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衛歡天沒亮就出了院,迴到家時見到小王和張姐橫倒在自家的地毯上唿唿大睡。


    茶幾上花瓶裏的百合被酒氣熏得有點蔫頭蔫腦的。


    她蹲在兩人身邊看了一會兒,覺得以自己的力氣恐怕抬不起來這兩人,就上樓洗漱去了。


    在洗手間對著鏡子的時候,衛歡突然就有些怔忪。鏡子裏的人稱得上很美,但總像是沒有喜怒哀樂的娃娃。


    韓北宸喜歡的,就是這張臉嗎?衛歡看了一會兒,實在不覺得鏡子裏的人除了長相有什麽特別可取的地方。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如果以前還可以用韓北宸隻是關心自己這個學妹外加他有些內疚來解釋的話,現在她不可以自己欺騙自己了。


    她又不是偶像劇裏的傻白甜女主,連男主的感情都看不出來。


    不對,衛歡糾正自己,她當然不是女主角,而韓北宸更不會是她的男主角。


    需要躲開韓北宸多久呢,半年應該差不多了,人的荷爾蒙估計也就維持個那麽久吧,不像偶像劇,莫名其妙地就非卿不娶。


    衛歡失笑,這事兒她也算輕車熟路,這些年不就是靠躲字訣避開了不少明示暗示的富商嗎?


    也不對,衛歡再次糾正自己,韓北宸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他不一樣。


    就好像d市拆遷區,他給的補償金是高於市價的,談判時也沒有讓政府插手強拆,海藍劇組的吃穿住行完全好於她遇到過的劇組。


    再比如,他不會因為她是女明星或者小王是助理就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


    再如,他願意彎下腰身聽取意見,甚至道歉。


    而且,那些人企圖塞給她的是□□,韓北宸則……


    不一樣的,衛歡伸手觸了觸鏡子裏女孩的臉,喃喃道,不一樣的。


    但哪一種更可怕更恐怖,她想自己也分辨不出,衛歡閉上眼,躺進浴缸。


    ——


    -


    足不出戶了三天,衛歡被宋姐三令五申地要學會打麻將,否則就不放她假,連帶著也不給小王她們放假。


    衛歡勉為其難地跟著小王她們學了學,大概的規則一記熟,就被宋姐拎到她家和b雜誌的主編湊班。


    “噯,六條,龍七對胡了。”四川人魏主編興奮地把牌一攤,笑到眼都睜不開,“衛歡,你放炮了哈哈。”


    說著魏主編伸手把衛歡的牌也一推,說,“你這在做餅一色啊,難怪出六條了,不打不行啊。”


    “你也是,技術都還不行就貪心做大龍,弄得啥碰碰胡不也挺好的,現在白給我點了。”


    衛歡失笑,跟著她們又打了幾圈,才和宋姐一起把戀戀不舍的魏主編送走了。


    一等到人都走完了,衛歡才被宋姐好好表揚了一番。


    說起來也是打完,衛歡才明白宋姐為什麽非要她學不可。這位魏主編技術實在一般,但她又不喜歡別人在牌場上故意輸給自己,所以讓和她對局的人很為難。


    而這次她每次嬴都贏在了衛歡這邊,衛歡每次攤牌也證明了確實不是故意給她放的炮,因而一天下來,把魏主編哄得是高高興興,直說要和衛歡組成固定的牌友。


    我這是給你鋪好基礎,雖說現在你不可能上五大,但和主編搞好關係了,以後你有五分的成績,她就能給你十分的封麵……現在小花旦們的雜誌資源也拚得厲害,上頭的那些大花旦們還壓著你們,五大的機會少之又少,你說我怎麽不操心……宋姐坐在沙發上,邊給自己塗著指甲油邊嘮叨。


    對了,新的劇本你看了嗎,有個正劇挺不錯的,你還沒演過呢,對了小歡,有件事文玉跟我說了,她覺得你的短板在感情經驗太少,我在想,要不給你介紹幾個圈內操守不錯的男明星認識認識……你都二十六了。


    衛歡聽著宋姐的嘮叨,聽著聽著就覺得很累很累,她慢慢移到宋姐身邊,趴在她腿上,閉著眼輕聲說,宋姐,我還不想談戀愛。


    宋姐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腦袋,不想談就不談吧,反正你還年輕……


    哎哎,別打翻了我的指甲油啊,好幾百呢!


    ——


    衛歡短暫的五天假期結束地很讓人悵惘,小王翻著她的行程單更是歎氣複歎氣。


    “為什麽沒有和趙哥一起拍雜誌的邀請呢,反而是和宋嘉影一起拍什麽閨蜜特輯。”小王情緒低落地說,“歡歡姐,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麽答應了那邊的要求。”


    衛歡放下手中的書,想了想覺得不大好迴答。


    她一向很反感在媒體麵前秀友情秀愛情,私人路透照更是出得極少,所以榮輝那邊提出讓宋嘉影和衛歡一起拍雜誌的請求時,她猶豫了很久。


    和宋嘉影關係不錯,但遠沒到推心置腹的好友地步。


    但最後還是答應了,衛歡猜因為宋嘉影和自己是同一個省,還曾是同一個初高中的緣故,總會有些移情作用,何況自己還演了宋嘉影想要的角色。


    所以韓北宸一開始,也是因為自己是學妹,又對自己有愧疚的原因,才會多照顧吧。衛歡想,並不是一見鍾情,也許隻是移情加愧疚。


    很多男人特別傻,分不大清什麽是心動和內疚。衛歡琢磨了一會兒,希望韓北宸對她也是這樣。


    至於拍雜誌,就當為電視劇預熱了,衛歡看著窗外漂浮的雲層,覺得就有點恍惚。


    飛機就要落地了,自己這一頁還沒讀完,衛歡翻開書本,認為不該走神。


    在杭州的站台工作被甲方設計成了別開生麵的走秀,衛歡在後台換上魚尾禮服,戴著要展示的珠寶首飾,最後一個壓軸出場。


    模特的工作也很艱難,穿著恨天高的衛歡在t台上膽戰心驚,總害怕一個腳崴摔個丟人現眼。


    還好安全地完成了走秀,要采訪的媒體把前後台堵了個嚴嚴實實。在場的人實在太多,衛歡不得已把食指放在嘴邊噓了幾次才讓狂熱的粉絲們安靜下來。


    媒體這次對衛歡溫柔多了,估摸著因為上次冤枉了衛歡,讓他們放不開手腳。多是些,“下部劇打算接什麽,透露一下吧”“對這次的站台有什麽特別的感受嗎”“有沒有很想在杭州嚐試的事”之類的官方問話。


    “還在看劇本,還不確定。”“那主辦方很大方的,招待得很周到,我也很喜歡這種形式。”“嚐試的啊,小籠包算嗎?別笑哦,老實說,進娛樂圈以後這種高熱量的東西已經離我很遠了,這次放縱一下也不錯。”


    ……


    直到有一個特別的問題,才引起了衛歡的注意。


    “和宋嘉影是很好的朋友嗎?前幾天她有在微博上說很支持你,欣賞你,兩人關係很好彼此算最好的朋友,那是這樣的嗎?兩人更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不是嗎?”


    衛歡呃了一聲,見其他記者也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就點頭迴到,“沒錯,我們是挺要好的,也的確來自一個省,嘉影很努力很勤奮,現在我們也都屬於華影,見麵的機會也多了起來,所以是很要好的。”


    衛歡晚上迴到北京後,就又看到了一次通稿滿天飛的情況:《宋嘉影衛歡姐妹情深》《揭秘同公司兩位當紅花旦衛歡與宋嘉影的友誼》。


    嘉影她操之過急了。衛歡合上電腦,覺得有些失望,又覺得自己吹毛求疵了,畢竟娛樂圈炒作是常態——不管是炒愛愛情,或者不合,還是友情。


    九月已經秋高氣爽,周宛的生日party在十三號,而且破天荒地在自己家舉行。


    以前周宛的生日都是直接在酒店辦主題趴,請一大堆混血模特狂歡。但今年居然改變形式也改變了地點,這讓衛歡有點百思不得其解。


    去了後衛歡才明白過來,周宛這是被相親了。


    周家背景深厚,有兩個女兒,周宛,周若。周宛張揚又活潑,周若內向文弱,都還單身中。


    周宛雖然身在娛樂圈新聞也不少,但說起來□□從來沒有過。


    不過衛歡沒想到,她打定主意要躲夠半年的人,也出現在了這裏。


    ——


    貴賓休息室


    顧江沉拿著酒杯走到韓北宸身邊,笑道,“北宸,你在看哪位?”


    紅色天鵝絨窗簾被拉到一邊,秋日的陽光溫暖地在房內灑下金色。


    見他沒答話,顧江沉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見噴泉和雕像中間,周宛正和一個背影纖穠有致的女孩講話,兩人看上去很親密。


    應該長得不錯,顧江沉抿了一口酒,既然能讓韓北宸看上這麽久的話。


    在那位女孩轉過臉的瞬間,顧江沉的眼微微眯了一眯。


    豔如桃李,冷若冰霜——大抵如此。


    原來是她。


    周家的別墅建在半山腰,風景獨好。傍晚的六點太陽仍未下山,整個別墅群落被暖黃的日光所籠,進出的車輛來來往往,人聲鼎沸。


    party七點開始,衛歡陪著周宛消磨了一會兒時光,後來周宛被周父叫走,衛歡就獨自待在起居室,仍是看劇本。


    她手上的十幾個劇本都親自看過了一遍,現下有兩個中意的本子,因為開機的時間都在十月底,所以衛歡不得不抽空多讀一讀,好在十月前確定參演哪一部。一部是現代職場劇,一部是主旋律正劇。製作方都不錯,一時間衛歡感到兩難,隻能看劇本揣摩人物,看看哪一部的人物更有發揮餘地。


    看到了一半時候她想去一趟洗手間,一打開起居室,就看到韓北宸靠著牆,食指和中指夾了一根煙,也許是雪茄,默默地站在那裏沉思。


    以前並沒有見到過韓北宸抽煙,衛歡站在門口愣了愣,很後悔穿得是高跟鞋,走路會有聲音。


    韓北宸聽到動靜,抬眼一看,見衛歡比自己還沒表情地站在那兒,說不出地就感到窘迫。


    他並非情竇初開,在醫院那晚被衛歡委婉地拒絕後一開始也隻是覺得失落:這個世界上本沒有誰非誰不可。


    韓北宸覺得自己應該很快就能忘懷,然後把衛歡當做一個普通的女明星來對待。


    但事與願違,衛歡的新聞版麵如此之多,以至於他翻著雜誌報紙一不小心就會在娛樂版看到她含蓄柔甜的笑顏。


    在看望了好友父母後的第二天,韓北宸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點的早餐是杭州小籠包。


    ——不怎麽好吃。


    韓北宸靜默了一會兒後說,“你也在這兒?”衛歡嗯了一聲,突地想起來一件事,便說,“韓總,醫藥費我……”


    話沒說完,韓北宸打斷道:“張助理已經告訴我了,其實沒必要,你畢竟是公司的藝人。”十號中午張特助就告訴他衛歡讓人送來了醫藥費。


    甚至不給他當好上司的機會,韓北宸看向衛歡,她背著光,麵容並不十分看得清。


    走廊上隻有他們兩個人,真尷尬,她又很想去洗手間。衛歡猶豫了一會兒,對韓北宸說道:“好幾萬呢……我去一趟洗手間,那就再見了。”


    韓北宸凝視了她幾秒,覺得對眼下的局麵很無力,“你沒必要躲著我,我隻是想要,想要……”他沒能說出口。


    衛歡觀察了一會兒腳底下的紫色地毯,見韓北宸沒把話說完,就抬起頭想要結束話題,真誠地說,“您想多了,我真的很急,還有,”衛歡遲疑,最後還是輕聲說道,“抽煙有害健康。”


    她真的內急,衛歡經過韓北宸往樓梯口走時,命令自己想這個。


    韓北宸望著衛歡離去的背影,把手裏的香煙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當時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麽表情,但他心底就是有一些的雀躍。


    表麵上冷冷淡淡難以接近,實際上卻溫柔細致又真誠。


    就好像九月十二號他在好友家中看到的鮮花和卡片,卡片上的字都是打印體,但看得出內容是原創的,很長。落款隻有個小小的太陽笑臉。但他的記性不向衛歡那麽差,算過目不忘。


    “最近幾十天一直有這樣匿名花束和寫滿東西的小卡片,估計是哪個鄰居送來的,又不想讓我們知道。”好友的父母那天這樣說。


    韓北宸微微一笑,想起在電梯裏看到的舊手帕,繡上的花紋是一樣的,很粗糙的針法,所以他多看了幾眼。


    她就是這樣默默地,所以自己才不知不覺地靠近,繼而被俘獲,甚至還鬼使神差地出現在這裏。


    韓北宸閉了閉眼,低聲歎道,“衛歡。”


    ——


    很快就到了七點。


    宴會廳裏人滿為患,衛歡和周宛周若打過招唿後就去了陽台。


    陽台的人很少,維持在兩三個的數量,漸漸成了衛歡一人的領地。


    宴會過後是舞會,樂隊奏起悠揚浪漫的舞曲,美好的夜晚。


    她知道為什麽周宛會強烈要求自己待到舞會結束,衛歡吹著夜風,嗅著從花園飄送過來的玫瑰香氣,想。


    最近大家都很為她的終身大事操心,先是小王,宋姐,然後周宛。


    但她的人生規劃中並沒有結婚這迴事,所以要辜負大家的好意了。


    四十歲從演藝圈退休,拿著四分之一的錢去環遊世界,做做誌願者,試著翻譯一些著作,再學習下編劇。


    衛歡笑了笑,欣賞著周家夜光下的景色,看著自己的左手自言自語道,“有好多事等著我做啊……”


    她這邊自言自語,那邊就聽到有人念了她的名字,“衛歡。”


    衛歡扭過頭,看到了來人是一位英俊的男性,比起韓北宸也不枉多讓。她迴想了一下,認為自己不大可能認識這種人。周宛宴會上雖然請了她一部分圈中的朋友,但大多數來賓都非富即貴,眼前這人並不是娛樂圈的。


    顧江沉見對麵的女子始終沒有答話,不由凝住笑容,皺眉。


    看樣子不記得他了。顧江沉有些惱火,他緩緩走到衛歡跟前,說:“前年的《利劍》劇組,你忘了?”


    他覺得如果衛歡再一次說忘記了,他保不準會不會發脾氣。


    哦,衛歡反應過來,是他啊,“顧先生,您好。”


    衛歡大概記得,前年衛歡接拍了一部諜戰戲,簽的合同是雙女一。但到了劇組,卻被另一個女一號錢玥帶來的編劇把戲份全改了,衛歡成了名副其實的女二號。人物性格也被改的七扭八歪,錢玥演的地下黨還在拍追逐戲中還要穿高跟鞋化濃妝,衛歡當時深為震撼,就跟宋姐商量能不能毀約。但宋姐說不行,稱投資人,也就是錢玥的金主,專門開了一個公司捧錢玥,有權有勢,還是不得罪的好。


    這是衛歡第一次見到圈子裏□□裸的潛規則,以前也有搶角色改戲份之類的事,但不會如此地光明正大。後來在劇組見過幾次這位顧先生,沒多久他就暗示了衛歡一迴,稱可以讓衛歡成為他公司的當家花旦,電影資源應有盡有。衛歡自然明白他想要交換什麽,采取了躲字訣。


    一迴想起來,衛歡就擔心自己連客氣的笑容也維持不了,把目光移向他左胸的藍綠色方格口袋巾,言不由衷道,


    “很高興見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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