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迴說到黛玉見林如海匆忙出門,反倒想起一樁本已遺忘的故事來。


    原來前世裏,黛玉雖客居賈府,深閨中不知外間世事,然而到底有個無話不說的寶玉,偶然寶玉起了興致,倒也肯和她說些外頭的閑話。


    也不大記得是哪一年,寶玉從北靜王府迴來,因穿著素服,黛玉便問他何故。他便說是北靜王一個得寵的姬妾沒了,北靜王心裏難過,便叫他過去說話。這原也並無異常,他卻越發起了興致,絮絮叨叨的念起來:這姬妾原是北靜王的一個寵婢,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兒,隻是“己亥之亂”受了牽連,闔家被罰為奴。因緣際會進了王府,因生的極好,又溫柔多情,被北靜王看中,不想到底命薄,尚沒過幾日安生日子,便急病死了。黛玉當時聽了,也隻得歎了幾聲紅顏薄命。


    這己亥之亂,原也是宮廷秘事,當年太上傳位與當今,雖是名正言順,卻也另有一番波折,


    動亂之下,折了太上兩位皇子,還有一個被廢為庶人。這本也就罷了,豈料這被廢了的庶人原也是龍子鳳孫,豈肯碌碌無為,仰人鼻息。卻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混出了京城,聯絡了幾個逆臣便要起兵造反。卻不想大旗尚未扯起,就被寧王以奇兵滅之。因太上猶在,皇帝仁孝,便將此事按下,隻斬了禍首並幾家附逆,其他人等或有充軍,或有罰奴,卻也好歹保住了性命。


    因著皇帝顧及太上老邁,不肯叫他傷心,此事便十分隱秘,不叫流傳出來。加上諸家權貴又多被妃嬪省親的盛事所拘了心思,既沒膽量也沒心思多在帝王家事上置喙,也隻作天下太平。直到數年後,太上崩逝,這才傳了些流言蜚語出來,卻也早已時過境遷,無人理會,隻有些許富貴閑人私下拿來做談資。


    彼時黛玉尚且還在姑蘇服喪,迴京後又恰逢賢妃省親,好一番富貴至極的景象,滿京城那一個不說聖上仁孝,又有哪個會不長眼的說起那不相幹的罪人。也隻有如寶玉這等無甚心機的閑人,會在經年之後因著一個紅顏薄命的女子,敘起此事。


    此事本與黛玉這等閨閣女子並不相幹,黛玉猛然憶起此事,也隻是因著林如海的反常。


    今年恰是己亥年,黛玉又見自己父親不同往日,便有些疑心,莫不是父親也被牽扯了?


    若說自家父親從逆,黛玉自然是不肯信的。林如海為人如何,作為女兒的黛玉如何會不知曉。然而林如海身居高位,又非潛邸舊人,雖說是以純臣自詡,然而因著素來更受太上看重。在當今眼裏,難免便有些妨礙。


    黛玉以往尚無所覺,然而迴京之後,因見父親身居顯位,反倒比當日在鹽政任上更謹慎,仔細了十二分,便是日常交往,也不過隻與些親眷家,或至交好友有些往來罷了,反不比當年在南方自由。再有之前過年,林如海在禦前得了賞賜,與其他同僚所得相同,然而迴家之後,太上賜下的恩典,卻比旁人多出許多,這種異常反倒叫林如海有些憂慮。


    仔細想來,林如海雖是勳貴子弟出身,若非父親早亡,母親又教養得當,大約也會是個普通的膏梁紈袴。偏林如海自己強幹,生生考出了個探花來,極得原本還是皇帝的太上看重,從翰林做起,做了數任京官,方因林母之喪迴鄉。然而喪期一滿,太上便點了他出來繼續做官,雖是外任,卻都是既重要的位置,那鹽政之位,掌控鹽業重利,鹽利之巨哪有不叫人垂涎的,到底財帛動人心。因而鹽政素來都是帝王心腹方能勝任,單隻這一條,便能叫已與太上離心的當今忌諱了。


    更兼黛玉近日來讀了許多史家典籍,影影綽綽的覺出許多不對來。這朝堂上的事,即便林如海再疼女兒,也是不會教導於她的,可黛玉天生的聰慧伶俐,又愛多思,也不知怎地,心裏麵隱約覺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意味來。


    黛玉年紀尚小,此前更是從未經曆過類似的事情。在她眼裏,林如海是忠臣,純臣,能臣。可是,忠於的到底是誰?太上還是當今,黛玉並不清楚,可以她的聰慧,已經能夠察覺到,林如海忠誠的到底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掌權的當今,是如何看待林如海的。


    而今,己亥之變已近在眼前,難免叫黛玉在此事上多用了幾分心思:死了一個前皇子,好幾個官員,被抄家充軍,罰作奴婢的家族也不在少數,竟能叫整個京城都毫無動靜,一心隻知道貪圖後妃歸省的榮光中,這似乎並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那庶人罪名是勾結外臣,圖謀不軌,更牽扯了不少官宦人家,可他的外家,南安王府卻能夠屹立不倒,甚至多年之後,依然是京中除皇家外第一等的尊榮。更不要說,太上原在位時,也並非是一個昏庸無能的君主,卻能被隱瞞此事至死。這其中種種,也難免不叫人多想了。


    黛玉坐在自己書房,竟難得的看不進書。因著一夜未眠,臉上難免露出些憔悴的神色來,虧得林如海林夫人各有心思,也未曾在意,晉賢又早起去官學了,倒也沒被追問。


    黛玉將夜裏所思細細想來,竟有些驚心動魄之感。自古以來,便有“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的說法,可如今太上當今豈不正是“民之二主,天之二日”,縱是父子至親,隻怕也並非是一團和氣。


    黛玉心裏,不免有了一個更可怕的猜測。自古以外,莫須有的罪名,比比皆是,若是做皇帝的要臣子死,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或許,死的逆臣並非是與前皇子密謀叛亂,而是忠於的人並非是當今罷了,也許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即便是叛逆這樣的罪名,也沒有被抄家滅族,而是留了一線生機。


    這樣想來,林家如今的境遇何其危險。


    黛玉所思,倒也並非是杞人憂天,然而事情也並非她想的那般嚴峻。若說皇帝對其有些芥蒂,倒也不假。誰都清楚,林如海是太上看重的,先時在鹽政任上,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與先貴妃一係幾位皇子都隱約露出些結交的意思,然而林如海卻都隻當不懂。任憑兩方拉鋸,擺出隻忠於皇帝的架勢,很有些兩不相幫的意思。


    若是太上駕崩也就罷了,說不定皇帝還會頗為欣賞這種忠心的純臣,偏偏太上活的好好的,這兩位聖上,臣子們到底忠的是哪一位,難免不叫做皇帝的心裏猜疑了。


    然而皇帝自己心裏也清楚,便是自己,也容不得在鹽政位置上有二心的臣子,若是林如海當真偏向自己了,怕是也做不得那個位置了。


    這也是為何皇帝要將林如海調到京城來的緣故。一來,雖說京官素比外任要更得看重,戶部尚書這一部之首聽起來更比鹽政來的位高權重,然而在京中,上有內閣,下有屬官,林如海反倒不得自由。二來,皇帝也確實認可林如海有大才,當今自詡是個明君,若因一點疑心芥蒂便棄之不用,豈不有因噎廢食之慮。再者,當日繼位,已算是大動幹戈,林如海既是勳貴之後,又是科舉出身,更是太上信任的老臣,善待於他,幾乎能成為一道標杆,安撫三方勢力。


    因此,當今雖對林如海有些芥蒂,卻也願意在一定程度上重用他,直到皇帝接到密奏。


    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京城之中,竟能叫幽居被廢的庶人聯絡到幾個如今不大得意的逆臣,說什麽當今的皇位來的不正,以太上為藉口,竟要犯上謀反。


    當今若沒幾分心機,也不得繼位為帝了,沒得幾個時辰,完完整整的密信往來便被抄錄成冊,送至禦前。


    皇帝本是怒發衝冠,然而見了實物,反倒冷靜下來,連夜急招寧王入宮。


    寧王徒瑜本是當今唯一一母同胞的幼弟,又算是當今撫育長大,與其說是兄弟,倒不如說當今看他更像自己兒子。更不用說,當日繼位寧王之功甚大。故而說寧王是皇帝最為信賴的人也就一點也不為過了。因而寧王一入殿,當今便一點也不掩飾的將抄本遞給幼弟,直言道,“此人不可再留,隻是其中牽扯到了太上,又有這麽些忠於太上的老臣,若是攀扯起來,反倒不好收場。”


    徒瑜雖此前並不知此事,然而翻翻奏本,也就猜的□□不離時了,道,“此前一場動亂已有頗多非議,若是再將這一個斬了,父皇那裏受不了是一說,在這朝野內外也怕會有些非議。”


    皇帝便道,“正是顧慮這一點,方沒有立即動手,不然,豈有他活命。可若是留著,他到不足為患,可後頭的事情,就難辦了。”


    徒瑜會意,若是他們不把太上拿來當借口,看著他已死了兩個同母兄弟的份上,到可留他一命,偏生把父皇拿來做叛亂的由子,卻是恰巧戳中了當今的忌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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