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初冬換做暮春,雖說中間並無太多時日,卻讓許多人迴想起來仍舊有些後怕。先是南方災荒,雖說有朝廷派下賑災的糧食,卻在層層盤剝後所剩無幾,餓死了不少百姓;繼而又因此引發了波及整個朝廷大小官員的貪汙弊案和大麵積的民亂。


    揚州城附近幾座縣城都被饑民所占,那城裏的官員有的逃脫了,然而更多的是被憤怒的饑民抓住,連著家眷一起被殉了城。揚州雖還算平安,卻隻是因為還有不少守城官兵,再加上城內繁華,壯勞力也多,饑民見這裏牆高人多,倒不敢造次,暫且還算是安穩的,隻是層層圍困起來,揚州幾乎成了一座孤城。好在這裏本是極富裕的地方,雖被圍困,卻因官倉內尚有些餘糧,再加之城內亦有不少鄉紳,富商,在城中都有些存糧,由知府出麵,或征或買,好好歹歹算是熬過了這個冬天。


    知府本是有些私心的,當日裏雖也開了倉賑災,卻因著不可說的緣故截了一些下來,卻不想竟用在了這裏。


    好不容易過了殘冬,平亂的大軍也姍姍來遲,那些饑民本也隻是些食不果腹的可憐人,大多並非窮兇極惡之輩,又沒有正經的兵器,所拿不過是些鋤頭木棍之類,那裏敵的過正經軍隊,便有些不戰而逃的。又因那平亂的大軍中為首的言稱聖上諭旨,亂民之中除首惡外,其餘人等若降於朝廷,便可仍舊迴歸故裏,並不再追究,亦有賑災的糧食可領。至於那春耕所需的穀種等物,更是由官府所供給。


    這些饑民也不過是圖一口飽飯吃的,見如今保住了性命,又無後顧之憂,倒也沒怎麽頑抗,便紛紛降了。


    這樣一來,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大小官吏都不由舒了口氣,卻沒想到這賬兒還沒算完。緊接著,那皇宮裏的禦座之上便換了人來做,老皇帝下了詔書退位,從此做了太上皇。


    因這民亂是由災荒而起,雖是天災卻也少不得*的助力,或許是因為新帝方登基,也不願有什麽大變動,便隻將那幾個州縣的地方官以賑災不利的罪名奪去了官職,少數幾個因查出了貪腐的罪責,便連帶家眷一齊被押送到京裏侯審去了。


    其中揚州雖未出什麽亂子,然而到底那劉知府卻還是被波及到了,隻是因他年老,稱其昏庸,便也隻將他免去了官職便罷了。


    這些都是黛玉在深宅大院中憑著父母的一言半語,或是聽丫鬟向二門外的婆子打聽來的消息拚湊起來知道的事情,簡單而沒有任何根據。作為一個安分的大家閨秀,黛玉能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她倒不擔心自家的前景。她信得過父親的德行,並非是那種貪婪無道的人,再者父親雖在地方任職,卻並非地方的父母官,也管不到賑災的事兒上,更無權去管官倉裏的糧食。無論如何,這火是燒不到父親頭上的。


    隻是,黛玉心中不知為何,卻還是覺得有些不安。


    揚州城裏因為一場亂事,或多或少顯得蕭條,林夫人見兒女困在家裏整整一個冬天,便是新年也是在憂慮和惶恐中度過的。兒子倒還罷了,渾不知事的年紀,女兒卻是有些沉靜的過了分。不過這也難怪,這段日子,傳來了不少噩耗,平時和黛玉交好的姑娘,死的死走的走,還有的不知所蹤,便是和黛玉平素交好的劉家幾位姑娘,也因祖父被免官過不了幾天便也得離開揚州。再加上那會子黛玉又頗受了些驚嚇,故而這會子有些鬱意也是應當的。


    林夫人想想便索性和丈夫提了,自己帶著兒女去附近的寺廟上香拜佛,也有帶著孩子壓驚散心的意思。林如海此時本就再為官場上的事兒放心不下,也沒有心思去管妻子兒女,見林夫人有這興致便也應了,隻是叮囑夫人莫忘帶上足夠的家仆,畢竟這世道並不算太平。


    林夫人帶兒女出門,原是極尋常的事情,林夫人自坐一架四人大轎,黛玉攜了自家弟弟並兩個伺候的大丫鬟做了一架車。後頭又跟著體麵的婆子丫鬟做的兩輛青綢大車,另有隨行的男仆若幹,便也算是浩浩蕩蕩的出了門。


    一路尋常皆無話可敘,及至到了那常去的寺院,也不過是順著殿堂一路拜過去,因為常來,也因為並沒有心思去賞那滿園春景,黛玉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去院子裏散步,安靜的和弟弟分坐左右,聽著母親和庵裏的師太敘話,又看著母親應了舍下許多的香油錢,給自己和弟弟點了海燈。


    這一日本當安穩度過的,卻不想歸家途中竟不知怎的殺出一幫強人來,舞刀弄槍的甚是可怕。黛玉隻是不敢離開馬車的,偏生林夫人又不在車上,唯一與自己相伴的便隻有年幼的弟弟和兩個丫鬟了。


    林家的哥兒喚作的晉賢,本是家中嬌慣養大的孩子,碰著這個情景心裏那裏有不害怕的,偏他自詡是林家唯一的男丁,小小年紀又要逞強,聽到母親還在外頭的聲音,便要衝出去。


    黛玉本來也沒經過這樣的事,竟被嚇的有些懵了,好在還有一兩分神智,趕忙把弟弟拉迴來,摟進自己懷裏,她一時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做。


    那強人大約是早有準備的,衝上來什麽話也不說便殺了兩個沒甚防備的家仆。林夫人也顧不得什麽了,從那轎子裏出來,有心舍些錢財好保住性命,卻不想那人說什麽報仇之類的話,又殺了人。林夫人見他們十分兇悍,自己家雖有幾個健仆傍身,大約也是抵不過的,又見他下手狠辣,顯是與自家有些仇怨的,便知今日是難善了。


    那夥強人堵了前路,林夫人急的無法,林家雖有幾個有些功夫的護院,並些有把子粗力的健仆,一時之間倒也沒讓那強人占到便宜,隻是僵持下去未必利於林家。


    卻正在此時,也不知從何處發了幾隻箭矢出來,頭一箭便將那強人中為首的一個射了個對穿。


    那強人被一箭射中了心肺,那裏還有命可活,竟連句話都沒說出來便倒了,隨之前方便有一隊著鐵甲負強弓的勇士快馬而來。


    這夥強人本是烏合之眾,趁著大亂方平,便幾個臭味相同的合了夥做起這無本的買賣,又偏聽了一個外地逃難至此,有些見識的人說了。這車馬中坐著的富商的家眷,光是夫人小姐身上的首飾便可夠他們吃喝玩樂一輩子,若是再能撈上一筆厚厚贖金,幾輩子的花銷都盡夠了。他們見那車隊的確不凡便也信了,便在那車隊歸途上設了埋伏,以圖好發上一筆大財。


    卻不想那人根本下手十分狠辣,一出手便殺了人,口中又說了什麽報仇的話。他們也不是傻的,見那家夫人雖驚慌,卻不像一般沒見識的商人家眷要麽吝嗇到寧願不要命也要保住錢財,要麽被嚇的屁滾尿流雙手把錢財奉上,再加上那家仆護院也全然不似一般富商家養的全無一點膽子用處的狗奴才,便知定然是被那人騙了。又見他似不要命似的可勁兒殺人,心裏便明白這是被人做了報私仇的刀了。隻是吃進嘴裏的肉,那裏有吐出來的道理,越性配合起他的行動,一齊下了殺手,好奪那些子財物。那裏知道這錢財還沒到手,那引路便被射死了。


    這些強人既是做那無本的買賣的,自然不會被死人嚇著,但眼見著事有不妙,又沒法撈著什麽好處,便也顧不得許多,便匆匆而逃了。反正死的也不是自家兄弟,連屍體也沒一同帶走。


    林夫人見那一隊人皆著甲胄,負□□,配長劍,一副厲兵秣馬的形狀,心裏便大約知道他們的來曆,又見為首者雖看不大清容貌,觀其身型,倒像是個少年人的模樣,心道,“好險,卻不知這是那一家的孩子,倒是生的勇武。”


    林夫人娘家榮國府,本也是軍功起家,當年老國公在時,榮府在軍中也算是有些威名,隻是後來林夫人的兩個兄長,一個紈絝,一個庸碌,且走的又是文官的路子。再後一輩,除了前幾年死的賈珠還有個功名,就更是不堪了。至於其他在軍中頗有權勢的四王八公,林夫人心裏暗暗揣度著,卻是猜不出是那一家的哥兒。


    那為首的原是位十來歲的小將,銀白盔甲,配著紅纓,坐下是一匹極神駿的白馬。林夫人本當是迴避的,隻是方才受人大恩,老爺又不在,難道叫未滿七歲的兒子來感謝麽。又思及,孩子們都沒有下車,倒是不懼他們被傷著,隻怕一雙兒女被唬著。


    林夫人也不是那等十分拘泥的,自己年紀也有許多了,若不是多年曾有孕,此時連祖母也做的了。倒也不必十分避嫌,便也不曾走避,見那少年將軍走近,反倒領著家仆迎上去。


    那少年將軍見林夫人領人上前,也並未下馬。林夫人因受人救命之恩在前,倒也並不在意,心裏卻不免覺得這少年有幾分倨傲,暗暗猜測這少年的來曆。


    林夫人走上前時,先道了謝意,自報了家門,方問起恩人姓名。


    大約是聽到林夫人一行是鹽政林如海的家眷,那少年將軍頗有幾分動容,道,“夫人說的可是祖籍姑蘇,曾做過探花的林海林鹽政。”


    林如海雖常年不在京中,然而因學識上頗有建樹,又常年在江南文風盛達之地,與各地鴻儒往來應和,倒是在文壇上頗有名聲,林探花也是叫的響亮的名頭。因而這少年問得雖有些奇怪,林夫人卻並不以為意,道,“正是外子。”


    那少年聞言神色間倒似有些驚奇,道,“那夫人娘家當是京裏榮國府賈家了。”


    林夫人便有些奇怪,自己娘家是哪裏並不是什麽稀奇事情,略一打聽便會知曉。隻是這不知名的少年隨口便能說出來,又不像是舊識親友家的孩紙,這倒也是件罕事。然而卻因心裏正擔心著馬車裏兒女的境況,也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便迴道,“正是,不知將軍是…”


    那少年笑道,“原來是林夫人。”此時便翻身下馬道,“本王是聖上第十二子,禦封為寧王。”


    林夫人早料到這少年出身不凡,卻不想竟是這樣大的來頭,急忙俯身下拜,卻被寧王攔住道,“夫人不必多禮。”


    林夫人這禮也不好再拜下去,又聽寧王問道,“那輛馬車裏,坐的也是貴府眷屬?”


    林夫人見他指的正是自己一雙兒女所坐的馬車,倒也不疑有他,主子坐的馬車和奴婢們做的馬車之間自是好分別,迴道,“是臣婦的一雙兒女。”又道,“稚子弱女,恐是被驚住了,不敢出來謝恩。”


    那寧王似也並不在意,猶疑了一會,便稱尚有要事在身,匆匆離去,臨走前卻還留了四個兵士護送。林夫人心裏也正不安,自己這邊方才因不留神,已死了好幾個家仆,還傷了不少,若是那強人去而複返,那裏支撐得住。見這位寧王有意相幫,雖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假意推辭一番便也受了。


    黛玉這邊在馬車裏聽的分明,一直心慌不已,又因弟弟在一旁,怕他哭鬧,少不得裝出一副並不畏懼的摸樣,心裏卻是緊張到無以複加。


    待聽到母親和那寧王說話,方知道自己一行人是被救了,心裏略安穩了些。卻仍然心緒未平。一旁服侍賢哥兒的丁香偷偷掀開車簾一角,隨即便像鬼怪一般猛地放下簾子。


    黛玉正摟著賢哥兒不許他說話亂動,見丁香這般,便道,“外頭怎麽了。”


    丁香平素雖是得用的,到底年紀小沒經過事兒,方才已是被嚇著了,見黛玉問她,也並不敢說。眼看黛玉要自己掀簾子往外看,忙用手擋了,道,“外頭,好多血,還有咱們家的家仆,也不知是死了還是傷了。”


    黛玉心裏一沉,便讓丁香把賢哥兒抱著,因恐他掙起來丁香一人抱不住,又讓茉莉把賢哥兒的眼睛遮了,方小心翼翼掀開簾子。那兩個丫鬟要攔,卻被黛玉狠瞪了一眼,便不敢再動。


    縱然黛玉也算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卻到底還是閨閣弱女,哪裏見過如斯陣況,大約是之前家丁拚死護住馬車,方才使黛玉晉賢主仆四人安然無恙。這馬車旁雖還立了幾個仆從像是沒受什麽傷的,再遠一些,地上卻躺了好幾個家仆,也不知是生是死,更有些仆婦趴在一邊,隱隱有綴泣聲傳來。


    約是因那夥強人走了,原本坐在其他幾輛馬車上的幾個丫鬟也大著膽子下了車。到底年紀大些也沉穩些,縱是見了這般場麵,驚慌自是有的,卻也暗暗壓了下來。姚黃魏紫兩個是早就走到林夫人身邊伺候的,剩下的錦瑟箜篌等,也走到了主子所乘的車邊,見黛玉掀了簾子,忙低聲道,“姑娘快放下,可別驚著了。”


    黛玉並不理她們,連平素極重的規矩也不管了,撩了簾子便往前頭看,見母親倒還安然,說話也利落,懸著的心好歹放下了一半。然而再見馬車四周躺著的家仆,地上又流著血,連帶靠近的幾個仆婦身上都有血漬,不由心裏又是一緊。忙問道,“你們幾個沒事吧,那些躺在地上的,可有性命之憂。”


    錦瑟卻也不答話,伸手強行把簾子拉下了,這會茉莉也騰出手來,幫著錦瑟,道,“姑娘,這會子就別往外看了,迴頭受了驚嚇,奴婢們有幾條性命都保不住。有什麽事兒迴府再說,行麽。”


    不想晉賢卻乘姐姐和丫鬟都不注意時,掀了簾子,旁人遮掩不及,卻被這小祖宗見了那死狀極淒慘的家仆屍首。


    等丁香反應過來的時候,黛玉也注意到了,一驚之下忙遮了賢哥兒的眼睛,丁香便扯了簾子下來。再看賢哥兒,卻已是一副呆呆的摸樣,黛玉叫他也不搭理。丁香便急道,“賢哥兒怕是被唬住了。”


    黛玉急得無法,忙低聲喚著賢哥兒的小名,卻並不管用。茉莉便勸她,“姑娘,且定定神,迴府找個大夫來,吃兩副安神的藥便不礙的。”


    話雖如此說,然而黛玉心裏那裏定的下來,心神不寧,便是連車外靠的極近的馬蹄聲也並沒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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