這事兒,也就蘇妙真向著我了,這些天她身邊的藍湘來看了我多少趟……這眼淚還用得著裝麽,我這會兒想死的心都有了……隻要能出去,隻要你姑爺不休妻,我當然全聽蘇妙真的……”


    趙盼藕焦急地等到廂房外傳來動靜,立時起身讓丫鬟開門,果見得是先前見過的如意兒和稱心前來,趙盼藕瞟了如意兒一眼,見如意兒低眉順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在二人的引領下,滿心打鼓地走近了明善堂,從竹林望去,院內空落落的,而趙越北的隨身侍衛趙六侯在院口,正目不斜視地挺直身子,見得她來,躬身行了一禮。


    趙盼藕又是心虛,又是害怕,又是企盼地走進院中,稱心如意兒攙扶著她,趙盼藕上了台階,便退至廊下,趙盼藕跨入明間門檻,趙越北的聲音傳入耳中,“問弦,盼藕當初是年少不知事才為人引誘,犯了大錯……便是看在兩家的交情上,這事也不能弄得人盡皆知,真把盼藕送迴府去,難道你麵上就有光了……還請多擔待些,以後你若納妾,也不必等到盼藕有孕,何時納,納幾個,我們趙府一個字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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