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心裏雖不歡喜,卻總不好在賈老夫人麵前顯露出來,然而她本身便並非善於忍耐之輩,臉上難免添了幾分暗色。賈老夫人隻顧著和女兒外孫女說話,倒沒瞧見,旁人縱然心裏明白,也隻當沒瞧見。


    寶玉一時瞅見賈老夫人和自家女兒說話,黛玉在旁無事,便湊上前問道,“妹妹可有玉沒有?”


    黛玉聞言心裏不由咯噔一下,心道,怎麽又扯到玉上頭了。然而他把話問道這裏,卻不好不答了,“玉?”黛玉佯裝不知其意,道“我今日倒戴了幾樣玉飾,不知二表哥說的是?”


    寶玉聽她這樣說,反而愣了,再仔細一看,卻見黛玉頭上簪的是一套紅翡蝴蝶簪,耳上垂的是玉珠耳墜,可不都是玉飾。


    賈老夫人便笑道,“可是被問住了。”又複而對林夫人並黛玉道,“寶哥兒原有一塊胎裏帶來的玉,卻是件至寶。這孩子是個實心的,見著喜歡的人,便總想著那人也該有這樣一件寶貝。”又笑著對寶玉招手道,“寶玉,且把你那玉摘下來給你姑姑妹妹看看。”


    寶玉向來是個見著姐姐妹妹就萬事不理的,又是祖母所命,很是爽快的便把那玉從金項圈上摘了下來,雙手捧與賈老太太。


    林夫人自是知道娘家眾人對這“寶玉”有多麽看重,抬眼見二嫂子眼睛眨都不眨的緊緊盯著那玉,倒也無意給她找不痛快。因此並不接過那玉,隻就著自己母親的手看了一會,見那玉上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又注著“莫失莫忘,仙壽恆昌”,且那玉果真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不同凡物。因讚道,“果真是件寶物,到底寶哥兒是個有福的。”


    黛玉前世那日不見這“寶玉”幾迴,對這寶玉自然沒什麽好奇的,加之又怕寶玉如前世初見一般犯左性來個摔玉的戲碼,也雖曉得這玉不是件反物,卻並不對這玉表現出什麽不同來。然而礙著賈老太太遞到她麵前來,也隻得看了兩眼,當作是件普通的稀罕佩飾,胡亂讚了句便罷了。


    賈老夫人見此心中歎了口氣,便讓寶玉近前,親自將那玉原樣戴好,笑道,“好生帶著,這可是你的福緣呢。”


    一時旁邊丫鬟走來稟報道,“大老爺,二老爺和姑爺,表少爺來給老太太請安。”賈老夫人便命把房裏那一座紫檀山水大屏風給搬出來,將花廳隔開。


    一時賈郝,賈政,引著林如海,林晉賢進來,賈璉,賈環,賈蘭相隨。


    本來女婿當是半子,隻是賈老夫人多年不見女兒,對這女婿心裏便時有些埋怨,自然是親近不起來的,隨意問了幾句倒也罷了,隻那頭一次見麵的親外孫卻是立時摟在懷裏,說什麽也不肯放開。


    晉賢雖小,卻常自詡是個大丈夫,雖知這是自己的嫡親的外祖母,然被人摟進懷裏卻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由臉上便是一紅。轉眼見著自家母親姐姐含笑看著自己,卻也不攔上一二。


    雖是親戚,然而到底男女有別,堂上氣氛較之方才不知肅穆了多少。林如海拜見過了嶽母,林晉賢又向諸位長輩行禮,待諸人廝見後,賈郝,賈政兄弟兩個便引了林如海出去。


    然而林晉賢到底被賈老太太給扣下了,道,“這才多大,一家子骨肉,有甚可避忌的。”因之前唯有一個寶玉留在自己身邊,想著讓寶玉去和他姑父多親近親近,也好對他前程有些助益,然而又怕他被他老子給嚇著,到底沒叫他出去。想著賈環,賈蘭也未曾見過親姑媽(姑祖母),便又把那賈環,賈蘭也一並留下來了。獨一個賈璉,因成了親,便不好叫他留下了。


    諸人複又坐了,林夫人坐在賈老太太下首,黛玉晉賢一左一右分坐在賈老太太兩邊。王熙鳳因笑道,“這樣看,老太太越發像那佛堂供的菩薩了。”


    探春問道,“這話怎麽說的?”


    王熙鳳便笑道,“這姐弟兩個真不愧是老太太的外孫,姑媽的骨肉,瞧著粉雕玉琢的,和那菩薩旁邊的金童玉女也不差了。金童玉女有了,中間的老太太不是菩薩是什麽?”


    賈老太太便笑罵道,“這鳳丫頭,可又胡說了,菩薩也是你能編排的?”


    王熙鳳便佯裝惶恐道,“哎呀,菩薩菩薩,原是我失言了,您可萬萬別降我的罪啊。”說著還對賈老太太似模似樣的做了個揖。


    賈老太太慣常對這無賴的孫媳婦是沒法子的,雖知道他是個厲害人,但是心裏也確確實實是十二分的喜歡。這鳳丫頭雖是二太太王夫人的親侄女,也常聽從二太太的命令做事,但明裏暗裏卻和賈老太太是一條心。這也是為何王熙鳳作為媳婦十分不討他婆婆邢夫人的歡心,卻能在賈府唿風喚雨的緣由之一了。


    晉賢自他開蒙,便不再在內宅廝混,幼時所見婦人者無不是似他母姐一般的溫文嫻靜,哪裏見過這樣潑辣善言的。想到方才見過的璉二表兄,雖在長輩麵前有些拘泥,可能看出是一個能言善辯的。原聽小廝說過一句俗語卻是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可見這還是有些道理的了。


    至午時,賈老太太自是要留飯的,道,“這麽多年沒見了,也不曉得你口味變了沒有。”王夫人也道,“家裏正有新到的海貨,是我妹妹家下孝敬的,分了一些給我們家,姑太太若不嫌棄,正可嚐個鮮。”


    賈老太太因問道,“姨太太今兒怎地沒來?我方才還想起來呢,寶丫頭怎地也不在?”


    王夫人便道,“寶丫頭身子有些不舒坦,他娘擔心女兒身體。”又笑著對林夫人道,“往日我妹妹常來家裏和老太太說話的,寶丫頭是我外甥女兒,也和家裏的姐妹玩的極好。隻可惜她今兒身子不爽快,不然倒可見見新來的弟弟妹妹。不是我自誇,我這外甥女兒性情極好,難得的隨分從時,端莊大方,比我們家的這些女孩兒都還要好些。”


    一時堂裏一靜,黛玉打眼看去,外祖母已麵露不喜之色,賈家三姐妹,迎春倒也罷了,把頭一低,隻做沒聽見,探春仔細去看旁邊寶玉衣衫上的繡紋,惜春把眼睛朝外看,好像門口的簾子上繪著什麽花樣一般。


    這確也難怪,二太太向來是天真爛漫,胸無城府之人,不管在晚輩還是長輩麵前,都有些沉不住氣。正如她第一次見麵便要提醒自己遠著寶玉一般,把自己喜歡的寶釵捧得高高的,甚至不給自己的女兒侄女麵子,聽來雖然覺得不可思議,然而卻確確實實是二太太能做出來的事情。


    林夫人便作迴憶狀道,“二嫂子的妹妹,哦,我想起來了,是那位薛太太吧。我記得皇商薛家可是十分的富貴呢,隻是薛家不是在金陵嗎?我竟不知何時進的京城?。”這卻是假話了,當年薛家方進京,住進賈府,賈老太太給女兒的書信中便有提及,隻是賈老太太如何會拆自家女兒的台,便也含笑不語。


    王夫人臉上未免有些不好看,笑道,“原是我那妹夫沒了之後,她們孤兒寡母雖是嫡支,掌著大筆生意,隻是獨在金陵過活未免也有些艱難,加上寶丫頭待選,他們便索性遷至京城了。”


    林夫人不置可否,隻笑道,“原是這樣。”


    林夫人雖未多言,然而意思卻十分明顯,你外甥女再好,也不過是個商戶家的女兒罷了,哪怕是富貴的皇商家,也到底是商戶。這府裏的姑娘,不論嫡庶,可都是正兒八經的公府姑娘,勳貴之後。


    見著林夫人一打岔,賈老太太臉上露了笑,賈老太太心腹,名為鴛鴦的丫鬟便上來迴道,“今兒人多,常用的那張桌子怕坐不下,分開坐又怕不親近,不如去庫裏把那張黑檀大木桌取來用。”


    賈老太太便笑道,“虧你想著,隻是多少年沒用的老東西了,可得好生擦幹淨了才能送來。”


    鴛鴦便笑道,“瞧老太太說的,奴才們還敢端了不幹淨的東西上來?別說老太太了,我見著都是不依的。”


    說著不過一會功夫,便有丫鬟來迴話,笑道,“已擺了飯,請諸位主子們移步。”


    賈老夫人便拉了黛玉晉賢兩個在旁邊,後麵跟著女媳,孫兒,孫女,重孫兒等出了花廳,往後院裏去。待過了一道穿堂,便是賈老夫人平素歇息之處,平素和孫兒孫女用飯也在此處。


    此時房裏已安設了桌椅,一時丫鬟們抬了飯食上來,邢夫人捧飯,王夫人進羹,李紈,王熙鳳安著。丫鬟婆子侍立一旁,捧著拂塵,巾帕等物。屋裏雖然人多,卻一聲不發。


    賈老夫人道“你嫂子,侄媳婦都不在這裏吃飯。”說著便讓林夫人坐了自己左手旁,又叫邢夫人,王夫人兩個在一邊坐了。讓黛玉跟著自己母親坐,其後便是迎春,探春,惜春。另一邊晉賢坐在賈老夫人右邊,然後是寶玉,賈環,賈蘭叔侄三人。王熙鳳和李紈侍立其旁布讓。


    旁人倒還罷了,然而賈環和賈蘭一個跟著趙姨娘過日子,一個跟著自己母親李紈生活,打出生起,就和賈老夫人不大親近,除了家宴外,在賈老太太這裏用飯確是頭一次。賈蘭因有他出生書香門第的母親教導,倒也禮儀周全。然而賈環隨他姨娘過活,在這府中向來是祖母不喜,嫡母不管的,偏他姨娘又是個三不著兩的性子,在這府裏,竟被養成了個“野小子”。雖也是公府少爺,在外頭倒也看得過去。然而和這些姐妹兄弟一比,便有些上不得台盤了。


    林夫人冷眼看著,和賈老夫人獨寵寶玉不同,她雖也曉得嫡庶有別,但賈環也是自己親侄兒。瞧著他這樣,林夫人心裏難免便有些不樂意了,更因她素來和王夫人不睦,自然不會想著旁的,便一心隻當是王夫人這做嫡母的不慈了。這正經的骨肉血親,縱然庶出比嫡出應差一等,但環哥兒好歹也是公府的正經哥兒,論起來何嚐又不是二太太的兒子,做得這樣明顯,被人說出去,豈不是也損了榮府的臉麵。


    當日曉得府裏把環兒給一個姨娘帶著便覺得不合適,姨娘是奴才,哥兒是主子,哪裏有把主子交給姨娘照看的道理。然而到底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對娘家的事情無從置喙。又見寶玉等對此視而不見,想著寶玉比黛玉還要大幾歲,卻仍舊滯留內帷廝混,對幼弟也並無管教之意,心裏便把之前對寶玉的喜歡也不由少了幾分。這卻是因素日母親來信,一意想湊成兩個玉兒的親事。她雖並無親上加親之意,但看這侄兒也難免比旁人更苛刻了幾分的緣故了。


    而黛玉和晉賢,雖說林府規矩和賈府不同,林夫人平日自是照著林府本身的習慣來,然而“入鄉隨俗”,迴了自己娘家,卻也把賈家平時的習慣皆告知了兒女,因此他們兩個雖不大習慣賈家用餐的規矩,做起來卻也和賈家少爺姑娘們沒甚不同,這就是有個照顧自己的親娘的好處了。


    一時飯畢,丫鬟們捧了香茶來,待眾人漱了口,少頃,方才用了飲的茶。賈老夫人便對兒媳孫媳道,“你們且也迴去用飯吧,環兒,蘭兒也迴去,好生歇息著。”又對林夫人等笑道,“我們娘幾個就在這裏說說話,權作消食了。”


    邢夫人王夫人便領著李紈,王熙鳳並賈環賈蘭告了退。


    賈老夫人和林夫人母女兩個坐在榻上說私房話,黛玉和賈家三姐妹說些路途見聞,寶玉慣來是愛往女兒家身邊湊的,然而旁邊唯有一個晉賢是男孩且又是客,縱然他心思早就飛到姐妹堆裏了,也不得不按捺下心思和這林表弟說話。


    然而到底話不投機半句多,賈寶玉雖和林晉賢是嫡親的姑表兄弟,然而一個慣愛在脂粉堆裏打滾,被女眷們嬌養,隻知風花雪月;一個打出生就被父母寄予厚望,從咿呀學語時就被教導的是天地倫常,為的是光宗耀祖。年紀又還小,且又都是從小說一不二的公子哥兒,尚且還不大會和誌趣不同的人應酬,這兩個如何能談到一起去。


    這兩兄弟勉強相互應付了幾句,卻都找不著話來說了。一個想著,這林表弟才這般年紀,如何就開始牽掛讀書仕途了,日後莫不又是一個祿蠹,倒可惜了他這生的極好的相貌。一個心下納罕,往日外祖家來信,隻說這表兄是個聰敏不凡的,難道這不凡竟是在姐妹堆裏顯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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