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北宸站在不遠處,從頭到尾聽了完全,他覺得,衛歡說了謊話。


    衛歡並沒有注意到他,具體來說,衛歡心不在焉,沒有把注意力分給周圍的任何事物。


    衛歡站在保姆車旁等著小王去拿落下的東西,她吹著夜風,也不覺得冷,看了眼手腕,臉上一點笑容也無。


    韓北宸站在她背後,躊躇著要怎麽開口,突地聽衛歡手機鈴聲響,便見她看了看周圍,拿著手機繞到了別墅的網球場處。


    他猶豫了會兒,覺得她一個人不安全,跟了上去。


    韓北宸不近不遠地跟在衛歡身後,見她走到網球場後,倚靠在牆壁上,靜靜地握著電話聽了一會兒。


    除了在收購酒會的電梯那裏,他每次見到衛歡,她從沒有在儀態上出過錯——總是挺直脊背的。


    這個驕傲的人,也會有軟弱的時候,韓北宸看著她的背影想到,會是誰的電話,讓她變成這樣,比剛才拍戲的時候更顯得冷清難過。


    他不自覺地上前一步,隨即聽到衛歡堅決冷淡的聲音“你錯了,我不會在九月十五號去祭拜她,我也不是打算十年都這麽做,而是要這樣做,一直到我死”,韓北宸震驚地停住了腳步。


    ——


    接到的電話來自衛歡的小姨,每年這個時候,她都希望沒接到這個電話。


    “歡歡呐,”電話那頭的人語氣很忐忑,“九月十五了,你迴來看看嗎?”


    衛歡抬頭看了看夜空,發現星星亮五顏六色閃閃的,真的很像小孩子調皮地眨眼睛。夜色很美,她覺得自己入迷了,所以沒聽到小姨的問話。


    於是衛歡心不在焉問道:“錢還夠用嗎,不是說要給小南在省會買房子嗎?”


    那邊歎了口氣,“上次你給的錢綽綽有餘,隻是歡歡,你真的不迴來嗎,怎麽說,也是第十個年頭了。”


    衛歡沉默了半晌,“不了,我整個八月份都有工作,就不迴去了。”


    “可還有三十天,工作可以排開,那是你媽……十年你都去不祭拜一下,說得過去嗎?”手機那頭的語氣急躁起來,分貝陡然高了幾度。


    夜風也轉涼了幾分,周圍的樟樹被風搖晃出來了淡淡的清香,這本該成為一個愉悅的夜晚。


    衛歡心口堵得慌,輕聲說,“你錯了,我不會在九月十五號去祭拜她,我也不是打算十年都這麽做,而是要這樣做,到我死。”


    “那是你親生母親,就算她有什麽錯,現在人也已經死了,你怎麽能這麽冷……”那邊的人自知失言,半路改口道:“迴來吧歡歡,都這麽多年了,你為什麽不能忘記……。”


    沒有讓那邊的人繼續說下去,衛歡按斷了電話,關機,靠上牆,閉住眼。


    如果作為母親的可以選擇拋棄自己的孩子,那作為孩子的為什麽不能夠選擇忽視所謂的忌日?


    一開始做錯的,並不是她。


    她已經覺得很累,但如潮的記憶席卷而來,不給她一點喘氣的空隙。


    是啊,這麽多年了。衛歡喃喃道。


    可即便這麽多年了,那個八月到現在迴憶起來都還那麽血腥破碎,以及絕望。


    那時候隻有十六歲而已,卻要目睹摔得鮮血淋漓腦漿遍地的屍體。


    聽上去都那麽惡心,結果還是自己的親人。


    為什麽會結束自己的生命,絲毫不顧及被留下的人。


    “家裏的門被反鎖了,現場也沒有入侵的痕跡……很顯然,這是計劃好的自殺。”警察勘察現場後,說。


    計劃好的,放學迴家的衛歡腦海裏隻迴蕩著這一句話,她想,自己不會永遠同情除特殊原因外自殺的人。


    “小妹妹,請節哀順變。”溫柔的警察姐姐那樣抱歉地看著她說,看,即便不相幹的旁人都會覺得抱歉,都會覺得她可憐。


    可好像最親的人沒有想到這一點。


    “想哭就哭出來吧……”十年前的話到現在都還在耳邊迴放,“畢竟那是你的親人。”


    不對,她不會再流淚了,又能哭給誰看呢,對不對?


    衛歡緩緩從靠著牆壁滑坐到地上,捂住臉,拚命壓下喉間的哽咽,她並不想要記住那天。


    今天實在太入戲了,她想,所以才會難過,並不是她自己想要軟弱。


    ——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到聽見小王和張姐焦急的叫喊聲,衛歡才慢慢撐著牆壁站起來,但腿一軟,差點又摔倒在地。


    她得加強鍛煉了,衛歡覺得頭痛欲裂,打開手機,忽略掉一長串的未解電話,正要撥小王的號。


    有腳步聲。


    衛歡抬頭,見到了韓北宸。一定是眼花了,但下一刻她就感覺到一隻有力的臂膀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半攬著她的腰,低聲說道,“都在找你,我扶你過去。”


    衛歡努力將自己的注意力從9月15轉移,命令自己打量身邊的人。


    他真的挺紳士的,在牢穩地扶住她同時,還能做到兩人之間隔開一個手掌的距離,是很費力的姿勢。


    並不知道韓北宸聽了自己牆角的衛歡這樣想,也放鬆身體,把重量交給了韓北宸。


    兩人這麽沉默地從石子小徑走了出去,在雕花大門口看到了目瞪口呆的劇組眾人。


    劇組的車輛都擠在門口,拿著手電筒的小王第一個飛奔過來,大叫出聲:“歡歡姐,你去哪兒了,我都急死了,以為你被狂熱粉絲給綁走了……怎麽電話也是關機的,真是……”


    衛歡詞窮,答不出來,正想借口時,聽早已站到一邊的韓北宸解釋道:“她想去看明天的場地,我就帶她去網球場了,大家都迴去吧。”


    衛歡迴過頭看他,但發現韓北宸站在背光處,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韓北宸這個頂頭老板都發話了,在場的人員也就陸續撤離了。


    衛歡她們留在了最後。


    小王當下從保姆車裏拿出了紅藥水和創可貼,對衛歡在拍攝過程中手部的傷口進行處理,一邊說道:“急死我了剛剛,我就是去拿了下東西,轉過臉你就不見了歡歡姐,你看你手上的傷口擦得這麽深,過段時間還要拍廣告的……”包紮後小王突然壓低聲音,“哎歡歡姐,韓總怎麽還沒走啊,你們剛剛……”


    衛歡活動活動了腕部,迴臉看了眼小王示意的方向,果然見到韓北宸還站在門口花壇那兒。


    她想了想,走上前先謝了一遍他,又說了聲對不起。


    韓北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應該是我說對不起,那天我失態了,言語不對,你多包涵。”


    他見衛歡的神色和緩,停頓了一下,又問道:“不過,你為什麽要那麽說,正常人在那種情況下,應該……”


    他見衛歡眨了眨眼,半晌才迴答他道:“所有正常的宗教都說,自殺的人,上不了天堂。”


    韓北宸一怔,見她低下臉,已經是完全看不到神色了,然後聽她慢慢說:“可我覺得,不僅他們自己上不了天堂,同時也會把家人拖進深淵……但當然了,那仍然是我們的親人。”


    “我並不是真的冷血,隻是韓先生,比起為自願逝去的人傷心,你還是幫助活著的人走出陰影吧,他們會,會很感激的。”


    她明明近在眼前,聲音卻飄渺遙遠。


    韓北宸心一緊,放在身側的手漸漸握成拳,他在心中苦笑:好像每次對衛歡這個人的做出的判斷,都錯了。


    ——


    後來幾天拍攝的時候,衛歡都在片場見到了韓北宸,他每次隻待半個小時,兩人總共沒有說過幾句話,隻是相互問候了幾聲。


    小王從一開始懷疑兩人有什麽到擔心韓北宸對衛歡有意見,一直鼓動著衛歡和他套近乎。衛歡自然拒絕了,雖然兩人比以前說得更少了,但她隱隱覺得韓北宸對她的態度比之前更好了點。


    到底為什麽,衛歡沒想通,不過既然韓北宸對她有非男女間的好感,那自然很好。背靠大樹好乘涼,出道六年就演過一部古裝劇的她,還指望著韓北宸能讓她參演第一部在d市古裝文化園開機的作品。


    在劇組又拍了十幾天,正好一個重量級電視節開幕,劇組的女角都有電視劇入圍,導演見進度比預計地快,就拍板又放了兩天假。


    衛歡入圍的作品是播完剛一個月的喜劇《被開除了》,還需要和沈周一起走紅毯。


    不過這次衛歡不擔心沈周炒緋聞了,上次他被偷拍到和女生親密吃飯看電影,早就讓網上意識到熒幕情侶隻存在於熒幕而已。


    當晚見到新的造型團隊時,衛歡吃了一驚,其中的造型師她記得原來是一位一線的首席造型師,怎麽團隊把他給挖過來了。


    隨即就聽誌得意滿的張姐在化妝間指點江山道:“這有什麽,咱們公司現在有錢了,何況你明顯在急速上升的階段,就連今晚的禮服也是從藍血品牌借到的未發布款。”


    衛歡吃了一驚,這個電視節再怎麽重量級也不是電影節,藍血品牌怎麽會願意給她借未發布款,若是過季款倒還說得過去。


    但送到的雕家水綠色蕾絲掛脖露背禮服讓衛歡不得不信,隻能感歎d家對國內的花旦如傳聞中友善。


    電視節的紅毯上星光熠熠,各路明星各展神通,有低胸求曝光率的,有奇裝異服博話題的,也有情侶檔同走紅毯為版麵的……好一番熱鬧。


    衛歡走紅毯的時候,沒有按慣例挽沈周的手,反而走在吳樹身邊,愜意地衝鏡頭揮手,不出意料,接連不斷的閃光燈多到耀花了她的眼睛。


    一頭波浪卷發加小性感的露背禮服的,完全不同於以往的保守作風,怎麽不會是新聞爆點呢?


    衛歡聽著紅毯外的唿喊聲“歡歡,歡歡”“衛歡看這裏”“這裏”,覺得自己為海藍之戀實在盡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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